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即为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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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闰之的死,与王弗的死一样,带给苏轼巨大的悲痛,他在祭文中誓言要与王闰之死后同穴:“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许,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乾。旅殡国门,我少实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
后来,苏轼请了当时的大画家李龙眠画了十张罗汉像,将这十张佛像献于王闰之的灵前。
苏轼在祭文中的愿望也得到了实现,他死后,他的儿子把他与王闰之合葬在了一起。
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长久的在一起?我们常常这样问自己,可是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也许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因为感情就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王弗走了,王闰之也走了,苏轼的一片心也跟随她们而去。
他开始看破红尘,沉迷于佛学。
可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多情的男子,而爱情又是世间最捉摸不定的东西,不是你说想要就能要的,也不是你说想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爱情来了,谁也挡不住。
一个叫王朝云的女子走进了苏轼的生命,苏轼对爱情绝望的心死灰复燃。
没错,就是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的王朝云。
想来好笑,大学的时候朋友失恋,安慰他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直以为这两句诗是连在一起的,都是苏轼写的,后来才知道,苏轼只写了前面一句,后面一句不知道是谁添上的,堪称绝配,独孤二少真是佩服。苏轼的意思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王朝云这样的“芳草”与他朝夕相处。
她确实是芳草,十二岁的时候沦落风尘,卖唱为生。苏轼携妻子王闰之游西湖,仿佛前世修来的缘,他听到了她美妙的歌声,他毫不掩饰的赞叹:“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两相宜。”
心细的王闰之看出了丈夫的心思,暗中把她买下,遣人送来给苏轼当丫环,苏轼笑纳之,那一年,苏轼刚好是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在苏轼和王闰之共同调教之下,王朝云从一个懵懂的少女成长为人见人爱的“如夫人”。王闰之临终前把王朝云叫到跟前,再三嘱托她,无论苏轼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要离开他。她含泪答应。
王闰之走后,王朝云实践了她的诺言,无论苏轼富贵或者潦倒,她都对他不离不弃。
苏轼晚年仕途不顺,王朝云这样一个可人儿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什么都跟她说,高兴也好悲伤也罢,他都愿意跟她分享,因为她理解他,直到他心中的苦。她是医治他心灵创伤的灵丹妙药。他赞美她“天女维摩”。
他被贬惠州。他的嫔妾丫环都离他而去,只有她,一如既往的跟着他,跋山涉水,千辛万苦的来到了当时可以称之为天涯海角的惠州。
后来,她死在了惠州。苏轼把她葬在惠州西湖,墓边筑“六如亭”,从此,苏轼心如死水,未再续娶,五年后,他也跟着王朝云的脚步离开了。
23、黄庭坚:老子平生江南江北
苍颜华发,故山归计无因得。旧交新贵音书绝。惟有家人,犹作殷勤别。
离亭欲去歌声咽。潇潇细雨凉生颊。泪珠不用罗巾沾。弹在罗衫,图得见时说。
——黄庭坚*《醉落魄》
黄庭坚有一阕《念奴娇》,词曰: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
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共倒金荷家万里,欢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没经历沧桑,没度过艰辛,道不得此句。
尽管如此,那临风的一曲笛声,足以安慰这颗饱经忧患与离别的心。这时候,恰巧有一个叫做孙彦立的善吹笛子的人在场,那悠扬顿挫的笛声响起,黄庭坚眼中噙着泪水,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
黄庭坚这辈子尽在委屈中度过,幸亏他善于自我调节,要不然早就憋屈死了。
黄庭坚的家世并不显赫,他的父亲黄庶虽中过进士,但仕途不顺,只做过边远地方的小官,而且最终死在任上,没有给黄庭坚留下可观的财产。
黄庭坚跟母亲相依为命,他有一个藏书非常丰富的舅舅,非常喜欢他,舅舅的藏书,黄庭坚小娃可以任意的挑选阅读。故黄庭坚的幼年在物质方面虽称不上富裕,但在精神方面,绝对有自豪的理由。
黄庭坚小娃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到河边放牛。那里有潺潺的溪流,鲜嫩的青草,数不清的大树相互交接形成了一道幽静清凉的屏障。林子里有小鸟鸣啭,溪流里有小鱼嬉闹,牛背上有牧童吹笛,黄庭坚一生最喜爱笛声,大概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
他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清风徐来,水波荡漾,读一篇杜甫的诗,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在年幼的黄庭坚看来,牧童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惬意的职业。周围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牧童可以躺在软软的青草上放逐自己的灵魂,还可以伴着鸟儿的歌唱演奏短笛,一切世俗的东西都不染心胸,心灵的纯洁一如没有尘埃的美玉,还如清澈的溪水。
黄庭坚小娃写了一首《牧童诗》,由衷地向牧童致以最羡慕的眼神:
