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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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地板上拂过,有些东西失落了,还有更多依旧沉淀在时间长河的最深处,任凭岁月的冲刷兀自巍然不动。他渐渐爱上了这里,仿佛坐在天与天之间沉思着,明明还有重力却有种轻盈的感觉,好像灵魂插上了翅膀,累赘的肉体已经被抛弃。总坐在书桌前计算和阅读,心灵或许也会和书架上许久未动过的厚重书籍般蒙上一层尘埃,然而在这里,他感到自己的心境如同那池水一样澄澈的地面一般,纤尘不染,万物不滞。是否父亲仅仅是因为爱着这样的感觉,才在雪峰之上、最纯净的天空之下,建起这样一座大殿,检阅着日月星辰来来往往,仿佛驾着马车在宇宙中巡视的皇帝。
他知道不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他听见父亲开了口。那声音嘶哑难听,如同漏风的蛇皮袋,又好像是拿着骨质的小锉刀在龟甲上剔着什么,他看见那把骨架没有哪怕一块骨头移动分毫,却是不知道父亲究竟如何发声的。话语的大部分内容,他都听不懂,里面夹着在活人的世界中失落已久的古代语,他知道父亲并不是在对他说话,那更接近自言自语,某种神经质的絮叨,像是焦躁的人在踱着步子,有时又像是对着某个他看不见的人怒吼着,那愤怒让整个大殿都颤抖起来,随即又变成绝望的哀求,带着不甘心的悔恨。然而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谦卑的低语,又在不断地重复中变成了某种狂热的口号。
那句话是这样的:陛下的意志,高于一切。
克里亚苏斯虽然暂时向新继任的皇帝低头了,但绝不代表这位曾经拥有着无上权威的皇帝会服从另一个人的指挥。不,哪怕是黑君王都得不到这样的卑躬屈膝。他知道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场只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毫无退路的战争,那个无人相信的传说是真的,能让父亲如此对待的,只有将亡灵巫术传给生者的亡灵君主。然而那个在父亲的说法中,已经与亡灵城的秩序融为一体的曾经的天使之精魂,恐怕并没有安分守己地在冰山环绕中沉睡,而是借助亡灵巫术找到了某种重返世间的通路。
他突然理解了地上这经天纬地的星盘究竟是用于防范怎样的敌人了。
许多年以后,他遇到了另一个据说在神魔之战中陨落的凡人不可企及的存在,才了解到父亲的所作所为是何等可笑的徒劳。那种在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下战栗、瑟缩,却又因着内心的尊严,强行站起反抗的意志,却又让他肃然起敬。他和父亲之间那道他曾以为永远不可打破的隔阂,竟然如春季到来时的冬雪,就那么消散了。那时他远在南方,隔着千山万水遥望父亲居住的那座山顶,视野内是一片空茫,可他却仿佛感觉到,从未与他亲近过的父亲就站在他的身后,以从未有过的慈爱与严厉,为他撑起了一道意志的墙。
然而当时的他,对于这样的概念还是懵懵懂懂,只是骇然感受到某种至高的、凡人无可阻挡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的上方坚定不移地运转着,那是命运女神的纺纱车,依着节奏沉稳而有力地转动着,命运的丝线将一个人破碎而残缺的一生串联起来,又将无数人的未来编织在一起,绘成命运的图卷。他仿佛是那初冬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在下方尚未冻结的河面上,任凭湍急的水流将自己裹挟,浩浩荡荡地奔向远方。
☆、第二章(1)
冰原人嘹亮悠长的呼喝声在燃烧的红云下回荡着,那是即将开船的信号,他收起笔,抬头望了望天上如同成片的赤炼草一般的天象。已经是傍晚了,残阳垂落海面,刚刚开凿出的一片灰蓝色的不大的海域已被染成了明亮的橙红色,周围碎裂的冰层则映出惹人喜爱的粉红。他拒绝了那个红鼻头的冰原人带他进入那狭小且泛着难闻的潮味的木头船舱的好意,尽管他知道对于不谙水性的乘客而言那是个比较安全的选择,但极北的海上百年一次的落日之景让他不愿错过。在冰原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他选择了靠近龙鲸头顶的位置,那里拥有最开阔的视野,海平面像一道没有尽头的直线横亘在正前方,火红的太阳如同垂死的巨人,半边的身子浸泡在海水里,金红的血液流淌在海面,在细密的波浪中化为红龙的鳞片。
一个时代正在逝去。他想起冰原人这样描述黄昏,天上的众神陨落了,邪神孕育出的神明的终结者执起残酷的屠刀,冲入结满了果子的载歌载舞的诸神庭园之中,美丽的女神和英勇的男神留下的血液染红了天空,地下的巨蛇苏醒了,翻动着身子让大地动荡不安,发出低沉的哀鸣,魔狼率领着他的子民站在冰山之巅呼号,召唤着毁灭性的力量的降临。古代的冰原人对黑夜充满恐惧,在黄昏时聚在神龛下方最后一次祭奠神明,为他们的逝去而哀恸,为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悲泣。如今的冰原人已经懂得了昼夜更迭并非世界的末日,但那种恐惧的力量,依然在他们的血脉中奔涌着。冰原人将生命的意义归结为挑战和超越,他们认为如果不去超越自我,便会像那些沉溺于享受的神明一样,无论曾经多么强大,拥有多么灿烂的文明,终归在黄昏之后变为断壁残垣下的累累尸骨。
然而这终究是恢弘灿烂的一瞬,他想着,这样的美丽而壮观的死亡,或许也只有神明才配享有。他不由得想到他的父亲,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即使在退位后也无人敢冒犯其威严,死的时候却是无声无息的。他回去的时候那些焦虑的廷臣正在山顶的行宫外徘徊,夏日将近的征兆已经显现,战争即将开始,帝国却找不到人来领导。然而当他们推开门进入大殿之后,却发现王座上只有破碎的尸骨,仿佛死去多年的尸体又被人从坟墓中挖了出来摆放在那里。大殿里落满了灰尘,曾经璀璨不亚于天上银河的星盘仿佛被遗弃了一个世纪,早已光辉黯淡,如同这个帝国的未来。廷臣们颤抖着议论纷纷,他们在亡灵君主的庇佑下逞威多年,现在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他知道,曾经这具身体内所进行的数百年的人与神的波澜壮阔的对抗,如今已经告终,这是场没有胜利的战争,父亲以死维护了尊严。
