天恩-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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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桐抬头,看着阿顾。
阿顾的侧面皎皎,一双荔枝眸柔和的看着自己。好像前些年的湖州顾家,老宅南窗下的老梗梅开花了,那么美,那么艳,那个白发颧骨的老郎君抱着孙女放在膝盖上,指着雪中红梅道,“梅花有傲骨,是一种傲气的花,我的小三娘要做一个和红梅一样的人!”而她站在一旁伺候,倒水烹茶,看着那个清丽的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
“娘子,”她抵不过心中的渴望,认真问道,“你真的觉得我能够学好么?”
“当然,”阿顾笑的灿烂无比,“我一定相信。”
“好。”碧桐应道,虽然面上挂着泪滴,唇边已经灿然笑了,望着阿顾郑重道,“我留下便是了!”
碧桐收拾了地上的香粉,重新退下。阿顾看着碧桐袅袅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碧桐在这个宫廷中是有些不开心的,可她还是有些自私,希望和碧桐一起在这座宫中生活。所以她希望碧桐再试一次,再试一次,一次就好!
晨曦天光透过天际明,阿顾从榻上睁开眼睛,碧桐端着铜盆上前伺候,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眉宇之间带着从容的干劲。
阿顾唇角翘起一丝笑纹,“碧桐,看见你,我真高兴!”
碧桐也朝着阿顾笑了起来,温柔道,“奴婢也是哩!”
凝华殿中青铜仙鹤引颈回头,衔着背上的翎羽,口中喷吐着婶婶清烟。“这梦梅香中确实置了一些冰片,”江太妃倚在殿中的罗汉榻上,蹙起清淡的眉头道,“我这些年一直自用,喜欢它的清淡,倒没想到你的年纪还小,倒是之前我想的少了些!”
“太妃不必介怀,”阿顾清泠泠道,“赖姑姑之前也说了,这熏香之中加少量的麝香、冰片是常事呢,常人用了对身子骨并无伤害,只是我自己身子差了些罢了!”
太妃轻笑,“如此便好!这赖氏之名,我从前在宫中也有所听闻。从前她跟在你阿婆身上,据闻要不是她,怕是你舅父……”欲言又止,过了片刻转道,“既她如今在你身边,日后你便听她的好好调养身子,需知道,这人在世上,旁的都是虚的,只有自己健康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阿顾听到她话语中蕴含的后语,只是太妃既不肯明言,她便也不追问,嘟着唇道,“我如何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我如今都听姑姑的。可是姑姑定下的规矩着实太繁多了。如今我样样被她管束着,”她忍不住掰着指头数道,
“晚上酉初之前必须上榻入睡,早晨卯时必须起身。食材须随四季应时而用,戒凉物,多用温补之料,姑姑毎三日按着药膳搭配的法子定下食材单子,交到尚宫手上,再由尚宫将新鲜食材送到鸣岐轩里,按日烹制送到我面前,入口的饮品必须温热,不得沾凉水,不得用冰,就连生鲜果子,都不许我用的多了……”
太妃听的发笑,“赖姑姑那都是为你好。你便听她的话便是。你随着我读了这些时日的书,基础已经打的差不多了,如今随我开始读《四书》吧!”
江太妃博览群书,先帝曾亲赞才女,学识不比平常男子逊色,从前乐府不过是赏玩,如今开始读四书,却是如同男儿一样开始学习正书了,阿顾精神一振,喜上眉梢道,“多谢太妃!”
江太妃道,“你在这儿等会子,我去取书来。”
太妃进了内室,阿顾坐在次间中,闲来无事,左右张望,凝华殿中一片寂静,西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
美人图画轴之下,绘着一树绿萼梅,梅花簌簌落下之下,绿衣女子水袖飘飘在亭下起舞,姿态优美,画旁题着一首小诗: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画中女子眉目清秀,情致款款。阿顾静静看着,一时间,竟有几分痴了!
