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宗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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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她踮起脚来,捧着水碗,靠近自己之时,陈沐压低声音朝她叮嘱道:“去二两村,找普鲁士敦,让他来救我!”
“记住了,普鲁士敦!”
这就是陈沐真正的打算!
照着何胡勇的说法,这件事中牵扯的人,最后都是要交给法租界来处置的,而普鲁士敦好歹是个番鬼佬,且不管他是哪一国的,总比何胡勇这样的狗贼要管用。
陈沐对普鲁士敦有过救命之恩,却一直不愿接受他的报酬,这段时间跟着他学习西文,两人的关系也渐渐暖起来。
陈沐毕竟是个好学的,而普鲁士敦又很是温和,至于普鲁士敦会不会来救陈沐,这个也说不准,但确实是个机会。
有了这一层考量,陈沐还巴不得何胡勇将自己交给法租界,就怕何胡勇一直羁押着陈沐,折磨拷打,逼问名册。
似乎听见了陈沐的窃窃私语,那兵丁恶狠狠地推开青鱼,将水碗也打落在地!
“好了!可以了!”
青鱼吓了一跳,连水碗都没敢捡拾,便退回到了人群之中,连头都不敢回。
陈沐心里也没底,毕竟青鱼惊吓过度,而普鲁士敦是个奇怪的名字,也不知道青鱼能否记下来。
再者,青鱼只是水寨里的奴婢,能不能偷偷前往二两村求救,还是两说之事,而且普鲁士敦会不会相信青鱼,会不会来救陈沐,那都是难说的。
陈沐轻叹一声,扭头看了看吕胜无,这老道也只是隐在阴影之中,似乎并不愿意与陈沐对视,也不知道会不会羞愧。
只是陈沐走出一段路之后,便听得身后响起沙沙的议论声,不少人甚至大声地咒骂吕胜无。
虽然陈沐不是水寨的人,但事情发生在水寨里,吕胜无作为水寨看场子的门神,平日里受尽大家的供奉,如今却让人将陈沐轻易带走,大家对他心存腹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陈沐对吕胜无确实是失望透顶,但他没有放弃,因为普鲁士敦那里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了,陈沐自己手里也有底牌,衫子会簿就装在他的脑子里,何胡勇乃是洪顺堂西阁大爷的秘密,同样只有他陈沐知道。
而陈沐是当众被捕的,又是至关重要的人物,最终是要交给法兰西人的,相信何胡勇也不敢杀他灭口。
如此一来,陈沐最多只是受些牢狱之灾,暂时没有生死之忧,这也算是一个好盼头吧。
再说了,到了牢里,还能见到合伯等人,说不定还能商量出一些对策来。
陈沐毕竟只是个少年郎,很多时候都需要勇气,但更需要意见和建议。
如此想着,陈沐也就定了定心绪,反倒没有了那股惊惶和恐惧,只是回头看时,却总觉着黑暗之中,透着一双眸光,紧紧地跟随着自己!
第二十四章 阴险管带夜设伏()
浓雾渐起,本已漆黑的夜,如纯粹的墨一般,火把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个七彩的光晕,压着火苗,仿佛被困在家中的顽童。
潮湿的夜风似乎在宣告小雨的来临,调皮的风吹在身上,似乎要穿透身体,直接冰冻陈沐的灵魂。
对于老道吕胜无,陈沐着实是失望透顶,他也不奢望这老头儿能以一当百,对官兵大打出手,可他却连替陈沐辩驳回护一句都没有。
何胡勇并没有虐待陈沐,没有让人用绳索牵着他,如同牵拉牲口,只是任由陈沐在他的马屁股后头慢慢走着。
火光映照之下,他的背影也充满了沧桑,透过这个背影,陈沐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何胡勇在官场过得并不开心,这种念头很奇怪,自己明明是阶下囚,竟然放过来同情抓了自己的人。
似乎感受到了陈沐的眸光,何胡勇也扭过头来,陈沐也不躲避,理直气壮地盯着他,反倒是何胡勇不敢再与陈沐对视。
他拉住马头,想了片刻,而后朝身边的标兵吩咐道:“你速速回营,将营中精锐全都调集过来,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一个铁打的县狱!”
“得令!”那标兵也无二话,当即便拉了马头,铎铎铎疾驰,瞬间隐入了黑夜之中,火光飘飞起来,没多时就连人带马和火光,都被浓雾给吞没了。
陈沐实在有些不明白,老道都放弃了自己,这个何胡勇为何反倒忌惮起来,竟然要调集巡防营所有精兵来镇守县狱!
“你到底在搞甚么鬼?”陈沐本不想与何胡勇说话,但自己想要掌控主动,就必须得到更多的信息,更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何胡勇并未说话,陈沐便试探道:“我知道了,你心里始终是怕的,你以为我会照着衫子名册去联络叔伯们,怕他们来劫狱!”
陈沐其实也是在强调,名册我已经掌握,想要动我,最好掂量掂量。
不过何胡勇却并没有入彀,只是哈哈大笑,而后看了看前后的兵丁,弯腰下来,压低声音道:“除了我,洪顺堂里头怕是没那么胆大的人吧?”
这无异于直接承认了他就是西阁大爷雒剑河,而且从言语之中也听得出来,他对洪顺堂其实是满怀抱怨的!
陈沐就怕他不开口,此时便朝他讥讽道:“你不是胆大,是不知羞耻罢了,你若不是怕了,调集兵马做甚么,就你这些虾兵蟹将,调集再多又有何用!”
何胡勇不禁想起适才的情景来,非但是那些兵丁,便是他自己,也在陈沐手里吃了个暗亏,陈沐这一句嘲讽,确实戳中了他的痛处。
“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本官确实小看了你,没想到一个读书的,竟还有三分拳脚本事。”
何胡勇也是磊落,并不争辩,陈沐却没有因此而收口。
“光有拳脚又有何用,心是黑的,便是再能打,最终也是要遭天谴的!”
