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棠和花间一壶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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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叶终于安静了。
四、
太和殿。
我眼观鼻,鼻观心。
皇上果然不是好人。
他明知道我今天要参加殿试的,可他放着好好的太医不用,感个小冒却非要我跟着伺候。这回可好了,不但没休息上,还一早赶来参加殿试,摆明了是想逼死我。
我这身子一岁上得过疫病,被我师父师娘捡回去后,费了不少心思才治好,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不能熬夜。觉睡少了,我就没精神,头疼。
早上也眯过一会,可那根本不顶事。早饭也没顾上吃,连宫饼都没来得及领就入了殿,现在真算得上头昏眼花胃抽筋,十足郁闷。
楚成是第一个,说了些什么我一概没听见,只见着他恭身行礼入列,从我身边经过时照旧对我视而不见。
个死孩子,真是对我越来越没分寸了。
第二个叫刘竣,江叶说他爹是个什么大学士,果然能说会道,侃侃而谈,不落俗套,听得我也多少拾起点儿精神。
刘竣退下就叫我名字。我上前叩拜行礼,听皇上问我“格物致知”。
这是大学第一篇的篇目,人人都能答出来,他这算放水么?
头脑昏沉不清,我清了清嗓子,开始按规矩先背这词的出处。
“回皇上,格物致知,出于《大学》……”
“朕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我一愣,晕乎乎地抬头看他,可接着想起来这是犯禁,赶紧又把头低下了。
“说说你对河洪怎么看。”
河洪?这事我前不久刚和江叶讨论过,真是好运,“回皇上,自古治水,不外疏堵,因势利导。在此学生并无高见,只是学生以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可以沿河道预设几处泄洪蓄洪之地,平日正常生产,洪涝之时可分洪抗涝,在此处高地加筑粮草居所,安置村民,以为应时之需,或可减少损失。是否可行,还需皇上明鉴。”
“那曜寒认为什么地方适宜?”
曜,曜寒??我一抖,他,他竟然叫我曜寒,这也太亲热了吧。
果然他话音未落,盯着我的目光唰拉拉地一下子调亮了几千倍,照得我一身冷汗。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得冷静,我得仔细作答,我答好答坏可关系着我以后的官运,我不能慌。
可是这事有点儿怪,因为江叶说过,我们讨论的事,他有上过折子给皇上的,今日如此提问,难道是皇上想给我个表现的机会,然后提拔重用我,进而扩充保皇党的势力?
可真若如此,江叶应该提前和我打招呼才对。
尤其这事讨论到了最后,必定会变成声讨两岸的圈地运动,声讨圈地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如果回答不当,不但我自己得栽里头,怕是对皇上与姚董两派的廷争也会有不利影响。
江叶和我,那是过命的交情,他就是偏心皇上也得给我透点风。
连江叶都不告诉的谋划……
皇上他不是想借我玩一出新人事新气象吧?
我底子清,他先用我整治这些破儿事,跟着就七牵八连的不停地找事整人,最后再安排我背这个黑锅,他呢,他不但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还能玩个皇恩浩荡恩威并施,嘿,那可真够狠的啊。
也不算狠,这种权谋之术他用了也不止一次两次,前刑部尚书罗东航,前文渊阁大学士赵继德,还有前两江巡察丁光兆,都是这么光荣的,皇上可算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了。
倘真如此,我怕小命难保。
无论如何,只能明哲保身。
想清楚了,我立刻跪拜俯身,故意带点颤音装傻:“学生知浅识薄,对地理山川知之甚少,恕学生无能,回答不出皇上的问题,还请皇上敕罪。”
皇上果然半晌没说话。
我立刻又出了一身冷汗。
真是……好险……差点就栽里了,后怕。
皇上终于唔了一声,然后又问道:“那曜寒对钱铸怎么看。”
我一听又傻了。
这一回皇上问的是私铸,如果说之前是请君入瓮,那么这一问,摆明了是要直接拧了我脑袋。
这件事我也和江叶讨论过的,那么这家伙肯定也和皇上说过了,所以皇上动了我的心思。
江叶应该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不说的。
这皇上,果然阴险。
这么大的事,连江叶都不说,难怪能夹在姚董两派中间玩得游刃有余,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曜寒尽管说,朕不怪罪就是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怪罪才怪。这种虚情假意,傻子都明白。
仔细斟酌了一下,我才开口:“钱铸,是为了方便度量货品的价值,方便交易,本质只是个工具,学生曾经想过,即是如此,也可以他物代替。”
这么说应该成的吧,马老,我也是为了保命,可不是故意盗用你的光辉思想,你可要体谅我。
“嗯,曜寒这想法也确是新鲜有趣,那该以何物代替呢。”
“这……”我又一行礼,再次装傻道,“学生没深想过,只是隐约如此觉得。”
皇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把身子伏得更低,等着他进一步发落。
大殿静悄悄的,半晌没有声音。
我跪得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突然一个阴柔的声音说道:“梁贡生请至一旁偏殿稍息,皇上廷后还有话问你。先退下吧。”
是太监赵恩。
我如临大赦,赶紧行礼退了下去。
偏殿就我一人,我坐在椅子上又困又饿。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黑,脑袋又胀又痛。饭也不想吃了,只想能睡一下。
仔细想想,如果皇上来了,太监总得弄出大动静来,干脆合一合眼。我是第三个廷试的,总得要一会的。
偏殿比不上大殿暖和,我越睡越冷,只好缩手缩脚凑成一团。迷迷糊糊张了张眼,好像有人影在晃。
有人在啊……
有人在?