45七:春风复多情(之惊鸿图)()
宫人绿雪捧了丁香饮进来;见阿顾瞧着墙上的《惊鸿图》出神;抿嘴笑道,“顾娘子瞧着这张《惊鸿图》画的不错吧?”眉目间微带得意;“这是我们娘子亲手画的。”
阿顾问道;“这张图叫《惊鸿图》么?”
“是啊。”
绿雪道,“娘子博学多才,除了琴棋书画之外;对歌舞也很擅长;曾经自编过一支舞,便是惊鸿舞。娘子平日里最爱惜这张《惊鸿图》;顾娘子不觉得这幅图很美么?”
阿顾细细的看着这张《惊鸿图》。
画中的六角宫亭十分美丽;梅妃立于亭中,倾心而舞,水袖高高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身体却向后仰。太妃画艺十分精湛,作画的时候倾入了不少情感,画中宫殿蘼芜无人,梅妃在殿中倾心而舞,目光柔情的似乎要滴下水来。
“不对,”阿顾忽然开口道,“这幅图中缺少了一些东西。”
看着这张图,似乎能感受到梅妃倾尽在笔里线间的情意。仿佛间,似乎可以看到,在月色如水的深夜里,梅妃伏首在案上,一边饮酒,一边挥毫作画的情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幅《惊鸿图》,并没有画完整。
“顾娘子说什么呢,”绿雪掩口而笑,意殊不信,“这是娘子三年前做的,作画的时候,奴婢便在一旁伺候,从没听说这画中还少什么的。”
阿顾却不理会绿雪的话,继续仔细的看着这张《惊鸿图》。
它的情意如写墨,她的风流如婉转眼波,但整张画中似乎缺少了什么,因为缺少了一些东西,这张图并不能称之完整。而也正因为缺少了它,而凝筑了一种绵延的魅力。
而这样缺少的,
她的目光渐渐移到画中梅妃目光所凝之处,脱口而出,“是人。”
“这张画上画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绿雪面上显出迷茫之色,盈盈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自娘子作了这幅画起,这幅画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阿顾习完了诗书,从凝华殿回来,杏儿、桂儿上前伺候着,奉上今日的午膳。一份笋蒲山药腴牛、一份凤凰胎、一份商芝肉、一份汤浴秀丸、羹饭用的是羊肾苁蓉羹。都是赖姑姑依着阿顾的身子调养安排烹制的药膳,菜品五颜六色,鲜香扑鼻。
“午膳娘子用的如何?”赖姑姑欠了欠身,问道。
“滋味挺好的。”阿顾消了食,在东次间的楠木小榻上坐下,笑道,“姑姑不愧是阿婆盛赞的人物,将这药膳都做的这般美味。如果你的药膳能够一直这般美味,想来阿顾一定会捧场天天用的。”
赖姑姑微微笑起来。
“娘子,”碧桐道,“这时辰,闵医女就快要过来了?”
“这些日子,太医院的闵医女每日午时都会过来给娘子做小半个时辰的按摩。”碧桐解释道,低下头去,“只是,奴婢实在是太蠢笨了,跟着她学了这么些时日,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医院的医女?”赖姑姑念了一下,抬起头笑着道,“你照着她教导给你的按摩手法,给我看看。”
碧桐怔了怔,依着赖姑姑的话,上前为阿顾按摩足部。
赖姑姑瞧了一会儿,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你这手掌用力点错了,用力方式也不是十分的对。按摩可以说是基本还没有入门。那位闵医女是如何教导你的?”
碧桐目光迷茫片刻,“她就是给我示范了几次穴道,然后让我自己私下里揣摩。”
赖姑姑目光微闪,冷笑片刻,“原来……如此。算了,”她道,“我来给小娘子按摩一番,你在一旁好好看着!”
“姑姑,”碧桐愕然道,“你也会按摩功夫么?”
