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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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止如此。”凰羽夫人喃喃,“那个羿,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奇怪?”端康诧异。
“嗯……说不出的奇怪。”凰羽夫人手腕微微一抖,沉吟不决,“好像哪里见到过一般——却又似乎完全陌生。我看不出他的深浅。”
端康有些迟疑:“枭那次死里逃生,回来后也说,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甚至能预测到我们手下人的每一招每一式。枭甚至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凰羽夫人蹙眉。
端康顿了一顿,才小心地低声:“怀疑他可能也是越国人。”
水烟筒顿在了窗棂上,凰羽夫人看着外面的天色,不知道内心在默默猜测着什么,眼神阴晴不定。许久,一咬牙,冷然,“反正无论如何,这个人必须拔除。”
“是。”端康垂手领命。
“去吧。”凰羽夫人淡淡,复又看着庭外出神。
离开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端康回首,有些迟疑地看着窗口女子沉默的侧影,白色的烟雾在重重锦绣中袅袅而散,仿佛一个个惨白的幽灵无声回旋。
“娘娘,”青衣总管迟疑片刻,终于叹息,“不要再抽阿芙蓉了。”
“没办法,”凰羽夫人将水烟横在唇边,低低的笑,“心口太疼了。”
“……”端康沉默,手指微微发抖。
牡丹盛开,满庭芬芳,一朵朵国色天香的花富丽堂皇,衬得回鸾殿仿佛云霞灿烂——然而宠冠后宫的贵妃定定看着那些花儿,一手按着胸口,却蹙起了眉头,眼里有厌恶的神色。
“终有一日,”低低的喃喃吐出唇齿,“我要一把火把这里都烧了!”
颐景园的庭中鲜花盛放,然而偏厢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昏暗的房间里残灯飘摇,阴冷而湿润,伴随着垂死之人的咳痰声,显得森冷凄清。阿黛尔握着榻上嬷嬷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来自翡冷翠的老妇人半睁着眼睛,看着床头的少女,喉中的痰声急促,仿佛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公、公主……”垂死之人终于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公主……”
“嬷嬷!”阿黛尔满脸泪水,“我在这里!”
“呵……”老妇的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满脸皱纹聚在了一起,用力抓住了阿黛尔的手,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她的咽喉里。
阿黛尔顺从地将身体凑过去,侧耳贴上她的嘴唇。
“在离开、离开翡冷翠的时候,西泽尔皇子曾经拜托我……要好好的照顾您,”嬷嬷的声音浑浊而飘忽,“可是,可是……没想到那么快,我就要离开您了……”
“不要死!”阿黛尔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不要丢下我!”
“阿黛尔公主……”老妇断续地咳嗽着:“我、我一生都是女神虔诚的仆人,请公主在我死后……把我、我的骨灰送回翡冷翠,安葬在圣特古斯大教堂的圣雪佛墓地里……”
一口气没有上来,嬷嬷的话便停顿了。在一刻钟内,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信奉教廷、一生未婚的虔诚妇人已经被神召唤而去——然而在萧女史推开门去唤人进来处理后事时,嬷嬷的喉咙里忽然咳咳作响,又缓过一口气来。
“阿黛尔,我可怜的孩子……你是那么的美丽,这一生又要遭多少罪啊。”仿佛是回光返照,垂死的嬷嬷凝视着少女,蓝灰色的眼睛里露出奇特的表情,喃喃:“阿黛尔,你……非常爱你的哥哥,是么?但那是有罪的。”
阿黛尔身子一震,脸色陡然惨白。
“那是有罪的……有罪的。”苏娅嬷嬷喃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把抓住了阿黛尔,声音变得尖利:“不,不,别回翡冷翠,阿黛尔!听我说,别回去!”
“别回翡冷翠……那是死亡之城。”嬷嬷的瞳孔渐渐扩散,低语,“听着,别回去!别爱任何人。别爱你的父亲……别爱你的母亲……也别爱你的哥哥——那会要了你的命。”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那一瞬,回光返照般的,嬷嬷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扭曲的恐惧,直直看着阿黛尔带泪的脸,伸出手来,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大叫:“神,神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这里!魔鬼就藏在这里!”
垂死之人忽然伸出手,直直抓向床头的公主,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眉梢。
侍女们失声惊呼,连忙上来将公主拉开,然而仿佛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附身,苏娅嬷嬷竟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阿黛尔,发出了一连串尖利的呓语:“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神啊,那、那是死亡之眼!是美杜莎的眼睛!”
“我看见了……看见了!——圣特古斯大教堂底下……那座地宫里关着魔鬼!教堂的圣像下,是血池!——神啊,火还没熄……那罪恶的火还有没熄!——王后的头颅还吊在刑架上,在火里唱着歌……在唱着歌!”