克里亚苏斯毫无征兆的死亡如同一块丢入水中的石头,瞬间打破了帝国内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的平静。按照父亲死前的安排,他继承了亡灵君主之位,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有力竞争人选,这引起了帝国内部极大的不安。过去从来没有人想过,他可以成为一位实权皇帝,因为克里亚苏斯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至于死亡,那对于一名巫妖而言是天方夜谭。因此在他的求学生涯中,尽管人们会因为他的身份而轻慢于他,却不会为此藏私,而他也实在是个没有定性的人,帝国内大大小小的学派都和他有过师生之谊。这原本无伤大雅,现在却成了一些权力边缘的小派系成了入主政治舞台的借口,甚至于一直处于中立阵营的阴影派系,也因此与亡灵派系有了合流的趋向。
这无疑让好不容易站在了上风的黑魔法派系感到了威胁,他们在帝国内散布着独裁者的危言耸听,好像如果真让他当上了皇帝,其他人就得沦为奴隶似的。然而他的称帝是不可阻挡的。反对党推举的领袖是个年逾百岁的德高望重的老法师安瑟伦,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代总跟在他身后的那条小尾巴。战争让新生力量出现了断代,将近四十年里都没有多少新生儿,那个时候安瑟伦能找到的同龄人也就只有年长二十多岁的他而已,由于他青春永驻的天赋在当时已经显现,那条小尾巴一直拿他当兄长看待。他记忆中的安瑟伦是个没多少主见的人,天资也不是很高,勤奋倒是挺勤奋的,如今看来也是个老好人的模样,依靠资历和谁都不得罪的处事方式赢得了极高的地位,只是少年时对他的崇拜,几十年后非但没有减弱,似乎还愈演愈烈了。
安瑟伦算是股他意料以外的助力,但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局面。黑魔法派系虽然在领袖的调停下没有公然分裂帝国,却也不能指望他们能在战争中支持他。他倒是明白那个小师弟的想法,帝国内部的派系之争已经成为了制约帝国发展的头号原因,从目前来看,他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重新将帝国统一起来的理想人选,然而他对这种足以载入史册的丰功伟业却没有多大兴趣。即便是回来继位,多半也是由于学生的央求,而他也觉得不妨事,甚至于考虑到其实究竟还是父亲在背后操作,才如此毫无顾忌地回来。如果要他给自己一个定位,那么他应该是一个学者,如果要加上前缀,也是个想成为画家的学者,这样的自觉,甚至还要多过一名作为法师的自觉,考虑到他的魔法造诣实在是个惨不忍睹的悲剧。不管怎样,他不是个皇帝,即使别人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
这也注定了他不会深陷在帝国的政治泥潭中不可自拔,那些为了某种看似崇高的理由而进行实质意义仅仅为理念不合所产生的冲突的对立,无论被冠以什么的伟大复兴的名号,其实都是一群目光狭隘的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的自娱自乐。因此他要向西远行,远离这片向西之地。临走前他将一身责任甩给了安瑟伦,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帝国的首都。这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安瑟伦是实际上的策略制订者,那么他身后的势力必然不会不服从,而安瑟伦又是自己直接委派的下属,那些站在他身后试图从中获利的派系也不得不服从他的协调。原本就是一群组织松散的逃亡者建立的国家,即使用强大的力量胁迫他们短暂地统一起来,最终也不过是分崩离析,能够达成暂时的妥协,已是足够。
离开之前,他没有忘记去拜访自己的母亲。她是父亲在获得了亡灵巫术后的第一个造物。生前她只是个穿着洁白的亚麻裙、每天需要关心的只有雇主家的牛奶的无知少女,和父亲之间并没有浪漫,即便被赋予了永恒的生命后,有的只是忠诚。对于父亲的离世,母亲没有过多的悲伤,现在她居住在亡灵城中,魔法让她容颜不老,形容依旧芳华正茂,然而眼中的沧桑与慈爱,却让他如回到童年般眷恋。那眉眼间的宠溺,让他嗫嚅着几乎无法问出心中的疑惑,直到代表着戒严的钟声已经响起,他才被迫想起自己的使命,与责任,问出了长久以来困惑着他的问题。
他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谁?
☆、第二章(2)
事情发生在上一次战争之前,短夏让南方的人们对于骤然开始的战事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北边的亡灵并未如他们想象的一般南下入侵,却仍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所有人都知道,夏季的缩短就意味着冬季的延长,意味着四十年内大地上颗粒无收,牛羊饿死冻毙,人们饥寒交迫,更意味着不受冬天影响的亡灵将会前所未有的强大。因此当时的教皇不得不前往精灵王庭所在的银月岛,请求额外的军事支援,以期速战速决,甚至反过来掠夺北地不受寒潮影响的温暖山谷内的作物。帝国的女巫预见到了南方人的企图,母亲便被父亲派出来阻碍双方的联盟。
银月岛以前并不是个岛,而是大陆向海洋延伸的一部分,那个时候人类和精灵的往来还十分密切。银月岛与大陆相连的部分就叫做陆桥,虽然带个桥字,实际上却非常宽阔,足够建立一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