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朱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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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六月的天,小孩脸,说变就变。魏家的下人心里犯嘀咕,怎么拜堂的时候天气好好的,刚要宴客,这瓢泼大雨就下来了雨水打的院落里刚盛开的几株牡丹花枝乱颤。
大少奶奶的乳娘孙婆子一边关窗户,一边嚼舌:“钦天监的人明明说了,姑娘结婚是大晴天,简直是屁话,亏得老爷那么信他们。”
新娘子孙氏活动活动被凤冠压酸的脖子,看着已经被乳娘放在一旁的凤冠,叹息道:“一辈子,就戴这么一回,生生花掉了爹娘五百两银子。”
奶娘嗔道:“我的好姑娘,谁还巴望着戴她两回?瞧那上面,不是珍珠,就是翠鸟毛,咱们太太是下了血本喽”
大学士孙常在算得上是个清官,他们家祖上又没什么显赫的勋爵,完全靠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内阁学士的名头听着挺风光的,可在大周,根本管不着实际的差事,就是陪着皇上,偶尔出出主意。所以孙常在能留给女儿的嫁妆银子实在不多,就是这五百两的凤冠,还是他夫人咬了咬牙才狠下的心。
孙氏的陪嫁统共不超过两千两,魏家老祖宗怕委屈了新娘子,特意叫心腹婆子给孙夫人私下送去了一万两。孙夫人即羞恼,又不舍,最终怕委屈了宝贝女儿,将这一万两偷偷的给了孙氏,不敢叫孙常在知道。
魏家要的是大学士的名气,要的是皇上的恩典,可不是什么银子。
这种俗物,廉国府从来不缺。
奶娘绞了帕子,一面帮小姐敷脸,一面闲聊着:“姑娘,你说明儿见亲的时候,若三房那位小姐也在,咱们的礼是送还是不送?”
“自然是要送的,五妹妹也是魏家的女儿,是我小姑子,断不能厚此薄彼。”
奶娘为难道:“可是姑娘也听太太说了,咱们这房的三姑娘和五小姐不对付,要是为了偏房的丫头得罪了正经的小姑子……”
孙氏脸一沉,推开了奶娘的手,不悦道:“五妹妹是正经的嫡出小姐,奶娘今后再不可丫头丫头的叫,让外人听见,只会认为咱们孙家的规矩是浪得虚名,连老太太都要小瞧咱们。”
奶娘讪讪的闭了嘴,屋中一时陷入了静谧。
大少爷还在前厅敬酒,新房隐隐能听见吆喝声,恭喜声。孙氏心里一甜,刚刚夫君在喝交杯酒的时候,偷偷塞给了自己一块热糕,也不知夫君自己吃了没有孙氏刚听说要嫁给这户人家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不喜。魏家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主要是有了个做妃子的女儿,更有两个皇外孙做依仗,廉国府多少显得嚣张跋扈了些。
可现在看来,丈夫英俊,又温柔体贴,老太太喜欢自己,冲着这两点,孙氏就有信心做个出色的儿媳妇。
只是……
孙氏望了望窗外发阴的天色,不禁想起母亲的话。
母亲告诉自己,进了魏家万不可提三房的晦气事儿,自己是大婚,若将来有人拿这一喜一丧做话茬,她也只能吃下这暗亏。
孙氏眼神一暗,母亲曾晦涩的指出,有什么坏事儿都可往三房身上推,比如说……子嗣艰难。当然,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不希望女儿早早有孕,母亲只是防患未然,可叫她将这种脏水往已死之人身上泼,孙氏有些犹豫。
三太太是没了,可三房还有老爷,还有位五小姐。
新娘子正愣神,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大少奶奶,我是大姑娘身边的雨竹,姑娘叫我过来说几句话。”
孙氏的乳娘忙开了门,一个十五六的大丫鬟就站在面前。
乳娘心中一惊,好个标致的丫头,她当下就有些不喜,听说魏府的大姑娘过年可就十五了,摆这么个活色生香的丫头在屋子里,分明是以后带过去做通房的。她们姑爷和这个大姑娘可是一奶同胞,别有样学样吧乳娘藏下了心思,客气的笑笑:“雨竹姑娘,屋里请。”
