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扶桑-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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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守卫当场愣住,显然还未弄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待旁边的守卫上前来捆他,又看了我一眼,才恍然醒悟,忙冲府内急嚷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看着头也不回的李存勖,一阵疏离感涌上心头,咬了咬牙,我迅即扔了马缰跟上去,冲他低嚷道:“那守卫不过尽了自己的责任,你为何罚他!?”
“冒犯于你,本王不杀他,已经是开恩了,不然,你是希望本王一剑了结了他?”斜瞅着我,李存勖甩下这么一句,见我愣住没反应,便又兀自往前迈步。
听着那名守卫渐渐消失的呼喊声,心下黯然,我长叹了口气,心神一恍,猛地上前拉住李存勖,闪身到他前面,瞪着他说道:“难道在你眼中,人命都是草芥吗?”
“晋王府的人,本王自然掌有他们的生杀大权。倒是你,如今,还真难为你有闲心管这些身外事。”
一语惊醒,我沉了心,说道:“既然我已经来了,请你马上放了韩知古和红裳。”
置若罔闻般,李存勖轻轻推开我的手,说道:“本王让人带你去休息一下。”
“我要见韩知古和红裳!”
定定望住一脸坚决的我,李存勖蹙眉道:“韩知古将本王的父王医死,你认为,本王会如此轻易放过他吗?”
惊雷劈顶,我死死拽住他手,急道:“你说什么!?”
“你要见他,本王自会安排,不过,不是此刻。”
“你分明说过,只要我来,你就立即放了他二人,如今,你又要反悔吗?”
“怎么,到如今你还相信本王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吗?”
我忿然瞪向他,哑然失语。
“或许,本王应该感谢你,还愿意相信本王?”
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李存勖伸手就要触碰到我的脸,我一惊,慌忙后退两步,却不想,后背硬生生撞到一个怀抱,回头一看,不由得怔住,失声喊道:“二哥!”
“槿儿,别来无恙!”将我扶正,朱友珪对我颔首一笑。
难以置信,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脑中一片混乱。
如今正值两军交战之时,朱友珪出现在此,又是何故?!难不成,他背叛了父皇?不,不可能,他再糊涂,也断然不会如此。更不用说,他会如此堂皇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兄妹二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讲,本王就不作陪了。”李存勖淡定地瞄了我一眼,对朱友珪拱手作了作揖,便迈腿要走。
“晋王,小妹与小王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倒是晋王你,还请早日遂了小王的意,也好叫小王及早回去覆命。”
李存勖顿住脚,回头道:“郢王爷(朱友珪封号)毋急,本王自有打算,不过,王爷也该尽早劝服令妹才好。”说着,李存勖微瞄了我一眼,那眼神,直叫人不寒而栗。
“二哥,怎么回事?”不愿理会李存勖,我急急拽住朱友珪的衣袖,问他道。
不等朱友珪回答,李存勖抢白道:“二位大可进到厢房再详谈,这春寒料峭,朱槿公主亦是奔波一路,若是不小心在此受了风寒,本王可是担当不起。”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友珪一眼,便兀自离去。
看他二人的神情,我更觉疑惑,再一想他二人刚刚的对白,恍惚有了点眉目,却是不能十分肯定。
这时,朱友珪忽然拉过我的手,说道:“槿儿,走,我们进屋再谈。”
不习惯与这位从小就有着很深隔阂的兄长如此亲密,我将手抽出,有些尴尬地对他点了点头。
对此,他却是也没在意,转身便带着我朝晋王府的后院走去。
与初次来时大不相同,亭台楼阁,水榭回廊,晋王府内处处悬挂白幡,一片死气沉沉,阴风阵阵,直叫人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想那李克用,生前战功赫赫,其实也算得上是一名乱世英雄。可是那又如何!?洒尽血汗与人拼争了一生,享尽权力之苦乐,最终,他也只能无奈地撒手西去,归于尘土。
或许,他的事迹会被历史记录在案,会被后人传诵流传,然而那样的虚名,却是用一世无尽的苦涩、疲累、伤痛堆积而成的。对此,九泉之下,他也会心有不甘吧!?对于平常人家的平淡幸福,他也是会心生渴望的吧!?
如此说来,死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可叹,那些身在尘世间的顽人,双眼依旧被“千秋大业”四个字蒙蔽,不明白,漫漫人生路,究竟该拥有何种幸福,才是最无憾。
想到此,我不由得深深叹息,惆怅纠结。
……
绕到后院一座孤楼,朱友珪止了脚步,回头蹙眉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点头,便径直走到一间厢房前,推门而入。
心里有些疑惑,我不自觉将手放在腰间匕首处,小心谨慎地随他步入厢房,不想,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随即扑鼻而来。
“二哥,有谁生病了吗?”听到一阵低低的咳嗽声,我看着一进房中便立即倒了一碗水闪到一扇屏风后的朱友珪,心头生出一丝不解。
“王爷,这声音是?”
我话音刚落,屏风后旋即响起这句低语,这声音,却是令我为之一颤。
怀着一丝惊诧,我忙大步迈到屏风之后,却只见朱友珪已落坐在软榻边,而在他的怀中躺着的,俨然就是张碧!
“碧儿?”远远看着脸色异常惨白憔悴的张碧,我自是有些难以置信,急急走上前去,不想,她一察觉到我的动静,立即一把推开朱友珪手中的水碗,滑落身子,蒙头背转向我,嘴里还喃喃道:“王爷,让她走!让她走!我不要她看见我!……”
看着碎落一地的碎片,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一见到我就如此激动,我转向朱友珪,急急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一回事,碧儿她怎么了?”
