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雪嫁衣-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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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向卓王孙走去。
相思在卓王孙面前止步。眼前的他是那么悲痛,那么惶惑,那么愤怒。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当魔王悲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将沦落。
她凝视着卓王孙。凝视着武林群豪面前,飞扬跋扈的他。凝视着洞庭烟波上,温文儒雅的他。凝视着草原花海中,暴戾狂霸的他。凝视着花光酒影里,年少多情的他。
“我一定做过一件错事,虽然你不说,我也不记得,但我知道,我一定错得很厉害,让你无法原谅。我若是死了。你能原谅我吗?”她哀恳地望着他。望着秋江上回眸时,看到的他。 卓王孙震惊地回头。他霍然明白,相思是什么意思。只有九窍玲珑心能够救小鸾。而只有她,才有九窍玲珑心。
她想用这颗九窍玲珑心,换取他也服下一杯叫做忘情的毒药,忘掉那三连城中的一段往事。忘掉他已深种于心的郁怨。可以忘记吗?
他眸中有光芒闪动:“好。我原谅你。”
相思心中一痛。这个答案。是她最希望听到,也最不希望听到的。并不是因为,她即将因为这个答案而死,而是因为,她猜对了一件事。
她的确做过一件错事,错到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只有死,才会掩埋。为什么,她却连一丝一毫都无法记起呢?她轻轻拾起地上的剑。如果剖开自己的心,能够让一切成为过去,她心甘情愿。
她最后看了卓王孙一眼。卓王孙冰霜般的眸子中,也泛起一丝涟漪。这让相思感到了一丝安慰。在他心中,自己终究还是占据着一处小小的角落。虽然它是那么的不起眼,相比天下,相比华音阁,相比小鸾,都不值一提。但那个角落,只是她的,永远都是。又有什么值得怨呢?
她微笑着举起长剑。
杨逸之惊惶的呼叫传来:“不要!”他挣扎着,想要冲过来阻止相思。但肋下的刺痛却瞬息洞穿了他的神髓,令他踉跄跌倒。
卓王孙眸中的涟漪,就在这个刹那重新冰封。他一字一字道:“刺下去,我立即就原谅你。”他抱着步小鸾站起,冷冷地看着相思,伸出手。仿佛,在等待着相思将心剖出,放到他的手里。
山风吹拂,带来心碎的声音。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相思微笑抬头,剑尖垂落,刺破了自己如玉的肌肤。
砰然一声巨响。一团幽蓝的光芒在卓王孙与相思之间炸开。
这力量是如此强悍,连卓王孙也禁不住跄然后退。他的手上满是血痕,长袖破碎,蝴蝶般片片飞扬在幽微的光影中。相思手中的长剑竟被这一击化为碎片。她嘤咛一声倒在地上,就此失去了知觉。
她胸前的伤口已有半寸深,只要再多一分,便无可挽回。鲜血从她的身下渗出,打湿了本已沉寂的八瓣之花。
卓王孙愕然回头,就见步小鸾跪在不远处,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不信这一击是由她发出的。
恒河大手印,是传说中唯一能控制灭世魔王的力量。冈仁波吉峰顶,丹真在灭度前亲手将之植入步小鸾体内。正是这来自于神明的力量,让她本该油尽灯枯的身体,又存活了这些日子。如今,她两度调动真气,无疑在耗尽自己的生命。
卓王孙痛心地握住小鸾的手:“住手!住手!你疯了么?”他能感到,她体内恒河大手印的力量正在迅速衰减。再拖延下去,哪怕取得了九窍玲珑心,也无法承受换心术的痛苦!
步小鸾反握住他的手,轻抚着上面的血痕:“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她悲伤地看了相思一眼,“我知道,哥哥是喜欢她的。如果为我杀了她,哥哥会痛苦一辈子……”
卓王孙的心轻轻抽搐,他揽着她,柔声道:“小鸾,睡吧。很快你就会有一颗完好的心,再也不用担心。”小鸾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不。晏阿姨告诉我,心就是人的罪,当罪多了,心盛不下了,人就会死去。我现在。是罪太多了吗?”
