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萧十一郎-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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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萧十一郎外,她也从未在别人面前这么样哭过。
她哭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这种哭甚至比刚才的那种哭更不正常,像这么样哭下去,一个人说不定真的会哭疯了。
风四娘忍不住冲过去,用力握住她的肩。
沈璧君还在哭。
风四娘咬了咬牙,终于伸手,一掌掴在她脸上。
沈璧君突然“停顿”。
不但哭声停顿,呼吸、血脉、思想也全都停顿。
她整个人都已停顿,麻木、僵硬,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木偶。
风四娘的泪却已流了下来,黯然道:“你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沈璧君没有动,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凝视着远方。
风四娘道:“我说错了什么,我……”
沈璧君突然道:“你没有错,他的确不是天宗的宗主,但我却宁愿他是的。”
风四娘又怔住:“为什么?”
沈璧君道:“因为天宗的宗主,至少还是个人。”
风四娘道:“难道他不是人?”
沈璧君的脸又因痛苦而扭曲,道:“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人,不管他是好是坏,总是个了不起的人,谁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奴才。”
风四娘道:“奴才?谁的奴才?”
沈璧君道:“天孙的奴才。”
风四娘道:“天孙?”
沈璧君冷笑道:“逍遥侯是天之子,他的继承人当然是天孙。”
风四娘道:“连城璧虽然不是天孙,却是天孙的奴才?”她更吃惊,更意外,忍不住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沈璧君道:“因为……因为我还是他的妻子,昨天晚上,我还睡在他房里。”
这些话就像是鞭子。
她说出来时,就像是用鞭子在抽打着自己。
这种感觉已不仅是痛苦而已,也不仅是悲伤、失望……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屈辱。
风四娘了解这种感觉。
她没有再问,沈璧君却又接着说了下去:“他以为我睡着了,他以为我已喝光了他给我的那碗药。”
“你知道那是迷药?”
“我不知道,可是我连一口都没有喝。”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不想吃药,什么药都不想吃。”
风四娘心里在叹息。
她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一个已对生命绝望,只想拼命折磨自己的人,是绝不会吃药的。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来仿佛是巧合,其实你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你种下的是什么“因”,就一定会收到什么“果”,——你若明白这道理,以后播种时就该分外小心。
沈璧君道:“他想不到我已将那碗药偷偷的泼了出去。”
风四娘叹道:“他一定想不到的,因为你以前从来也没有骗过他。”
——这也是“因”。
沈璧君道:“他进来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
风四娘道:“但你却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沈璧君道:“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
——这又是“因”。
风四娘道:“他没有惊动你?”
沈璧君摇摇头,道:“他只是站在床头看着我,看了很久,我虽然不敢张开眼看他,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样子很奇怪。”
风四娘道:“奇怪?”
沈璧君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好像全身都在渐渐发冷。”
风四娘道:“然后呢?”
沈璧君道:“我看来虽然好像已睡着,其实心里却在想着很多事……”
那时她想的并不是萧十一郎。
这两年来,萧十一郎几乎已占据了她全部生命,全部思想。
但那时她在想的却是连城璧。
因为连城璧就在她床前,因为她和连城璧之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值得回忆的往事。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她想起了他们新婚的那一天,她也曾躺在床上装睡,他也是这么样站在床头,看着她,一直都没有惊动她,还悄悄的替她盖上了被子。
那时她心里的紧张和羞涩,直到现在,她只要一想起来,还是会心跳。
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他从来也没有惊扰过她。
他始终是个温柔和体贴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已几乎忍不住要睁开眼,陪他一起度过这漫漫的长夜。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窗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弹指声。
连城璧立刻走过去,推开窗户,压低声音道:“你来迟了,快进来。”
窗外的人带着笑道:“久别胜新婚,你不怕我进去惊扰了你们?”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沈璧君忽然全身冰冷。
这是花如玉的声音。
她听得出。
可是她却连做梦也想不到,花如玉居然会来找连城璧。
他们怎么会有来往的?
沈璧君勉强控制着自己,集中精神,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连城璧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已经想法子让她睡了。”
花如玉道:“她不会醒?”
连城璧道:“绝不会,我给她的药,至少可以让她睡六个时辰。”
花如玉已穿窗而人,吃吃的笑着,道:“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才把她找回来,现在却让她睡觉,岂非辜负了春宵?”
连城璧淡淡道:“我并没有找她回来,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花如玉笑道:“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了不起的角色,你不但要她的人回来,还要她的心。”
连城璧也笑了笑,道:“我若只想要她的人回来,就不必费那么多事了。”
听到了这些话,沈璧君不但全身都已冰冷,心也已沉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团泥,别人要把她捏成什么样子,她就被人捏成什么样。
花如玉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所以天孙想当面跟你谈谈下一件事。”
连城璧道:“什么时候?”
花如玉道:“月圆的时候。”
连城璧道:“什么地方?”