雨竹进门并不四处打量,只顾着低头说话:“给大少奶奶请安。”
孙氏笑得客气:“雨竹姑娘辛苦了,这个天还劳烦你跑一趟。不知大妹妹何事唤你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雨竹笑道,“明早大少奶奶要拜见各房长辈,大姑娘怕少奶奶不知道,我们家有位五姑娘因事不能出席,大少奶奶也不用专程在老太太面前提,有什么心里话只管往后和大姑娘说就是。”
孙氏的乳娘当即就沉了脸,不悦的扫着大姑娘这丫头。
雨竹是个机灵的,马上察觉出乳娘的不虞,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讪讪的走了。
乳娘一关门便道:“这个大姑娘,好生的无理,她是妹妹,姑娘是长嫂,哪里轮到她在这儿指手画脚,只当姑娘是傻子了不成,这点小事也用她吩咐”
孙氏倒是不在意的笑笑:“也是大妹妹的好意,晚间姑爷回来的时候你不可在他面前提。至于五妹妹……嬷嬷亲自送过去,将我的歉意和她讲明。”
乳娘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小丫头,值得姑娘去巴结嘛心里虽这样想,但嘴上还是乖乖的应了。
新房里一片静谧,大厅上却是人声鼎沸,原预备的百桌席面被迫从花园子里挪到了屋中,自然挤的厉害,好在钦天监的人口下留德,没咬死今儿保准晴天,廉国府为以防万一,又在长廊上备下了几十桌,现在正好配上了大用处。
宋嬷嬷挎着小篮子从大厨房出来,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热闹劲儿,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撑着伞往后面紫藤苑去。
一路上零星几个小丫头对宋嬷嬷都视而不见,宋嬷嬷惦记着还没吃晚饭的凝萱,也不肯多理会,若不然以她的脾气是断不能忍下去的。
宋嬷嬷一手挎篮子,一手打伞,自然没什么灯笼可提,好在今日大喜,府上各处皆是灯火通明。
宋嬷嬷颤巍巍的拿出钥匙。锁头嘎巴嘎巴直响。
凝萱屋中原有三盏大灯笼,可照的屋内通亮,可惜她被关起来之后,下人们便自动自发的忘记添灯油,只剩下一盏小灯。
宋嬷嬷一把夺过凝萱手里的书,板着脸:“姑娘又不听话,若弄坏了眼睛,连哭都来不及。”
书是上午拿来的《大周史鉴》,凝萱看的入神,三哥细心,在里面另附了一张地域图,凝萱这才知,东周临边又有北齐、南梁这两国虎视眈眈,其中北齐最强,东周次之。五十年前一场混战叫三国势力大削,纷纷休养生息,魏家的崛起也得益于那一次的混战。
凝萱由着宋嬷嬷将书抢了去,莞尔一笑,端起宋嬷嬷亲手做的素炒面。
宋嬷嬷有些伤感的说道:“大厨房里兵荒马乱的,嬷嬷只好自己弄,等明儿将姑娘的委屈和老爷说,叫他评评理。”
凝萱握着筷子的手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对于自己的父亲,三个月来她只见过四次,和自己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凝萱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魏三爷是丧妻忧伤过度,他的父亲是个痴情种子……可惜爱错了人。
“嬷嬷,父亲事务繁忙,咱们也别搅了他的心情,况且三哥不是说了嘛,近来要给父亲说媒,我们低调些总是好的。”
凝萱环视着不慎清晰的空洞房间,外面雷声阵阵,越加显得这狭小的天地冷气森森,她很庆幸,自己身边还有个宋嬷嬷,若不然,只怕自己活活饿死在这紫藤苑里都无人过问。三哥再好,也要避讳着二房婶子,哪能天天顾着自己。
宋嬷嬷的手艺很好,一碗素面叫凝萱吃了大半,老嬷嬷看的心酸:“姑娘爱吃这个,明儿我再做。”
凝萱放下碗筷,转身在自己的奁盒里翻出一对耳坠子递给宋嬷嬷:“前些日子送饭的是个叫笑槐的丫头,我看着很是机灵,难得她娘在大厨房做三等管事,咱们姑且巴结一下,也免得嬷嬷一日三餐的为我担忧。”