突然。她运起恒河大手印最后的力量,向卓王孙身上拍去。这一招,带着她仅余的生命,拍向卓王孙。以卓王孙的修为,被这一掌击中,也不禁感到一阵雷轰电殛般的痛苦。
他怔怔地看着小鸾,一动都不能动。小鸾抬起头,吃力地凝起微笑:“哥哥,你是我的仇人呢,我要杀你……”
恒河大手印的力量带着她残存的生机,如流星般消逝,但她并未停手,而是执著地一掌掌拍下,她的血,也缕缕溅出,同卓王孙的血混在一起,将她身上的嫁衣染成血色。
如果嫁衣本是雪,而此时,却已是鲜红的雪。雪在飞舞。
泪水。哽咽在步小鸾的眼中,她的最后一掌,在空中画过一个凄伤的弧,再轻轻落下,仿佛一片枯萎的叶,抚过他的脸:“哥哥,原谅我……”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仿佛过去了千万年之久。第一次,两朵嫣红的血晕从那永如薄玉的肌肤下升起。漫空正在消逝的蓝光流萤般飞舞聚合,宛如亘古已然的雪花,无声地跃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衣上,装点着她最后的新妆,“我只是想,尽力伤你一次,等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痛……”一丝甜美的笑,缓缓爬上她苍白的脸颊,而后,永远永远地,栖息在了那儿。
卓王孙抱着她,良久地沉寂。她再也不会用唯一能杀死他的招术,一掌掌拍在他胸前;再也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缠着他,一会见不到他就抽泣;再也不会乖乖地坐在他膝前,却偏偏要像个大人一样对他说话;再也不会撩起帘子,探出头,叫他一声“哥哥”。
他已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她。他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却无法再拥有她,哪怕只有一时、一刻、一日。
他抱着她,缓缓站了起来:“心,就是罪吗?你是那么善良,连蝼蚁都不忍心杀害,又有什么罪?如果你也算有罪,为什么这些人不死?”
他将小鸾轻轻放到天平的玉盘上。一身嫁衣缓缓垂下,就像是漫天的雪。卓王孙轻轻抬手,袍袖一拂,离他最近的幽冥岛人被一把抓在手中,咝的一声轻响,春水内力透体而入,那人一声惨叫,就觉胸口一阵刺痛,心脏竟然冲破胸膛,跃到卓王孙手中。
卓王孙轻轻甩手,将心脏扔到天平的另一只玉盘上。而另一端。小鸾的身体裹在如雪的嫁衣中,缓缓下沉。
卓王孙环顾众人,冷冷道:“遥远的西方有一个传说,神在审判人的时候,会将他们的心挖出,放在天平上。一头是羽毛,一头是心。如果心重不过羽毛,就表示这个人是罪人。”
天平倾斜,步小鸾慢慢下沉。一颗心,当然压不起她的重量。
卓王孙冷冷道:“你有罪。”
他的内力倏然一撤,闪电般提起另一人。心,勃勃跃出了胸腔,摔在玉盘上,溅开大片血花。天平,仍在倾斜。
“你有罪。”又一颗人心破体而出。
卓王孙的身形飞舞,宛如一只青色的巨蝶,穿过纷扬的红雪,一次次停栖在惊惧的人群中。而后,将心脏与生命带走,扔到天平的一端,毫不犹豫,绝无怜惜。没有愤怒,没有疯狂,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末世的魔神,在审判着世人的命运。
惊恐,倏然蔓延。这些幽冥岛人虽然早已有舍身的觉悟,但现在,却依然感到巨大的恐慌。他们忍不住尖锐地嘶啸起来,狂乱地夺路而逃。
但巨大的玉石凭空飞起,将道路堵死。
“你有罪。”
“你有罪。”
心脏,飞舞在玉山之顶,在玉盘上堆起高高一叠,宛如一座狰狞的山丘。山风吹过,透着浓浓的血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本为观音修行的珞珈山,已化为赤红的炼狱。魔王的杀戮,像是无终无结的梦魇。
小鸾的身体簇拥在洁白的嫁衣中,却仍然在缓缓下沉。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没有用的。”卓王孙猝然回首。秋璇隔着血红的落雪,静静望着他,眸中有淡淡的哀伤。
卓王孙垂手,看她一眼,冷冷道:“难道你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秋璇摇了摇头:“知道吗,天平并不在山上,而是在你心中。它称量的不是罪孽,而是爱。只有你心中的天平沉下去,它才会平衡。所以,要想让它平衡,就拿你最爱人的心,放上去。只有一颗比小鸾还要珍爱的人的心,才会让它平衡。”她微笑。“那,就是我的。”
卓王孙双眸一寒:“你说什么?”秋璇淡淡笑了:“我在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只有将我的心放上去,天平才会平衡。你想否认哪一句?”