花如玉道:“西湖,水月楼。”
连城璧道:“我一定准时去。”
花如玉道:“你最好明天一早就动身,跟我一起走,先到扫花草堂去等着。”
连城璧道:“行。”
花如玉笑道:“你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连城璧道:“这次她既然已回来,就绝不会走的了。”
花如玉道:“你有把握?”
连城璧淡淡道:“因为我知道她根本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花如玉吃吃的笑道:“你实在有两下子……”
这就是沈璧君昨夜听见的秘密。
直到现在,她的眼睛里还是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风四娘了解她的心情。
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欺骗出卖了时,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何况出卖她,欺骗她的,又是她本已决心要厮守终生的人。
沈璧君流着泪道:“这次我本来的确已不想再离开他了,我……我实在也已无处可去,可是,听了那些话之后,就算叫我再多留一天,我也会发疯。”
风四娘道:“所以他一走,你也跟着跑出来了?”
沈璧君点点头。
她不但无处可去,甚至连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只有悄悄的躲在这种凄凉的小客栈里,悄悄的流泪。
苦酒入愁肠,也化作了泪。
风四娘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劝解安慰。
世上本就有种痛苦是谁也没法安慰劝解的,也只有这种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日影渐渐斜了.渐渐淡了。
淡淡的日色,从浓阴间照过来,就变成一种凄凉的淡青色。
沈璧君的泪看来也是淡青色的,正慢慢流过她苍白憔悴的脸。
风四娘看着她,忽然笑道:“我现在想起了一件事。”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风四娘道:“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沈璧君点点头道:“从来也没有。”
风四娘道:“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大醉一次好不好?”她不等沈璧君同意,已跳起来,冲出去,高声吩咐:“快拿酒来,要二十斤最好的酒。”
最好的酒也是苦酒。
对沈璧君说来,生命的本身已是杯苦酒。
风四娘已喝了两杯,她杯中的苦酒却还是满的,仿佛已将溢出。
“你不喝?”
“我不想醉。”
风四娘皱眉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你为什么不想醉?”
沈璧君道:“因为我已明白你的意思。”
风四娘道:“我有什么意思?”
沈璧君道:“你想灌醉我,然后一个人到西湖去。”
风四娘笑了,苦笑。
沈璧君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去找连城璧,去找天孙,这次的机会你绝不会错过。”
风四娘苦笑道:“你本来好像并不是个多疑的人,现在怎么变了?”
沈璧君凄然道:“因为我已不能不变。”
风四娘道:“难道你也想去找他们?”
沈璧君道:“难道我不能去?”
风四娘道:“你不能。”
沈璧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我们这一去,若是被他们发现,就永远休想活着回来了。”
沈璧君道:“所以你不让我去?”
风四娘道:“因为你不能死。”
沈璧君道:“但你却可以去,可以死?”
风四娘沉默着,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璧君道:“你不但聪明美丽,而且很洒脱,你活得比很多人都快乐,至少比我快乐多了。”
风四娘又笑了,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伤。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的说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家,没有亲人,别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已经在外面流浪,家的温暖,我连一天都没有享受过。”
“十几岁的时候,我已学会了骑最快的马,喝最辣的酒,玩最快的刀,穿最好的衣裳,交最有权力的朋友。”
“因为我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要想在江湖中混,就得学会应该怎么样保护自己,否则我只怕早已被人吃了下去,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别人都认为我活得很快乐,因为我也早已学会将眼泪往肚里流。”
“今年我已经三十五了,却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
“因为我不愿让别人看见我流泪。”她抬起头,凝视着沈璧君道:“你也是个女人,你应该知道一个女人想要的是什么。”
沈璧君垂下头。
温暖的家,听话的孩子,体贴的丈夫,平静的生活……
这些本是世上所有女人的梦想和希望,大多数女人都能得到。
因为这些并不能算是奢望。
“但我却一样都没有。”风四娘握住了沈璧君的手继续说:“你想想,像我这么样一个女人,还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活下去?”
沈璧君也笑了笑,笑得也同样凄凉:“我呢,我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活下去?”
风四娘轻轻道:“你至少还有一个理由。”
沈璧君道:“萧十一郎?”
风四娘点点头,勉强笑道:“你至少还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
就凭这一点理由,的确已足够让一个女人活下去。
“所以你不能死,也不能去。”风四娘站起来:“我会见他时,一定会叫他到这里来找你。”
“你认为我会在这里等?”
“你一定要等。”
“你若是我,你也会等?”
“我若也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无论要我等多久,我都会等的。”
沈璧君看着她含泪的眼睛,忽然道:“那么应该在这里等他的就不是我,是你!”
这句话也像是条鞭子。
风四娘的人已僵硬,这一鞭子正抽在她心里最软弱的地方。
沈璧君缓缓道:“现在我已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女人了,所以有很多你认为我不会看出来的事,我都已看了出来。”
风四娘道:“你……”
沈璧君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我若有理由活下去,你也一样有,你若能去冒险,我也一样能去。”她说得很坚决,也很悲伤:“我们的出身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