我睡意全消,蹭的打了个挺站起来。
人站得太快又缺了血糖,那结果只有一个,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救急的办法也有一个,蹲下去深呼吸。
“曜寒怎么了?”一个挺关切的声音。
“没事没事,就是没吃早饭没睡饱,有点晕。”我挥了挥手,闭上眼睛做了几次吐纳,让真气运转了几个周天。
灵台终于清明。我想起了刚才和我说话的人是谁。
我腿脚发软摔跪了下去,伏低身子,惊魂不定,“学生该死,不知皇上驾到,还请皇上恕罪。”
这回可真完了,我不但没迎驾,还对着皇上挥手发唠骚,加上之前对皇上的‘心意’推三阻四的,绝对够死上几回的了。
“起来吧,朕知道你昨天辛苦了一夜,命你过来便是想你歇一歇。”
是这样?我赶快谢恩,强作镇定地爬了起来。
皇上又扫了我一遍,然后笑了,“你这人,的确挺有意思的。”
谢天谢地,龙颜尚安。
皇上又看了看我,打了个眼色。
旁边的赵公公立即朗朗开口:“奉上谕,梁曜寒才思敏捷,温厚谨慎,封起居郎,调文英殿伺候笔墨。”
我又是一愣。
这没传胪怎么就封官了,会不会有点急啊?
这起居郎可是皇上的笔贴式,就算我能点成状元郎,也不该得到如此要职啊。
而且这位子不过从六品上,应该通命门下省授任的,现在皇上却亲自封我,是不是太给我面子了?
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做?
就因为我有意思?
可惜我胆小,没敢问出口。
我又跪下,领旨谢恩,晕晕乎乎地出了殿门。
第五、六章
五、
以前电视看多了,总觉得现代的秘书是个打杂的。古代的秘书,也就是笔贴式,是万年不见踪影的,围着皇上转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不是和尚就是皇妃,可真干起来才知道这活还是个打杂的。
我算是想明白殿试前一晚皇上为什么要我伺候了,估计他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当奴才的料!
端茶倒水,递折子研墨,天天抄东写西不说,还要时不时陪皇上娱乐。就连法定假日都不得安生!
比如初雪那天,江叶看着纷纷扬扬的鹅毛雪,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满脑子只想风花雪月,见缝插针地总来两句带雪的古诗。
先是说起今冬的年祭,他念了句什么“雪云散尽,一点梅心相映远。约略颦轻笑浅。”
接着审批岁供核对御酒时,他又来了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还有一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是在讨论明年的春耕时念的,真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皇上定力好,可我不行,嘴角直抽。
江叶居然冲我一乐,“小寒,你这脸怎么了,可比外面的雪片子都白。”听得我额上青筋真暴,特想扑上去**了他。
皇上抬起头看了看我,也跟着冷场:“是白了些,看着不如前几日精神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兄弟俩又犯毛病要合伙耍我了,我赶快动脑子想跑,我说,“臣去吹个风就好了。”
皇上和江叶四目相投,明显打了圈鬼主意。
皇上站起来把折子一扔,脸上全是体恤,“那就都去吧,可别生出病来。”说着把披风一裹,起驾风月亭了。
江叶立刻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跑得比皇上都快。
敢情这兄弟俩早就想好了要风花雪月,一唱一合地就等着拿我说事儿,郁卒。
兄弟俩讲究情致,选的地方也同样情致。
太液池瑞雪初寒,烟横水际,映带几缕西风,卷尽片片飞雪。
皇上叫人支起红泥小火炉,合着三人涪酒作赋。
看着碍眼又没情致的太监宫女全都被远远支开了,我一笔贴式只好又捞袖子来当服务生。
我先给皇上斟酒,再是江叶,最后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江叶踹了我一脚,“满上满上,还怕喝穷了皇上不成?”
我和皇上混得久了,多少也有点儿放肆,本来心里就不爽,现在立刻毫不客气地回踢,“君子动口不动手,”看他眼睛一瞪,又看到皇上坐得挺端正的,斟酌了一下,还是胆小地把后半句改成,“看你动的是脚,就算你是个君子。”
江叶桃花眼一翻,非常风情,“少扯,是男人,酒杯底下见真章。”
皇上也看着我,一副等我回驳的模样。
我抽了抽嘴角,继续强词夺理,“一杯酒能喝出什么英雄来,这叫养生,这叫量身斟酒,这叫学问。”
江叶又笑了,“去你的学问,你装小人总是一套接一套的。”
皇上依旧目光灼灼,分明鼓动我再顶回去。我猜他私下里肯定是受了江叶不少气,不然怎么这么期待我当炮灰?
我点点头,伸出酒杯,“知我者,江叶也,真小人也。”
江叶无语,瞪我,我客气,回瞪他。
皇上立刻笑颜如花,明显对我们提供的娱乐甚为满意,“你们感情倒是好。”
有皇上撑腰,我又长了点儿胆子,立刻说道:“不好不好,全天下我最看不顺他了。”
江叶也一脸热情地配合着我说,“没错,我也看不顺你,来来,咱们为这个喝一杯。”
江叶这人酒量不怎么样,三杯下肚就来劲,扯着嗓子就开唱: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这小子又想雷越了吧,算算雷大将军就这几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