何胡勇皱起眉头来,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朝陈沐喝道:“天意难测,不要用自己的心思来揣测天意!”
人都迷信,何胡勇也不例外,想来陈沐是探中他的软肋了,原来恶人同样是怕遭报应的!
但凡心存敬畏之人,说明并非十恶不赦,起码还有所忌惮,也就不是罪不容诛,无可救药的人。
“我可没有揣测天意,只是在揣测你罢了。”陈沐可没打算放过他,难得激起他的情绪,若是断了话头,可就容易露陷了,自是趁热打铁。
“哦?你且说说,你揣测出甚么来了?”果不其然,何胡勇虽然对陈沐另眼相看,但到底只是将陈沐当成了少年郎,言语之中颇为戏谑。
“你在害怕。”陈沐盯着何胡勇,企图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出端倪来,不过何胡勇却哈哈大笑起来,打马便往前走,不再理会陈沐。
“他是真的在害怕!”看着何胡勇打马向前,陈沐的心头也果真是笃定了这一点!
“难道说真有帮中叔伯会来救我?”陈沐也犯疑起来。
但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高,因为帮中叔伯都逃散了,若他们果真有所行动,早就该把合伯给捞出来了。
陈沐藏身于疍家人的族群之中,疍家人与洪顺堂是颇有渊源的,帮中叔伯若有心要救助,早该得到陈沐的消息才对,然而直至如今,仍旧没人来寻陈沐,这就说明,帮中叔伯自身难保,根本就无暇他顾。
既然不是帮中叔伯,这个何胡勇在害怕甚么?
陈沐想了一路,始终有些想不明白,毕竟他对帮中事务实在太过生疏,衫子会簿里虽然有大事记,但陈沐只是死记硬背,一时间还无法建立形象生动的脉络来。
如此想着,很快也就到了县狱。
这已经是陈沐第二次来此,只是如今再看,却又不同了。
狱神庙左右两个大红灯笼,就好像阴冥大鬼的两个眼珠子,县狱大门就似那幽冥地府的入口,周遭浓雾弥散,影影绰绰,仿佛飘荡着无数游魂野鬼。
陈沐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还在打气,起码能见着合伯,未尝全都是坏事。
然而现实很快就打灭了他的希冀,因为何胡勇并未将他关进监牢,而是带着他走进了狱神庙!
“把衣服给我扒了!”何胡勇指着陈沐便下令道,陈沐是又惊又怒!
“你到底想干甚么!”十几岁的少年郎,心思最是敏感,这等羞辱,又如何能受得!
然而何胡勇根本就没理会,麾下兵勇当即涌上来,将陈沐的衣服给全扒了下来。
天气尚未凉快,陈沐穿着的是单衣,这么一扒下来,小身板也就光溜溜了。
也亏得何胡勇没有做绝,到底是给陈沐留了一条裤子。
衣服扒下来之后,何胡勇便朝标兵下令道:“找个一般高矮大小的,穿上衣服,蹲牢里去!”
陈沐闻言,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要钓鱼!”难怪要将陈沐安置于狱神庙中,原是这般样的打算,心思也着实歹毒,竟是让兵丁伪装陈沐,引了援救者上钩!
“另外,挑中的先给五十两安家费,给他配一支短管火铳,能当场射杀来人的,再赏五十两!”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胡勇如此一说,连那标兵都双眸一亮,也不消一会儿,便有个与陈沐一般身量的兵丁,跟着走了进来。
何胡勇走到一旁,趁着那兵丁换装之时,又窃窃叮嘱了一番,亲手将短铳交给那人藏好,这才送了出去。
陈沐本以为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可看何胡勇这架势,是笃定了会有人来救,非但提前让人去搬动巡防营精锐,如今又来这么一出阴险招数!
可又有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来县狱救他陈沐?
陈沐脑中努力搜索,试图将衫子名册上的人物,都翻出来,然而终究是不敢确定,他到底是对帮中之事知之甚少,相熟的叔伯都跟着父兄登船偷袭,死的死,伤的伤,哪里能来救他?
何胡勇的另一层身份毕竟是洪顺堂的红棍,这段时间又一直在追捕帮中弟兄,或许他的消息比陈沐要灵通,对于帮中子弟,便是没有名册,或许他也比陈沐要更加了解。
或许他也曾经想过,自己对洪顺堂的人员了如指掌,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去搜查衫子会簿?
陈沐其实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何胡勇是隐瞒身份,潜伏在官场之中,若他做得太明显,必然会引起怀疑,他的身份若是暴露,必是灭顶之灾,他又哪里敢轻举妄动!
“你这引君入瓮倒是阴毒,只是我很好奇,人人都似你这般,还有谁回来救我?”
何胡勇哼了一声道:“你激我也没用,真当本官是三岁小童么?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这厢话音未落,外头便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陈沐甚至能听到铁器摩擦碰撞的叮当声!
“是巡防营的精锐来设伏了!”
虽然早有察觉,但当这些巡防营精锐果真到来,陈沐仍旧免不了紧张起来。
最让人心头发痒的是,何胡勇分明笃定,陈沐却一头雾水,根本就不晓得到底会有谁来救他。
陈沐这一路走来,得到绝大部分帮助,都来自于外人,除了合伯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洪顺堂的人,给他提供过半点帮助。
好不容易揪出了何胡勇的真实身份,没想到他却早已黑了心,今夜何胡勇如临大敌,可见来援的必是高人!
这等高人,陈沐实在想不出来,衫子会簿上毕竟都是冷冰冰的文字,如何能与这样的阵仗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