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雪嫁衣-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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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璇击掌赞道:“好武功。”
她拾起裙裾,在铜鼓边沿坐下,托着腮看着远处。
画舫不知道主人已经离去,依旧被机关催动着,向远处行去。铜鼓却一动不动留在海面。渐渐地,画舫没有了踪影。
秋璇叹道:“下次你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我的衣服都没有拿呢。”
郭敖沉默不答,旋开兽钮。
那一刻,他的面容忽然抽紧。
铜鼓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浓烈的酒液。
显然,在他进舱取酒坛之时,秋璇已经将相思藏起来了——却不是藏进了这只铜鼓,而是画舫上的某处。
他千算万算,无比小心,最终还是上了她的恶当。
举首,那只画舫早就不见了踪影。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无法踏波再回到画舫上。而周围的鲨鱼,却全都双目血红地看着他,等着搏他而噬。
郭敖静静思索着,缓缓坐了下来,就坐在秋璇的对面。
“你为什么非要救她不可?你可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淡水、食物、衣物都被留在画舫上,他们已一无所有,四周却是茫茫大海。
就算他不杀她,他们身处在铜鼓之上,哪里也去不了,水下都是红了眼的鲨鱼,大风暴随时都会来临。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呢?
秋璇微笑着注视着他。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
郭敖缓缓点头。
秋璇叹了口气。
“有件事,我本不打算跟别人说的,但事至如此,我们可能连今天都活不过去,而你也不像是口风不紧的人,我就跟你说了吧。”
“你说的没错,六年另三个月前,我遇到的人,的确是她。也的确是从那一刻起,我不再争,不再追逐什么。”
“因为我爱上的人,不是卓王孙,而是她。”
郭敖吃惊地看着她。
秋璇的目光中有无限哀婉。
“你能想象,一个女人,竟然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从此,她无法再爱任何一个男人,但她又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多么为世人所不容,所以只能躲在海棠花下,躲在美酒中,虚掷年华。”
她抬头,静静地看着郭敖:“你说,她又怎么能跟她争,她又能争些什么?”
郭敖沉默无语。
这个答案,实在太惊人,却似乎又带着某种合理性。
秋璇爱卓王孙吗?似乎应该是爱,要不为什么留在华音阁中。但她又为什么能容忍卓王孙与别的女人缠绵?
这或许就是答案,因为她也爱上了卓王孙的女人。
多么为世不容,竟不能提起。
郭敖斟酌着,缓缓道:“真的?”
他忍不住开始同情她。原来海棠花树下,尽是她对自己的放逐。
秋璇:“假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止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你可……真是幼稚,连……这种事……都相信。”
她的笑很张扬,却丝毫无损她的妩媚。笑声在沉闷的海面上回响,四周的墨云沉了下来,暴雨似乎随时要来临。
郭敖看着她,又一次有了他早就已经有了很多次的感慨:
他无法看透她,永远都无法看透她。
秋璇忽道:“其实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郭敖:“……”
秋璇:“其实这个铜鼓是漏的。”
郭敖:“……”
秋璇:“水会越进越多,然后它就会沉下去。”
郭敖:“……”
秋璇:“哎,它真的在沉哎。真的!”
郭敖:“……”
第九章 东风吹雪满征衣
卓王孙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正暴露在一人的监控下。
一艘小船钉子般钉在波涛起伏的大海上。掌舵的是一位赤膊的力士,双臂涨满了青筋,倾尽全力让小船稳稳不动地停泊在海面上。他身旁,一位俊美的少年正恭谨地捧着一只黄铜做成的铜管,递到小舟正中央的虬髯客面前。
铜管约长两尺,描绘着龙纹,两片精心打磨的镜片镶嵌在两头。这个简单的装置,却足足价值三千两银子。
铜管由红毛国巧匠制作而成,名曰“千里眼”。有了它,便能隔着十里的距离,清清楚楚地看到碧波深处的画舫。现在,这只千里眼被虬髯客执在手中,他的目光穿透了遥远的距离,锁在卓王孙身上。
他绝不敢靠得太近。
没有人的目光能够远达十里,就算卓王孙有无上的剑心,也不过能感应到一里之内而已。一里之外,剑心已衰弱到极点。而虬髯客加倍小心,将这个距离扩大了十倍。只因他绝不能让卓王孙发现他的存在。
这艘小船被漆成深蓝色,藏在现在的大海上,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水桶中一样,根本无法分辨。他伏在小船上,尽量不做任何动作。对手若是卓王孙,那么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
他所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观察。
卓王孙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千里眼,被他看在眼中。
看到卓王孙的震怒,他的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
这正是他想要的。
卓王孙走进了画舫之中,良久没有走出。画舫凭借着机关之力,在海面上破浪而行。云影沉沉,浓黑得像是要沉没一样。
虬髯客轻轻将铜管交到了美少年兰丸手中。
“我要你用你的心,你的血,记下这艘船的样子。”
兰丸轻轻答应了一声,接过千里眼,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艘画舫。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号称过目不忘。大海上的这艘画舫又是极难见到的珍品,他相信自己就算再过三十年,都不会忘记。
虬髯客自然非常明白这一点。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十二天将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四海龙王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天罗地网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如此……困龙计划开始!”
