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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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仁宗皇帝依旧命人将你父皇从我身边带走,囚禁我于安王府别院之中。我在别院中足足待了十八个月,受尽苦楚,始终不肯承认罪状。仁宗皇帝为此终究怀了一丝疑虑,直到后来,才查出真凶竟是府中另一位孺人张氏。张氏一族,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上下被仁宗皇帝屠戮殆尽。仁宗皇帝谥号为仁,一辈子宽仁厚重,生平只做了这么一件残酷血腥之事。因着曾经冤枉了我,对我怀有一份愧疚之意,这才封了我为安王继妃。后来,肃明皇后的嫡子姬玢病逝,你父皇以嫡皇子的身份,继承了大周江山。当时那个被诊出的婴儿,就是你六皇姑。若我当日身死,你父皇年纪还小,失去亲娘庇护,也不知道日后后果如何。说起来,算是你六皇姑救了我们母子一命,因着这个缘故,我对你六皇姑总是多了几分宽容!”
姬泽听闻至此,忍不住唤道,“皇祖母。”瞧着她已经白发苍苍的容颜,和左手食指的空洞之处,不由有些失语。
“圣人,”太皇太后谆谆道,“我告诉你这件往事,便是告诉你,想要成事,不仅要进。也要学会忍。若我当初被仁宗皇帝囚禁的时候,稍微冲动片刻,以当时仁宗皇帝的刻骨痛恨,只怕我早就被仁宗皇帝处死!而后宫之中,惊险万状。一个失了生母的皇子在太极宫中是什么景况,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父皇后事如何便再也难说,如今,坐在这大周帝座上的人是谁,就更不知道了!”
姬泽跪在地上,道,“皇祖母,孙儿明白你的教诲了!”
“樊奴,”太皇太后唤着皇帝的小名,抚摸着姬泽峥嵘的眉骨,“你是我的孙子,我难道不希望你做一个千古明君?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没几年好活了,娘家也没剩下几个人,我握着这把权利有什么用?不过是瞧着你年少气盛。希望帮衬着你,将这条路走的稳一点。”
姬泽道,“孙儿体悟得皇祖母的一片慈心。”
太皇太后微微的笑起来,忽然道,“樊奴,咱们来东都,已经过了大半年了。过了九月,关中今年的粟麦丰收,咱们就回长安吧。”
“皇祖母,”姬泽不免有些意外。
一向坚硬的太皇太后面上神情却透出一点软弱来,“圣人,大母想你父皇了。你父皇如今一个人躺在泰陵里,孤零零的,定是觉得寂寞了!”
51九:丹椒重紫茎()
神熙元年十月二十日;天子率文武百官从东都返回大周京城长安。一路仪仗盛大;沿着两京间的官道缓缓而行。
阿顾倚在车厢壁上,一张小小的脸蛋因车行多日的颠簸;而显得苍白消瘦。
公主母女随圣驾一道返回长安;阿顾的鸣岐轩中,赖陶两位姑姑以及金莺、绣春自然是要跟着阿顾一道回去的,碧桐阿顾亦是定了会带走;剩下的桃儿、杏儿、菊儿、桂儿四枝花小宫人;眼见的圣驾就要离开东都了,都有几分可怜巴巴的。阿顾瞧着生了一丝不舍之心;私下里问了陶姑姑能否也将她们带回长安。陶姑姑却语重心长的告诉阿顾;这四个小宫人自幼生于兹长于兹,将她们带到长安去,对她们未必是好事;更何况,阿顾回了长安,随着公主入住太极宫,也需要一些在太极宫长大的小宫人,才能更好做事。
阿顾想了半响,终于放弃了念头,私下里托了韩尚宫,令韩尚宫对桃儿几个多多照顾。韩尚宫郑重应了,亲自到了鸣岐轩接走四个小丫头。
圣驾返回西京的行程缓慢,大长公主坐的车厢华丽宽敞,布置舒适,也比阿顾入东都之时精致了很多,但,许是因为阿顾当初对多年未曾谋面的生母的渴望淡化了身体远行的不适,一路赶路行程中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难熬。这一次,却因着放下了所有心事,每日里经受马车颠簸,觉得路途漫长,终日里昏沉欲呕,每日里休息的时候,都是精神恹恹的。
行走的车帘外传来宫人求见的声音,“奴婢小梅求见大长公主、顾娘子!”