宋嬷嬷不肯接,只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给姑娘做几顿饭又能如何。
凝萱不由分说的将耳坠子塞给了宋嬷嬷:“嬷嬷心疼我,凝萱都知道,可大厨房里人人势利,嬷嬷又不在那儿当差,做些吃食,一次两次也没什么,时间久了总会叫人说闲话。”
宋嬷嬷生硬的伸出手接了,这耳坠子小巧精致,虽不沉,却是实打实的银子锻造,难得上面五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拼成个梅花形。
“姑娘,这坠子拿出去当了,少说值五两银子,给一个送饭的小丫鬟……”
凝萱俨然一笑:“就是觑着它能打动人心,才选了这个,嬷嬷,咱们将来少不得要借着笑槐的娘打听消息,出手如何能小气”
宋嬷嬷听了凝萱的话大笑:“我们姑娘就是聪明,想的也深,比我这个糟老婆子强,今后嬷嬷事事听姑娘的吩咐,给姑娘打下手。”
凝萱伸出娇嫩的小手,覆上了宋嬷嬷满是深痕的手背,两个人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就如同一对祖孙,全不在乎外面的霹雳雷鸣。
第三章 笑槐
黎明,有如利剑,劈开了默默的夜幕,吐出灿烂的晨曦。一夜的暴雨似乎难消昨日的喜庆,当凝萱推开窗子的时候,外面还能隐隐闻到那股淡淡的硫磺味。
昨日的婚宴必定热闹非凡,魏家终于迎来了第一任嫡长孙媳,凝萱可以想象到老太太得意的笑脸,如今魏家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那紧接着的是什么?
凝萱不难猜想。
尽管自己的父亲几近三十岁,可就相貌来说,是凝萱见过男子中少有的俊美,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三房丫鬟们的不安分和这个不无关系。
尽管凝萱不断安慰着宋嬷嬷,可事实上,她明白,事情远比凝萱自己想到要复杂。老太太虽不待见两个庶子,但是对三房尤甚。魏三爷自顾不暇,对凝萱的感情本就不深,哪里会管她是不是会进庵堂。
凝萱琢磨了一夜,为今之计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努力讨好魏家老太太,未进门的三太太就是再厌烦自己,只要老太太肯说句话,自己就能免此一劫,可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有难度。
凝萱是庶三房的嫡长女,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很难融进廉国府这样的家庭。
长房和四房的嫡出小姐们不待见自己,魏家的庶出小姐们又抱团,远远将自己抛在外面,凝萱是举步维艰,想博得老太太的喜爱实在是难如登天。
另外一个法子,也是凝萱迟疑了好久的主意。
她的生母是京郊宋家庄的二小姐,因是农户出身,一直被廉国府里的妯娌们鄙夷,凝萱生母的抑郁乃至无疾而终和这个不无关系。宋氏又因为气愤爹娘将自己嫁进这样的家庭,叫自己出丑,所以十几年来和宋家几乎断了联系。
好在当初的宋家陪了数不清的嫁妆,凝萱母女俩才不至于更悲惨。
凝萱坐在梳妆台前,轻轻的摩挲着自己的奁盒。
生母一亡故,那笔为数不菲的嫁妆就被自己的父亲牢牢的掌控在了手里。她近来从三哥那里借过《大周疏议》,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主母丧,所陪嫁之物尽归嫡出子女,若无嗣,娘家可名正言顺索回嫁妆的八成,有礼单子为证。
廉国府是名门望族,断不会做出索要而拒不付的事情,可这三个月来,宋家从没派人来吊唁,更别说派个人来瞧自己。
宋嬷嬷常背着自己叹气,嘀咕着太太不该那样绝情,伤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心。
凝萱反复想了一夜,这两条路都有可行之处,却都困难重重。
正思忖着,就听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