他遥遥伸手,对着那只画舫,用力握住。远处的画舫缩成一个黑点,仿佛被他抓在手中。
杨逸之带着两千武林人士赶了回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倦容。
数日之内,遍行天下,他落落白衣上已满是风尘。
唯一幸运的是,倭寇的确已成为明朝近海的一大灾难。倭寇四处劫掠,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早就引起了民愤。武林人士打抱不平,有时遇到了倭寇,不由分说便上去厮打。是以虽然绿林对朝廷颇有敌意,但听说是杀倭寇为民除害,此乃大义,没什么好推脱的,就都叫来了子侄徒弟,浩浩荡荡地随着杨逸之赶到了镇海城。
少林,武当,峨眉,崆峒,铁剑门等门派,几乎全都出动了本派的精锐。武林中人大多是草莽之徒,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当真是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和尚、道士、乞丐、尼姑不一而足,麻衣、缁衣、绸衣、破衣样样俱全。刀枪剑戟还算是普通的兵刃,有的拿着只板凳,有的拿着烂木头,有的抱着一摞书,有的拖着几条麻袋。看的兵营中的正规军们目瞪口呆,连招惹都不敢招惹。
黄衣使者站在杨逸之身后,啧啧笑道:“侯爷真是神通广大,这些属下看去没有一个不是身怀绝艺的。虽然只有两千余人,但足以一当数十,两千人就是五万精兵。倭寇余孽,虽然势大,但哪里又经得起五万天兵诛戮?势必会马到功成。”
杨逸之淡淡道:“我不是侯爷。”
黄衣使者:“那我叫你驸马爷?”
杨逸之无语。
这位使者是皇上派来的,宫中的规矩自然晓的比他还多。随便拿着侯爷、驸马爷这样的称谓开玩笑,那可是要杀头的。
见杨逸之不置可否,黄衣使者又笑道:“我看你还是喜欢侯爷这么称谓。侯爷,你看令尊大人何等高兴。”
果然,杨继盛在这些武林人士到达之后,一反常态,显得极为高兴。他出身将门,本看不起这些草莽之徒,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江湖,也遭到他铁面冷拒。但此时,他却溶解在了草莽之徒中,就像是个武林耆宿一般。
那些武林豪杰知道他是杨逸之的父亲,对他的命令不敢不听从。倒也颇有秩序。杨继盛从十几岁就开始统兵,对于兵马之道有很深的研究。只不过半个时辰,他就摸清楚了这些江湖豪客的脾性,按照门派将他们分为六个营。少林、武当、峨眉、崆峒、铁剑各为一个营,其余的门派人数较少,合并为一个营。以五派掌门及另一营中选出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成为营长,统率各营。当然不能寄望这些武林豪客遵守军法,但他们却听惯了掌门的命令,是以这种安排一出,两千豪客立即就变得规矩有法起来。
这些武林豪客都身具武功,有些功力相当深厚。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往往是单打独斗虽厉害,但群体配合作战的能力极差。
杨继盛与几位掌门研究,最后找到了一个方法。
少林有十八罗汉阵,武当有真武剑阵。这些阵法都是历代高手的心血所凝,讲究的正是群体作战能力。比如少林罗汉阵,由十八个功力相若的人组成,就算是武功高他们十倍的人,或是数量超过他们十倍的人,也未必能过得去。而且阵法将十八个人的力量聚合在一起,互相照应,在群斗之中大大减少了伤亡的几率。
几位掌门也都是识大体之人,当此关头,顾不得泄露本派机密。于是少林、武当两派将十八罗汉阵、真武剑阵的阵图拿出来,供大家共同参详。其余门派的人又惊又喜,知道这两种阵法都是武林秘梓,修成之后,相当于武功陡增一倍有余。于是都格外认真地学习。由各派掌门共同甄选,按照武功、经验、年龄、体质的差别,共同组成了上罗汉十一座,中罗汉二十五座,下罗汉五十三座。每座罗汉阵十八人,上罗汉阵的组阵之人都是武林高手,一座罗汉阵足以抵挡千人。中罗汉阵的武功稍微差一些,也能抵挡几百人。下罗汉阵武功最低,但罗汉阵一结,挡百余人绰绰有余。另组成了上真武十七座,中真武三十二座,下真武七十二座。每座真武剑阵七人,组成人员跟威力与罗汉阵差相仿佛。
两百一十座阵法一结成,散乱无章的武林侠士们立即变得井井有条。当下大家分开训练,上阵一起,中阵一起,下阵一起。罗汉阵一起,真武剑阵一起。每个阵法的成员都已固定,每个人都专心修炼自己的方位。但又有灵活之处,只要凑够了方位,立时就能组成一个阵法。
杨继盛叹了口气,看着一下子热闹起来的兵营,忽然感到了一丝满足。
在京城做兵部尚书这么多年,许久没有操劳军务,现在竟然有点疲惫的感觉。但他的心中却极为喜悦,这些草莽之徒,将会在这片海域上,建造不朽的功业。
只是,他已经老了,不知有没有命看到那一刻。
一条白色的方巾递到了他面前,他抬头,杨逸之的目光似乎不敢跟他接触,挪了开去。杨继盛的目光颤抖了一下,无言地接过了方巾。
他也不由得盯着这些正戮力训练的草莽之徒。黄衣使者的话,如沉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
“庆功宴上,这些武林人士,也就不用回去了。”
与此相伴的,是杨逸之沉痛的话语:
“爹爹,我将为你封侯。”
杨继盛的身子不由得震了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真的,是他希望的吗?
草莽豪杰们的练兵声如海潮般拍打着兵营,不管怎样,从明天开始,他们的热血即将洒满这片海域。
染红的,将是什么?
练兵仅仅数日,即有很大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