伽兰张开帘子,笑着道,“原来是小梅妹子啊?”
小梅便是阿顾初入太初宫的时候,在韩尚宫房中伺候她的小宫人,一次奉韩尚宫的命送东西到仙居殿,遇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人端紫,二人叙起来,方发现竟是嫡亲的表姐妹,不由痛哭一场。端紫年纪二十有余,在宫中待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这次拼了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脸面,方求得梅姑姑答允将小梅一道带回长安。
一路疾行的西北风将小宫人的红色裙裳扬的老高,小梅在风中大声道,“听说顾娘子车行不适,奴婢阿娘老家有一种酸梅子,最是开胃不过,车行不适的时候吃了最有效。我身边恰巧有一小罐子,表姐便特意命我送来。”
伽兰抿嘴笑道,“端紫姐姐有心了。”打赏了小梅一钱银子。捧了青瓷罐进来,揭开罐盖,闻得一阵酸甜气息。“公主,”她笑着问道,“这梅子看起来还不错呢,要不要给小娘子试试?”
公主颦了颦眉,“就试试吧!”
伽兰便取了一颗,递到阿顾嘴边,阿顾含了,酸甜酸甜的梅子甫入口中,就滋出一抹津水,阿顾精神一震。
公主瞧着问道,“可好些了?”。
阿顾道,“这梅子满提神的,尝了一颗便清醒多了。”
“真的,”公主顿时大喜,吩咐伽兰道,“去母后那边,寻端紫问问可还有这种梅子,多要一些过来。”
伽兰和碧桐亦喜形于色,伽兰应了,掀帘下车,径自去了。
阿顾躺在车厢中的软榻上,瞧着坐在一旁守着自己的阿娘,心中安详,忽的唤道,“阿娘,”
“嗯,”公主奇应道,“怎么了?”
阿顾挨在公主怀中,依恋道,“你对我真好,我想啊,我只要有阿娘在,就什么都够了。”
公主听了这话,面色有些欢喜,又似乎有些难过,替她掖了掖衣裳,顿了片刻,方叹道,“傻孩子!”
皇帝车驾过了潼关,又行了数日,在十月末的时候到了长安。一路上街道铺洒黄土,羽林军执戟戒严,百姓尽皆避让,入了皇城大门,百官各自散开,回官署处理公事交接,皇帝则奉了太皇太后和丹阳大长公主,从玄武门入宫,车驾一路行至重元门。早已经等候在此处的唐贵太妃和一众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嫔和公主迎上去,望风而拜,“臣妾恭迎太皇太后殿下,恭迎圣人。”
太皇太后被端紫和怡红搀扶着下来,见着这般景象,唇边绽开一丝笑意,“都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殿下隆恩。”
阿顾由碧桐和绣春服侍着下车,闻声张望过去,见一众谢恩后袅袅起身的华服女子,俱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嫔,因着神宗皇帝去世未满周年,都着着素裳。当先站着的一位樱草黄大袖衫的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年纪,骨纤体丰,雍容华贵,眉眼风流之间,仿佛天下的风流都被占尽。独占春光,便当是唐贵妃——那位独占神宗皇帝宠爱十余年,已经成了大周百姓心中传奇的女子。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一句秣丽的诗句,便是形容唐贵妃的盛宠。
据说神宗皇帝在骊山行宫中初遇唐真珠的时候,唐真珠已经二十四岁。二十四岁,在大周别的女子身上,已经过了最盛美的年华,一生尘埃落定。但唐真珠却精灵的犹如歌喉动人的黄鹂鸟,秣艳的如同沉香亭旁初晓承露的牡丹花,只一照面,就惊艳了阅尽女色的神宗皇帝的眼,召唤起姬琮后半生的所有的青春和热情。
姬琮不顾母亲冯太后和朝中群臣的反对,纳唐氏女入宫为婕妤。待唐氏女产下八公主姬华琬后,又很快升为贵妃。
此后,唐贵妃统治了神宗皇帝后宫整整十年。
十年里,天下布满了神宗皇帝和唐贵妃的恩爱传说。
如今,神宗皇帝已然沉睡在泰陵中,贵妃则独自留在人世间,收敛了大多娇艳动人的光芒,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贵妇,此时上前,恭敬的奉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路从东都赶回来,如今可好?”
