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凤为凰:将军的下奴-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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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惊恐中恍然察觉我的声音和动作都是充满善意的,渐渐冷静下来,眼神之中却还是存了迷茫,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下奴谢主人宽容。‘尘羽’这个名字的确是下奴的父亲起的,下奴以前的主人并没有改掉这个名字,下奴愚昧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日才听奉墨解说,‘尘’如字面是小土、灰尘之意,‘羽’是鸟的毛发,轻微之物。下奴本就是卑微低贱之物,这名字也算合适。”
同样的字有很多种解释,“尘”也可以是囊括大千世界万物生灵的滚滚红尘。“羽”除了常用指代鸟虫的毛发翅膀,也可以指旌旗,有诗云:“翠凤翔文螭,羽节朝玉帝”,未必是轻微之物。北周摄政王那样有文采的人,给子女起名字一定是有深远意境蕴含了某种寄托的。不过,奉墨对一个奴隶如此解释名字,倒是花了心思不能算不贴切。
“既然是父母起的名字,就不用改了。”我的文采仅仅是书写公文那种层次,也没兴趣猜测摄政王起名字的用意。不如就沿用下去,我不必费脑子另外起名字,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他的脸上终于浮起笑容,琉璃色的眸子里涌动着真实的感激之色:“谢主人赐名。其实……以前在北周,除了太后殿下,也没有人用‘尘羽’这个名字唤下奴。”
我好奇道:“那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他摇摇头,解释道:“宗人府在籍的低贱奴隶大多都是只有一个统一的编号,他们平时都用编号叫下奴,或者也不用什么名字,只管支使差事便是。”
“尘羽,这名字也算顺口。”我不愿见他压抑的悲伤与痛苦,便转而问道,“你今日就学了这三个字么?如此进度,怕是一两年也达不到我的使用要求呢。”
他面露惭愧之色,轻声道:“想必是下奴毫无基础,奉墨也不敢一次教太多字。但是他耐心地给下奴读了一遍《三字经》,说是明日就从这本书教起,一日多教些词句。”
《三字经》是自古传承的少儿读书启蒙之物,古人曰:“熟读三字经,便可知天下事,通圣人礼。”全书一千余字,念一遍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若要精心讲解,对一个并不识字的人将每句话的意思及典故都说明白,让对方理解记忆,的确不是两三天的事情。奉墨的正职是服侍他家公子,能用来教导一个奴隶识字的时间很有限,今日教了三个字,读了一遍三字经循序渐进的课程计划,其实已经算是相当认真了。
“《三字经》你听的懂么?”
“下奴以前大略知晓一二。今日是第一次听全了,并不太明白其中意思。”
“你能记住哪句呢?”我这是随意一问,毕竟顾尘羽是北周太后让人专门训练出来服侍贵族们的玩物,平素言谈举止也都是斯文有礼的,可能会懂得《三字经》这种比较浅显的词句。还有,刚才他说记性好,我倒要看看他的记性有多好,能记住几句。
“下奴勉强记住了全文。”
“什么?”我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质疑道,“奉墨真的只读了一遍,你就记住了全文?不是吹牛吧?你背给我听听。”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他认真背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人遗子,金满籝。我教子,惟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一千多字,他背诵的十分流畅,除了个别读音有些偏差,可能是奉墨读的时候有口音造成的,几乎是一字不差。
如果他真的是完全不识字,不懂得词句的意思,能够在听一遍之后记住整篇文字的读音,那绝对是超凡而强大的记心。这等资质,万千学子中也未必能挑出一个半个。
我压抑着心中惊愕,又细细思量,《三字经》是个读书人都会,说不定顾尘羽以前是听人讲解过,甚至是背过某些段落印象深刻,这会儿才容易记住全文。于是我并不继续逼问他究竟是为何能有这样的记心,而是打算亲自考验他一下。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吩咐道:“你随我去卧房。”
我记得卧房内丢着几本辞藻华丽又冗长的诗词,而且这些文章在北周少有流传,我打算挑个最晦涩难懂的读给他听,看看他是否也能听一遍就会背。
他猜不到我的用意,还以为我是要他去暖床,急忙请示道:“主人可否容许下奴梳洗之后再去侍奉……免得污损了主人房内的物品。”
“不用梳洗……快来,我等不及了。”我催促了一句,先行回转卧房,翻找着记忆中的那篇文章。
顾尘羽不敢违命,跪行跟从,小心翼翼爬入房内,唯恐手脚上的灰尘污了我房内铺设的上乘地毯,仅仅是在毯子边缘就停住了身形。
我这会儿也顾不上说他,而是跃跃欲试开始我的试验,说道:“我读一篇喜欢的赋,你若真的好记心,就试着看能记下几句。”
“是。”他领命,抬头望着我,神情极为专注。
我用一种比平时说话稍慢一些的语速读出全文,抑扬顿挫都很是讲究,但是并未解释词句的含义,仅仅只是读一遍。一般读书人都是为博功名,像这种华而不实晦涩难懂冗长无聊的赋最多只是偶尔看看算是消遣,以我的水平能做到的是保证字不认错,全篇意思大略通晓而已。但是这一次我故意读错了几个字。
谁料顾尘羽居然在我读了一遍之后,认真开始背诵,一字一句音调停顿都学的真真切切,甚至是我故意读错的地方,他也依样仿照没有半分差池。
这篇赋少说也有将近两千字,他居然在完全不懂意思的前提之下,听了一遍就背下来了?
耳听眼见为实,我万分惊讶,心跳陡然加速,加重了语气质疑:“你记心果然这样出色?你以前的主人知道么?”