骑牛远远过村前,吹笛风斜隔岸闻。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一个七岁孩童的稚嫩的双眼,竟然看透了尘世的羁绊,淡泊名利的志向挥洒字里行间,竟然毫无矫情做作之态。
黄庭坚愉快而充实的度过了自己的少年。
成人后他跟随舅舅到淮南游学,认识了当时的大诗人孙觉,这个人很了不起,对杜甫相当有研究,在他的影响下,黄庭坚也对这位唐代的大文豪、大诗人杜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黄庭坚成了杜甫的铁杆粉丝,谈诗必谈杜子美,论文必称杜少陵。
为此,孙觉还把自己的爱女兰溪许配给了黄庭坚。黄庭坚没有想到对于杜诗的喜爱竟然给自己带来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不仅如此,若干年后,黄庭坚别开天地另创了一家江西诗派,他们奉杜甫为鼻祖,对杜甫顶礼膜拜。杜甫的诗沉郁苍劲忧国忧民,杜甫其人被誉为诗圣,其诗被誉为一代诗史,黄庭坚推崇杜甫,可见他自认为和杜甫在性格和命运上大有相投相似的地方。
十年磨剑,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一试霜刃;数载寒窗,为的是终有一天会独占鳌头。黄庭坚到了参加省试的年龄,他来到省城准备施展才华一举成名。
那时的黄庭坚年少气盛,考试之前遍交朋友,同学们都认为黄庭坚必然高中,如果他都中不了,别人就更不敢奢望了。
考试后,这种感觉在考生心理越来越强烈,以至于结果尚未公布,纷纷传说黄庭坚高中了解元。同学们为了表示庆贺,在黄庭坚住的客店摆了一桌丰盛酒席。
酒席宴上,黄庭坚酒量比他中解元的消息更令人震惊,其他同学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他依然谈笑风生。他好像从未到过考场一样,对考试结果一点都不关注,也许他的自信心太强烈了,大有舍我其谁的气概。
可是转瞬之间,黄庭坚就迎来了他告别少年时代以后的第一个沉重打击。正当他们豪饮的时候,有人跑过来说,你们这群人中有三个人中了,大家一阵欢腾,可是这个人接下来的消息令大家惊诧不已,他说考前人气指数最高的黄庭坚落榜了。
话一落地,同学们就感到非常尴尬,这是个坏消息,不应该出现在为黄庭坚庆贺的宴会上,于是他们全都低头不语。
黄庭坚谈笑自若,照样喝酒,照样吃肉,酒足饭饱之后,拉起同学们的衣袖,一起风风火火的跑到榜前,观看榜上的名次排位。自始至终,黄庭坚表现出一贯的姿态,没有让想看笑话的人有机可乘。
那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一次落榜。
其后经过几次顺利的考试,黄庭坚如愿的进入仕途。他开始了一段新的生命体验,在新的人生旅途中,他何去何从,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他最开始的官职不过是一个县的主薄。对于考场上得胜归来的黄庭坚来说,现在的状态距离那种辅佐君王、致君尧舜的理想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于是,黄庭坚有些郁闷。自己的一生不会就这样消磨吧?自己满腹的才华不会就这样闲置吧?黄庭坚对波诡云谲的宦海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这是一种悲剧的情调。黄庭坚的这种感觉是天生的。他的这份自省使他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危机意识,即使外部不会强加给他什么,他的内心也会惴惴不安,他清楚的知道脚下的路是没有尽头且充满泥泞的。
做县尉没多久,黄庭坚被任命为北京(那时候的北京是现在的河北大名)国子监教授,在北方边境度过了漫长的七年。
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一切好的艺术作品都是从生活中提炼而来。
黄庭坚在边地的七年生活,使他接触到了淳朴的边地百姓,他目睹了烽火连天的战争场面,他曾沉醉于遍地的黄花,也曾刻骨铭心于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所有这些都使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新更深的认识——
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况中,都要自我珍惜,生命是上天绝无仅有的一次赠与。
感谢命运之神给予黄庭坚这样的生活态度,要不然真不知道在余下的岁月里,他会不会被随之而来的打击和煎熬所征服。
回到京都后,黄庭坚遇到了苏轼。
苏轼对黄庭坚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自古英雄相惜。真正的英雄会由衷地发出对另一位英雄的赞叹,而伪英雄和假英雄则在发出赞叹之余,拔出那柄叫做嫉妒的匕首狠狠刺向你。
幸好这样的事情没有在苏轼和黄庭坚之间上演。
苏轼很赏识黄庭坚,认为他的诗“超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为造物者游,非今世所有也。”
两个具有英雄情怀的诗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黄庭坚成了苏门四大学士之一,深得苏轼的器重和欣赏。这两个人在对待生活的态度上具有相似性和一致性,都主张从容和淡然的面对生活中不可预料的意外。
可是,一场苦难正等着他们去遭遇。一切都要从一场改革谈起。
那场改革叫做王安石变法。王安石顶住强大的压力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
王安石确实是一个不朽的人物,他的变法也暂时的缓解了北宋中后期的颓势,但不可否认,王安石的急功冒进,使得改革派的队伍里鱼龙混杂,做出了不少伤害百姓,有违国体的事体。
一方面王安石为了国富民强而呕心沥血,另一方面投机分子希望能从剧烈的变革中获得暴利,后者玷污了前者的良苦用心,更破坏了改革者的声誉。
黄庭坚对这场声势浩大的变法是持反对态度的。
在他眼里,王安石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政治家。然而,很多人混入变法的队伍,为的是获得更大的权力,以便谋取更丰厚的利益。黄庭坚埋怨王安石用人不明,使原本一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改革变味了。
由于反对王安石变法,黄庭坚过上了“老子平生,江南江北”的生活。
贬谪,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情调,生命可能在贬谪的过程中破茧成蝶,完成最后的羽化。
贬谪又是一种跌落,从庙堂到江湖的跌落,从此再也不为家国计了,只剩下一身青影,仗剑天涯。江南江北是落魄江湖的飘影,老子平生是尝尽人生百味的老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