卓王孙厉声道:“你在求死!”秋璇抬头,逆着他的目光:“试试?”说着,她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微笑看着卓王孙。
一时间,卓王孙竟不能逼视她。可、可小鸾已经死了,她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要挡住自己杀戮?是自己对她太过纵容,才让她有了要挟自己的本钱?
卓王孙的面容越来越冷,几乎令玉山化为冰雪。
“你,在,求,死!”他一字一字吐出。
杀机,在他的掌心跃动。只有鲜血,才能让魔王平息怒火。
秋璇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一如望向那朵永无机会绽放的海棠。
是不得好死,还是同归于尽?她展颜微笑,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毫无畏惧。
“卓兄,你相信佛吗?”卓王孙回头,只见郭敖正微笑看着他,却已是小晏的容颜。那如诸神精心雕琢的容颜。在如血的玉山上绽放着晴明的光芒。
晏清媚失声道:“不要过去……”她的心愿已了,现在,她只想带他回到扶桑,决不愿意看他对抗神魔般的卓王孙。
郭敖转身:“母亲,你相信佛吗?”那一刹,晏清媚竟无言以对。不信佛,她何须去求二十四种启示?不信佛,她何必苦苦让他复活?
郭敖的眸子照着卓王孙:“唯有佛心,才是真正纯洁无罪。我前生可以舍身救鸽,此生也可以剜心救人。”
卓王孙的目中露出一丝讥嘲:“你?你能救世人?弑父杀母,背信弃义,你无罪?”他冷冷道,“真是天大的笑话。”郭敖沉默片刻,缓缓道:“正因我有罪,魔王开启的炼狱,只能由我来终结。”
他缓缓转身,向那巨大的天平走去。
玉盘的一端,已堆起小山般的心脏。但无论有多少颗,都无法令天平平衡。只因步小鸾的死,实在太过沉重。魔王将杀尽世人,方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而今,佛就站在天平前,逆着魔王盛怒的目光。他不禁想起在地底看到的那尊雕塑。佛慈眉善目,为母亲讲经,消解她的思念之苦。可他的母亲呢?
记忆仿佛已经过去多年,褪得那么淡。他只记得,母亲是死在自己怀中的,苍苍白发宛如一蓬秋草。那便是他的罪,无可宽恕之罪。
佛微微垂目。躬身。鲜血爆出,心被他从胸腔中生生挖出,擎在手上。秋璇与晏清媚脸色齐齐大变。
佛展颜,微笑。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正如看清了自己的一生。
他亦曾是令众生惊惧的魔。峨眉峰顶,他曾残忍地屠戮武林同道,令鲜血染红古刹;华音阁前,他曾发动阁众与天罗教火并,让两个传承数百年的门派,几乎走向灭亡;他亦曾调转剑锋,刺人救命恩人的身体;亦曾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