传说北周摄政王幼时天赋极高,过目成颂出口成章,而桃花也是我防卫司中资质上乘的凤毛麟角。我记得母亲曾为了激励我学习,经常以桃花为榜样,讲她当年记心超群,匆匆一瞥就能将看过的情报记得一字不差。成名的皇亲贵胄,世人奉迎吹捧其超凡能力往往夸大其词,不过桃花的本领却是实实在在,防卫司中有档可查。
看来顾尘羽不仅是继承了父母的出色容貌,也继承了那份罕见卓越的天资。怪不得他身为低微奴隶,在长年从事各种繁重劳役的间隙,还能掌握精湛厨艺,练就琴艺。若不是他资质上佳,想来旁人也无耐心认真教他。
如果早有人知道顾尘羽的这种惊人天赋,庄太后应该不会无动于衷吧?
037一个好人
以北周庄太后的心性,若是得知顾尘羽天资如此聪颖,或许又生了什么歹毒的念头折磨他,断其羽翼让他生不如死。不过他既然能将这种天赋保留到现在,还敢对我显露,理论上是之前并未受过什么教训才对。
庄太后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至此吧?
我脑子里转悠的阴暗想法顾尘羽并不知晓。
我见他脸上并无得意之色,仿佛一切就该如此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只恭敬回答我的问题,平静地说道:
“下奴五岁被送到宗人府之后,因着年幼暂时做不了粗重杂役,就只是烙了奴隶印记交给了一个老太监管教,教导为奴的规矩。那位公公姓黄,他是不识字的,但他将各种规矩都熟记于胸,言传身教格外严厉。他觉得下奴当时年幼无知,每日只是教一点,其余时间就是让下奴在院子里一直跪着不准休息,倘若次日下奴能按照他的标准做到,他才允许下奴吃饭。下奴一开始自然是恨他苛刻,一旦他走开,下奴就不再认真跪着,只管找背风舒服的地方躺着。下奴以为黄公公老迈糊涂,根本发现不了下奴偷懒耍滑,后来才晓得他一直在远处看着下奴,费尽心思向偶尔来巡查的总管说些好话,这才让下奴免去鞭打责罚,还能每日都有饭吃。他是一个好人。
就是黄公公注意到了下奴记心可能比旁人好一些,他提点下奴若想活得长久,千万不要在主子面前炫耀。他对下奴说,以前他教过一个奴隶,因为比主人家的少爷聪明,陪着少爷读书的时候原本是为了维护少爷代为答了题,却得了先生的夸赞,然后……然后那个聪明的奴隶被少爷生生挖了双眼斩去舌头打断双腿,丢到了最下等的勾/栏之所,成了供人肆意糟蹋的低贱器物。黄公公说,那个奴隶想寻死都不行时刻有人看着,后来被折磨的彻底疯了,真是生不如死。
下奴引以为戒,所以一直遵从这番教导,以后学各项技艺的时候都表现的只是略比旁人伶俐一些,不至于太蠢笨惹人厌恶挨打受罚就好。”
原来北周也不是没有好心人,当然顾尘羽本就是不爱张扬的性子,年幼时就接受训导听话乖巧,这才没有让北周太后注意到他的天赋,遭人嫉妒产生更多麻烦平添苦痛。
“那你为何不对我也隐瞒呢?你大可以装作听不懂记不住背不下来,你就不怕让我知道了你记性这么好,会产生什么别的顾虑么?”我直截了当问出心底疑惑。
“黄公公说也不是每个主人都那么狠心。他说以后如果下奴有命能活到时来运转遇到一个好主人,就要用尽全力让那个好主人满意,这样或许可以过得舒服一些。下奴觉得主人就是好主人,主人对下奴这般信任照顾,下奴之前各种过错都不曾受罚,主人仁慈宽宏,所以下奴以为不该对主人有任何隐瞒。倘若主人因此不满,下奴也甘愿主人处置,只要能让主人开心快活片刻,就算下奴如那个聪明奴隶一样的下场,下奴亦无怨无悔。”
顾尘羽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极为坚定的语气,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他只求我因为他而片刻快活,哪怕为此付出一生的痛苦也在所不惜。
还好,他望着我的眼神之中并非没有半分希望与期待,他觉得我不会像那个狠毒的少爷一样残忍对他吧?所以他不再隐瞒,他信我,信我会对他好。
我怎能不为此开心快活呢?
高兴之余,我也是难免感慨,认真叮咛道:“难得你有这份忠心对我,将心比心我岂能怪你什么?只是你要知道,你的天赋不是寻常人都能有的,若你不是奴隶,从小就有机会读书识字,或许能有大作为。可惜啊,实在可惜。以后在旁人面前,你也不要表现出来,否则会被人嫉妒惹上麻烦的。”
“下奴明白,主人对下奴真好。”顾尘羽点头微笑,笑容瞬间映亮了斗室,眉目含情仿佛轻易就摄了我的魂魄。
我再次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耳聋了,第一次见他时,他眸子里的清冷与苍凉才是真的,这会儿我所见所闻皆为幻象。
他似乎丝毫不为自己的才华被压抑而惋惜,却是为了我这别有目的的虚伪关怀而感激。自从抄家之后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个黄公公,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对他稍微好一点么?以至于我这种不着调的所谓照顾,已经能够轻易打动他收买他?
“别这么看着我。”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忽然发现自己受不住他的纯净微笑,因为我清清楚楚感觉到,那不是他假装出来讨好我的,那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激。但我我不配,不配他将我想的那么好。我比那位黄公公差远了。
他慌忙低头,轻声问道:“下奴知错,不该不知尊卑直视主人。”
我心迷乱,思前想后决定必须尽快搞清楚顾尘羽是否真如我现在所见的性情,否则,再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