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枝灯-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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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苍坐在我的身边,独自沉思了一会儿,问我:“那时,是君禹伤了你?”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对,不过他那种渣渣想要我的命还得多修炼几年,我养了几天的伤就好了。”
舜苍没有继续问,只是侧首看着我。我干笑了几声,只打哈哈将此事揭过。
不久之后,南玉就动身下魔界。我和舜苍跟着他来到魔宫。
这世上最神奇的事,莫过于见到过去的自己。
风月境中,南玉只身拜访魔宫,由千沉接见。那时我昏迷不醒,魔族大小事务全由舜苍接手。
舜苍坐在小窗下,手杵着头闭目养神。窗外的碧苏花纷纷扬扬随着软风飘进来,落在桌面上,还有他的肩上,却无人替他拂去。
他微微皱着眉,如墨染的发零落而下,只听殿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他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眸色冷得像冰。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床榻方向看去,重重纱幔之下,我尚能看到一个约约绰绰的身影,安然地躺在床榻之上。
那时我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南玉曾有来访,也不知道舜苍是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侧。
我眼眶有些红,微微倚在舜苍的怀中。他环住我的肩,依旧没有说话。
千沉在门外通传:“主上,孤竹小筑的衡芜仙君特来看望尊上。”
舜苍没有开门,只身走到桌边,手指碰了碰茶壶肚,皱着眉将整个水壶催得滚烫,然后倒出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千沉见里面一直未有回应,只再问了一句:“主上,您可否接见?”
舜苍冷着声说:“本君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仙界的人,让他走吧。”
“遵命。”千沉说。
舜苍走到床侧边,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低声说话的语气像哄着一个孩子,道:“阿九,你该醒醒了。”
“走了,去看南玉。”而今的舜苍却冷着声音将我往外面推,似乎不愿我在这里再呆上一刻。
这是。。。害羞了?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却瞧见他不甚好看的脸色,似乎并不像是害羞。
我一边随着他的脚步往外去,一边端了端容色说:“你瞧瞧,你瞧瞧,你以前对我可好了,哪跟现在一样老是想着欺负我?”
“不会欺负你了。”舜苍郑重其事地回上这句话,让我想说的调笑话都说不出口了。
宫殿外,千沉往殿内打量了很久,不知在看什么,良久才又低了低头,恭而退下。
我和舜苍跟在他的后面,便见南玉就立在二重的八角门下,目光不定地看着远方的连璧山,似乎在掐指算些命理。
千沉上前说:“尊上伤势未愈,不方便待客,望仙君见谅。”
“她可有性命之忧?”南玉捏住手指,问。
千沉摇摇头,说:“主上从冥界带回了尊上的魂魄,而今尚无性命之忧,多谢仙君挂念。只是现下仙魔两界已是水深火热之势,仙君私自下魔界,若是被人发现,定少不了风雨,魔界不是您久留之地。”话中逐客之意十分明显。
南玉抬眸望了望宫殿的上方。远方连璧山云雾缥缈,山雨欲来。南玉顿了一会儿,问:“千沉大人,您可听说过天罚?”
千沉收了收手指,微微低了低头,说:“未曾听说。”
南玉说:“小仙记得,古书中记载诸神魔积孽深重者,天之唤离怨界,必降天罚。而遭天罚者,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元神寂灭。今日我看连璧山有凶兆显示。。。”
“仙君。”千沉截断南玉的话,说,“在下从未听说过神罚,此事也与魔族无关。魔族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仙君请回吧。”
南玉眉头深皱,眼中惊诧地看着千沉,余下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
我知道南玉看出了天罚的征兆,千沉口中虽说不知,可见他多番阻挠南玉说出此话,定然也是知晓天罚降临之事。
千沉做得很明智,当时我在沙云荒遇伏,虽然千沉和舜苍及时封锁了消息,可风声还是不胫而走,魔界上下惶惶不安。如果天罚之兆再传出去,恐怕这场愈演愈烈的风雨会再起波浪。
南玉似乎了解魔族现在的处境,虽看破但不说破,即使回了天界,也未曾向任何提及此事。
我看着南玉离开魔宫,回头想寻舜苍的时候,便见不远处的千沉微微低着头,将眉眼皆隐在阴影之中,让人辨不清容色。
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力道大得让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他屈身单膝跪在地上,跪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站起身来。
雾隐的连璧山传来极为缥缈的鸟叫,舜苍走到我的身侧,牵住我的手说:“去天界吧。”
我的眼睛在千沉身上游移了好几圈,才愣着神对舜苍点了点头。我脚下有层云腾出,缓缓向仙界飞去。
看着紧闭的宫殿大门,我问:“不想看看我们之前的事吗?”
“没有什么好看的。”他的语气极为寡淡。
我说:“为什么?”
“让你受那么重的伤,可见我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舜苍淡道,“幸亏我不记得了。”
“。。。你这是什么神逻辑?”我还是第一次见自己骂自己的。
“我的逻辑。”舜苍说,“我同你盟过誓,说会永远保护你,可是却没有做到。言而不行,小人之为。”
“这种问题你就不要如此严肃了。。。”
舜苍默了一会儿,问:“阿九,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肯嫁给我的?”