“槿儿,你先出去,我安抚她一下,马上出来。”无暇顾及我的疑惑,朱友珪已然趴下身去,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张碧,轻抚着她,劝慰着她。
更觉疑惑,可听着张碧不绝于耳的呜咽声,我又不好再继续留在此处激她,只得缓缓退到前屋,暗想,如此看来,二哥此人平素虽然不苟言笑,处事也并非君子,可对张碧,真心倒似不假。可是,这张碧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想当初,韩知古明明对我说过,她除了不能再生育之外身体并无大碍,那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为何一见到我,她反应会这么大?
兀自在前屋坐了好一会儿,朱友珪才沮丧着脸走了出来,疲惫不堪地瞅了我一眼,说道:“你也看到了,她如今,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她了。”
倏地起身,我急急说道:“她……”
“她左边的容貌,已经尽毁了。”
暗自惊心,我怔在当场,难以置信。
“我知道,她曾经刺伤过你,差一点儿就害你丢了性命,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腹中的胎儿不保,而那之后,她亦被李存勖的话语刺伤,变得万念俱灰,甚至不惜自毁容颜。槿儿,她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所以,希望你看在我们兄妹一场,别再记恨于她才好。毕竟,她也是你嫂嫂。”字字哀叹,朱友珪目光暗淡,脸色沉郁。
心中涌上一阵酸涩,那些早已经变得遥远的记忆再度涌入脑海。
可叹,她竟不知那次伤害,我从未记在心上。而她为此伤害自己,更是万万不该!只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我若知道她会如此,当时说什么也应该好好与她详谈一次的。当然,以她的执拗个性,我也没有把握,自己可以阻止这一切。
不过,想想朱友珪从前对我和友贞的不友善,以及友贞在契丹时对我所言之事,如今眼前的他,竟是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这一点,我不得不防。
藏了心思,我看向一脸阴霾之色的朱友珪,淡然笑着“嗯”了一声,对他说道:“二哥,你只管放心,我从来没有记恨过她。不过二哥,你此次前来,莫非是为了碧儿?”
微微摇了摇头,朱友珪敛了脸色,淡定地说道:“也不全是,想必你也得到了消息,潞州被困逾年,攻之必克。前些日子,因为李克用过世,晋兵人心涣散,父皇纳众议,易换匡国节度使刘知俊为潞州行营招讨使,并遣使招降潞州守军李嗣昭。当时,城中资用将竭,但是为了迷惑我军,李嗣昭与他手下的将领佐登城宴饮,并擅自斩招降来使,以示拒降。父皇见状,命刘知俊率精兵万余攻城,稍获小胜,之后,李存勖派使到洛阳,撇清李嗣昭之举非他所嘱,还说要与父皇和议,父皇为探虚实,便特命我前来。只是不想,李存勖昨日告诉我,你这两日也会抵达云州。”
将他的话仔细想了想,我忙道:“既然他有心和谈,那他要我前来又是为何?还有,他刚刚说,让你劝服我,那又是指的什么?”
微瞟了我一眼,朱友珪的目光之中,似乎含有些许为难之色。
“二哥,但说无妨。”
轻声叹息,朱友珪若有似无地瞄了我一眼,低声说道:“槿儿,我知道你心里如今已有了耶律阿保机,可你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想必你也清楚,我们朱家的儿女,注定都是要摒弃私心成全大义的。”
“什么意思?”
“那个,李存勖之意,是要用一座潞州城,换你的姻缘。否则战乱再起,受害的始终是无辜的老百姓。”
字字击中我心,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暗暗思忖,此事必定有诈,想想,如今我梁军分明占了优势,他李存勖凭何出此谬言?而以父皇的性格,又怎么可能甘心在胜利在望之时,与李存勖和谈,甚至还派朱友珪前来!?更何况,朱友珪的城府之深,阴狠之切,并不亚于李存勖,我又怎能轻易相信他居然还会在乎老百姓的死活!?单以他如今对我完全不同往日的亲密态度而言,我就不能放松警惕!
稳住心绪,我转问他道:“且不说这个,敢问二哥,你来此多日,可曾知道,少年神医韩知古的下落?”
略一迟疑,朱友珪才道:“我虽是使臣,可也是毫无自由可言的,晋王府的事,自然也是不好插手的。”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神色,又道:“槿儿,你且考虑一下与李存勖结姻一事,速速给出答复,我们才好早日回洛阳去不是?!我已出门多日,想必父皇也有些等不及了。况且,父皇也是极想你的。”
“我知道,不过这事关我的终身,二哥你且让我再考虑一下。”听他焦急的语气,我已肯定,事实绝非他所说一般,但是,未免打草惊蛇,我也不便就此拆穿,只得暂时敷衍塞责,再寻机会弄清一切。
见他没作反应,我假意捶了捶手臂,朝他微笑道:“我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来得及休息片刻,不如,我先去休息?你放心,我也想事情尽快得到妥善解决。”
看来,在李存勖心里,我还是那个傻得可怜的女人!可笑!他以为,如今的我,还会盲目鲁莽吗?还会如从前般一味地为了所谓的大局舍弃小我吗?
如今想来,李存勖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我,那一场擦肩而过,其实早就是宿命的注定。
只希望,韩知古和红裳,一切安好。
意外
从朱友珪处退出后,李存勖便派人将我送到了我上次来时住过的这座阁楼,屋内依旧满目红色,屋外也依旧竹影疏疏。
他的用意我不想去多加揣测,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前路何在。
夜凉如水,我倚窗遥望深蓝色天幕,月淡星稀,清幽的月光映着几缕淡薄的阴云,朦胧了眼睛。晚风里,送来不知名的粘稠花香,涌了一鼻子,更添怅然。
不知道,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