“还过的去。”太皇太后的手僵了僵,终于还是搭在贵太妃递过来的胳膊上,不经心的答道,目光在前来迎接的太妃人群中转溜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吴贤妃?”
众人不自禁的怔了怔,沉默不发一言。贵太妃淡淡一笑,“自赵庶人的事情传来,吴氏便抱了病,如今想来是病在床上起不了身了,这才没出来迎接太皇太后和圣人。”
吴贤妃本是赵王姬沉的生母,赵王谋反失败,她自然也受了牵连,被罢黜了贤妃位份,成为庶人。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终是道,“一路车马劳顿,我也累了,这就回永安宫了。你们都散了吧。”
长安明泉坊韩国公府
韩国公顾鸣走入自家国公府的大门,本想回自己的院子,老夫人身前服侍的郎姑姑便迎了上来,“郎君,”她施礼道,“老夫人请你回来了,到她的荣和堂去一趟。”
顾鸣怔了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我换一件常服就过去。”
国公府威严气派,荣和堂则位于国公府中轴线之上,乃府中除了国公本人所居的正院外最宽敞气派的屋子。自韩老国公顾隶去世之后,老夫人秦氏便搬到这儿居住。正堂共有五间,秦老夫人平素信佛,又素性简朴,平素起居的西次居连地衣都未设,只清一色水磨地面,秋色越罗帷幕从柱枋上垂束,水磨杉木罗汉床上施赭色榻袱,西梢间里屋设了一座小佛堂,供奉了菩萨,终年檀香不断。
顾鸣换了一件家常松青色长袍,踏进母亲秦老夫人居住的荣和堂。立在西次间门外,听见老妇人跪在室内佛堂礼佛的声音:“……能令众生书写此经,受持、读诵,解说其义,如法修行,正忆念,皆是佛之威力,惟愿世尊,在于他方、遥见守护。”
过了好一会儿,秦老夫人虔诚的诵经告一段落,方扬声唤道,“是大郎在外头么?”
顾鸣笑着弯腰道,“母亲。”
秦老夫人持着一串黑檀木佛珠从佛堂中走出来,手中佛珠毎一粒都被摩挲的极其光亮圆润,“大郎,你过来吧!”
“是。”顾鸣连忙上前,扶着母亲,伺候她在堂中铺垫松软的罗汉床*上坐下,笑着问道,“母亲,如今天气入了秋,你的身体可好?”
“我的身子好的很。”秦太夫人答道,声音中气十足,“只是不知道大郎你如何了!”
“大郎,”她扬声问道,“外间传来的消息,你听说了么?”
顾鸣欠了欠身,问道,“母亲,你指的是?”
“就是说,咱们家的三娘子找回来了!”
韩国康公顾隶一生育有二子,俱是秦老夫人所出,长子便是如今的韩国公顾鸣,次子顾轩。兄弟二人并居于国公府,下一代子孙一并排行。丹阳公主所出的顾令月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唤作三娘子。
秦老夫人擒着手中佛珠,对着太极宫的方向做了个谢恩手势,“这真是皇恩浩荡啊!”堂帘中照进来的天光落在她苍老的容颜上,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来,“小留娘丢了这么些时候了,这些年,连国公府都放弃了希望,皇家却一直没有放弃,这才找回了留娘。”
顾鸣右手屈拳,掩在唇前咳了几声,面色有些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