因为言而无信?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嫁给舜苍,我从没有过不肯不愿的时候,只是我觉得时机尚不成熟。
说什么时机不成熟,归根到底还是我在害怕。我害怕我跟舜苍成亲后,他又会令人猝不及防地死去。
从云端上跌下来太痛了。若我从未得到过,就算以后得不到抑或着失去,我也不会有那种几乎快要毁灭的痛苦。
恐惧,这大概是唯一的原因。
千年前舜苍死亡给我残留的恐惧让我做事都变得畏手畏脚。
我总不敢了结我跟君禹之间的仇怨;还有那些亏欠我的,我亏欠的,都无法一一理清。
除了努力找到这七枝灯,为舜苍结魂筑魄,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抚平内心的恐惧。
第66章 情冢(十二)()
得知我相安无事的消息,千冢总算放下心来。
孤竹小筑的夜风有些冷,重叠的竹影下,南玉为千冢披了件纹清花的外袍。白毛狐狸从千冢怀中跳了出来,很自觉地往屋内走去。
南玉问她:“看你站了好久了,在想什么呢?”
千冢说:“只是在想尊上和帝君的事。南玉,你说神和魔之间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苍劫帝君和尊上并没有碍着谁,尊上也无谋逆之心,为何天帝就不给他们一条生路?”
南玉说:“魔尊和帝君的修为不是常人可比拟的。他们就像天帝掌心的一根刺,不得不除。如今九羲并无子嗣,一旦九羲出事,魔界势必陷入纷争之中,那么天界掌控魔族便易如反掌。这一场博弈,没有人情可论,没有道理可讲。”
千冢微微收了收手指,良久没有说话。
碧纱窗影下,云中雀立在风露中,更是良宵。南玉踌躇了一会儿,对千冢说:“千冢,我们。。。选个吉日吧。”
“什么?”千冢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仙魔交战,我怕你以前的身份暴露,你与我结成仙侣,我就不用担心你会被遣回魔宫了。”南玉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他不是莽撞的人,他每一步都想走得极有把握。现如今形势危急,如果千冢以前魔宫中人的身份泄露,她可能就不能再呆在天界了。
千冢低着眸思索了一会儿,抬眸问:“你只是怕我被遣回,才想要跟我成亲的?”
南玉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千冢会这样地挑他话中的骨头。
千冢来此已经近百年的时间,这么些年,别人是如何看待南玉这个天煞孤星的,千冢看得一清二楚。凡事聚了又散,南玉因煞气而遭人疏远,唯有千冢不怕靠近他。而南玉害怕自己的煞气会伤害千冢,可千冢一直没事。
千冢非但没有倒霉,这些年还长得白白胖胖的,就连化成人形的时候也极为顺利。
在这之后南玉才放下心中的恐惧,将千冢放在心尖儿上好好疼着。两人细水长流到水到渠成的地步,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而今他捅破了,千冢一个问句似乎又把这层窗户纸给糊上了。
让南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回答些什么。
啧。南玉这就不懂了吧。
在我看来,千冢只是象征性地矜持一下,她想诱南玉说一些情话。毕竟,南玉只说这样一句话就想让姑娘嫁给他,也太随便了。虽然千冢心里一万个答应。
果然,千冢见南玉半晌都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说不出是气还是笑,只嗔骂了一声:“呆子。”
说完便转身往小筑中走,绰约的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她的脚步极为闲慢,每走一步似乎都是风情。
南玉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滑落了一角,露出她紫纱下的香肩。一只手扶上千冢的肩头,然后将她身上的袍子拢好,我看见南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千冢,你这样不公平。”
千冢唇角绽放的笑如最浓的花,说:“我就是公平。”
不日,南玉便去了月老那里占个好日子,结连理的日期定在三月后的花朝,请了紫陆星君作证,月老做媒,一切从简。
千冢和南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这一切终究被我打破。
我兴许能明白南玉口中所说的变数了,千冢嫁给他,似乎一切都能得了圆满。只是在这之后不久,舜苍就在离怨界内魂飞魄散,而我则以一己之力杀上天界,天界因舜苍之死而得到的几天安宁,终被我打破。
那一天,我将半身的修为幻化成洪荒之力,陷入了极度疯狂的屠杀当中。那时我就想着让天界的这些人全都给舜苍陪葬,就算再降天罚于我,那就让我死了也好,没有什么好怕的。
君禹率领众仙前来阻止于我,挡在我面前的时候,他那一袭银袍战衣,仿佛不沾半点血腥。
以前我在建武神宫中学习,看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我就觉得世间再无别人可以配得上他身上的银袍,这世间的杀戮和肮脏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跟我不同,他是天界尊贵而宽善的仙,不像我一样满手血腥。
可能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我曾那么喜欢他。
但渐渐,我就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他能为了自己的神尊之位,眼睁睁看着我父君困死在不复镜中;他也能因为心中的仇恨,将我和舜苍逼到生死边缘。
虚伪,这偌大的天庭都写满了虚伪。
我红翎白袍上血迹斑斑,仿佛梅花落雪。君禹立在不远处看着我,然后说:“九羲,收手吧。”
收手?我凭什么要收手?
我嗤笑一声,不跟他说一句话,长袖翻转,密密匝匝的孔雀翎从我身后一拥而上,冲着那些个神仙砸了过去。惨叫声、哭喊声迭起,回荡在我耳边就像魔音,让我有种久违的痛快。
我忍了那么久。。。为了维持天界和魔界的平衡,为了让我魔族子民安宁,我忍了那么久,可他们偏偏就让我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