赖姑姑哼了一声,扬起头来,高傲道,“太医院的那群人,论按摩上的功夫,如何比的上我?”
碧桐踟蹰片刻,不知如何决定,抬头望着阿顾。阿顾微笑道,“好了。既然阿婆和阿娘都这么信赖赖姑姑。想来姑姑是个真有本事的。姑姑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信她就是。”
阿顾一身素衣伏在楠木小榻上,赖姑姑跪坐在旁,伸手握住她的足踝,“……其实调养讲究应时养生,清晨乃阳气初生的时候,人的体内阳气也在这时起盛,在这个时候按摩,能够最好的导入阳气,方是按摩的最佳时候。”
“既是这样的道理?”阿顾奇道,“那为什么,太医院从前都是午时来人给我按摩呢?”
赖姑姑轻蔑一笑,“那不过是太医院的谬误罢了!太医院的人认为午时阳气最盛,殊不知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午时阳气虽是最盛,反而有盛极而衰之兆。不如清晨远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介绍道,
“娘子,老奴此时按着你的大趾趾尖端,待会儿会沿大趾内侧,赴本节后的半圆骨,轻轻推拿,其后上行足内踝前方,再上腿肚,过足三里,沿胫骨内侧后方,直抵腹内,这是人体足部太阳经脉,入属脾脏。一遍脉络按下来,便可活跃全身血脉。尤其对娘子的足行有好处。”
她一边说着,一边施力。手上的力道轻缓有劲,按着刚刚说的经脉按摩过去。阿顾伏在榻上,初始不觉得什么,很快如沐春日暖阳,只觉得一股气流从丹田升起,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待到按摩结束,披着衣裳坐起来,只觉脸上红扑扑的,连素来冰冷的足部都感到了一丝暖意,不由得面上露出一丝喜意。碧桐在一旁也欢喜赞道,“娘子,你的手果然要比平常热些呢!奴婢瞧着赖姑姑这套手法,是比闵医女的要强些呢!”
“姑姑果然大才。”阿顾转过头去,对赖姑姑道。
赖姑姑笑道,“不过是雕虫小道而已!”转头看着碧桐笑着道,“碧桐,我将这套按摩法子教给你,你日后替娘子按摩,你觉得可好?”
“我?”碧桐愕然,“可是姑姑,你为什么……”
她便是再天真,这时候也是知道,当日闵医女虽答应下来,却没有将按摩手法的窍门真正教导给自己。便是闵医女,对于自己的那一套按摩手法都敝帚自珍,不愿传授给自己;赖姑姑的手法瞧着明显比闵医女高明,却为何愿意敞快教授呢?
赖姑姑面上浮起不屑的笑意,“有的人若是只靠一样技艺当家吃饭,自然不舍得将之教授出去。我却有着技艺无数,这套按摩手法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便是教了人,也不会让自己没有饭吃。再说了,”她顿了顿,微微一笑,“这套按摩法子一遍施行下来要耗费不少力气,我年纪大了,偶尔做做还行,长此下来却是支持不住的。我瞧着你禀性忠厚,想要你跟着我学了,日后好常给娘子做一做,你瞧着如何?”
碧桐低下头,感念道,“碧桐蠢笨,在这鸣岐轩中本是个最没用的。姑姑若是不嫌弃,碧桐自当努力学习?”
“没用?”赖姑姑摇了摇头笑道,“谁说你没用的?”
她瞧了瞧阿顾,笑着道,“别的不说,你是从乡下来的,有一把大力气,娘子腿足不好,日常进出移动的时候,你伺候起行坐卧轻轻松松的。其他的那几个丫头却都是娇滴滴的,做起来可要费劲的多;且这些日子我虽然不说,也看的出来,小娘子面上虽温和,却有几分洁癖,不习惯旁人随意碰触肢体,你是这轩中最得小娘子亲近的,这些举举抱抱的活儿,只有你最适合做。只单凭这一点,你就足以立足鸣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