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她的眼睑,阿黛尔被侍女拉开,惊愕万分地看着宛如疯狂的嬷嬷——那种自幼熟悉的慈爱的脸上居然笼罩了一层完全不熟悉的扭曲表情,苍白干枯的手指迅速在身上划着十字,喃喃翕动着嘴唇,仿佛面对着一个恶魔。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垂死的人凄厉地喃喃,声音逐渐微弱。
然而每一句话,却都仿佛雷霆一样震碎了她的神智。
眼看着苏娅嬷嬷已是不行了,萧女史轻轻走过来,轻轻拉开公主,然后命人进来将垂死的嬷嬷抬出房外,放入荒僻的后院——按宫里规矩,下人不能在房间里咽气,须抬到指定的居所,趁着尚自温软擦干身体换上寿服,(奇*书*网*。*整*理*提*供)才能不脏了宫里的地方。
“公主,你没事么?”萧女史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温言,“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女官凑过去,查看公主被抓出两道细细血痕的眼睛。忽然间,阿黛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推开来搀扶的侍女:“别管我……”
“让公主去吧。”萧女史这次没有责怪她的失礼,只是叹了口气,“让她安静一下。”
※※※※※※※※※※※※
那一日,侍女们忙得顾不过来,没有人知道西域的翡冷翠公主到底去了哪里。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太过伤心,也有意让公主一个人静一静——结果到了晚膳时间,到了训读时间,甚至到了就寝时间,颐景园里都看不到公主的身影。
萧女史派人去门口的耳房里打听,结果羿却表示今日同样也没有见到公主。宫人不敢报告朝廷,连夜带人禀烛在整个宫里找得天翻地覆,却还是一无所获。
在人心惶惶时,只有羿是平静的。
跟随公主这许多年,他几乎知道她的每一个细小的习惯:在这样的时候,她定然是一个人躲了起来——就如她在翡冷翠时一样。
他摇了摇头,走入了夜色。
七、空镜子
只有在绝对的黑暗里,她才会感觉平静——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阿黛尔抱着膝盖坐在柜子里,听着外面的喧嚣声来了又去——颐景园如此广大,西域教皇给女儿的陪嫁又是如此丰厚,堆放礼物的房间多达上百间,自然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尊贵的小公主此刻居然躲在了这一个不起眼的空柜子里。
当人声渐渐寂静的时候,她将身子蜷缩起来,伏在膝盖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急促而清浅,仿佛有一个人在黑暗中踮着脚、在木质的地板上轻灵地舞蹈。
她聆听着自己的身体里的声音,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魔鬼的孩子!”
——在临死前那一瞬,慈爱嬷嬷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这样的恐惧和厌恶,恍然如陌生人。
连嬷嬷都说她是魔鬼的孩子!
阿黛尔只觉得自己的心激烈地跳动着,泪水再度夺眶而出。黑暗里,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垂落的项链。咔哒一声轻响,蓝宝石的坠子打开了,那个少年在黑暗里凝视着她。
“阿黛尔,”他说,“等着我。”
泪水无声的滑落脸颊,她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颤抖。
不知道在黑暗里独自呆了多久,推开门走出柜子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子夜时分。
月光从东陆特有的木质窗格里穿入,空荡荡的房间里,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发出幽幽的暗彩,她站在凄清的月色中,忽然听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那种声音是难以形容的,,仿佛歌声,又仿佛某种乐器的声音。缥缈悠远,弥漫在夜里。
阿黛尔忽然怔住了:自从入住颐景园后,她已经是第七次在午夜听到这种声音了。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颐风园就在上风向,夜夜笙歌不息。然而很快她就知道错了,因为那个声音是如此的哀婉悱恻,清冷不沾丝毫烟火气,完全不像是醉生梦死的盛宴里所有。细心留意,她发现那个声音其实似乎是从逆风的方向传来——
那个地方,却是隔壁荒芜已久颐音园。
虽然心中好奇,但因为记着苏娅嬷嬷的叮嘱,她尽量克制着自己,就算听到看到了什么也不敢有丝毫表露。然而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那个声音再度传来,瞬间唤起了她心中某种久已埋藏的秘密情绪——
阿黛尔立于空园,踌躇良久,再也忍不住转过了身。
月色明亮,映在白石铺就的地上宛如一片盈盈湖水。阿黛尔鬼使神差地沿着花木葱茏的小径走着,穿过重叠的楼阁,随着声音的来处寻去。沿着声音走到了园子一角,却被一道宫墙拦住。隔壁就是颐音园。
阿黛尔有些迟疑,停留了片刻,终于发现了墙上居然有一扇小小的门。那扇门被一株遒劲茂密的紫藤覆盖,几乎淹没在绿色的瀑布里,隐蔽无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拂开了垂落的紫色花朵,推了推那一扇通往隔壁苑囿的朱漆小门。
轻轻吱呀一声,似是背后有什么锁住了。
门上是锈迹斑斑的兽头铜锁,显示着这里已经多年不曾有人通过——颐音园和颐景园毗陵而建,原是大胤皇室子弟消暑的行宫,然而三年前便已荒废,连一个更夫巡夜都不见。
阿黛尔咬了咬嘴角,在花荫下迟疑了片刻。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传来,已经近在耳畔,如泣如诉,勾人心魄——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忽然吃了一惊。
宫墙外是青碧的垂柳,柳林中露出一角白楼,那一缕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
在她抬头的一瞬,却陡然看到最高一层的楼上有白影一掠而过,翩若惊鸿——然而定神看去,却又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月光映照在琉璃瓦上,发出水一样的光泽。
阿黛尔在那一扇小门前伫立良久,几度伸手去推,门后却只传来铁锈的摩擦声。她隐约听到有模糊的声音在门后窃窃的笑,忽远忽近,森冷诡异——阿黛尔对此没有半丝惊讶,她能分辨出那些是来自冥界的声音。
那个荒凉的园子里,关着无数死去的东西吧?
“啪,”当她再度准备用力去推那扇门时,一只手忽然按在了门上。她吓得失声惊呼,转头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羿!”她发出了一声低呼。
她的保护者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黑色的眼睛里带着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表情。
“回去罢。”他对她打了一个手势,“大家都在找你。”
阿黛尔却拉住了他:“正好,快来帮我打开这扇门——我要去看看是谁在那座楼里!”
羿蹙眉:“那里没人,公主。”
“不,有人!”阿黛尔执意,“我想去看看。”
羿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孤寂的高楼,低下头看着她,叹了口气。他没有抬手去扭落那锈迹斑斑的门锁,只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