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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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佛爷!奴对是要死的人了,大胆说句话。其实吟儿没进宫之前便和荣庆定了亲,而 且她是独生女,本不该进宫当差。由于宗人府出了差错,这才选进宫中。”他了解她脾气, 她嘴上叫得越凶,说明她心里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吟儿她……她情有可原,是奴才去找 她的,她事先并不知道。要杀就杀奴才,念她在您跟前伺候过,饶了她一条校狐吧!”
“你还挺疼她的,按你这么说,规矩就不要了?”
“老佛爷!规矩也是人定的呀。”
慈禧突然失声笑了,在这之前,她就想好了一个恶毒的方法惩治吟儿,没想茶水章的态 度正好帮了她的忙。想到这儿,她收住笑容,对茶水章说:“我喝了你半辈子茶水,但凡你 有二心,害我八百回也有了。这会儿,我就卖你一个人情,饶了吟儿!”
“谢老佛爷慈恩如天!”他不敢相信慈禧真的答应了他的请求,慌忙趴在地下,一连磕 了几个响头。
“别忙磕头,我还没说出怎么个饶法子呐。我不但饶她,也要饶你,还得给你们俩一个 天大的恩典呢!”
茶水章不明白慈禧什么意思,心里激动不已。他趴在地下,诚惶诚恐,心想会不会因为 他说了吟儿和荣庆原先定了亲,恩准他俩在一起,从而了断他俩多年的情缘。慈禧说到这儿 突然打住,静室里一片肃静,他竖起耳朵,抬起两眼,似乎那天大的恩典就写在她脸上。过 了好一阵子,慈禧终于说出她给他和吟儿的恩典。
她的话音刚落地,茶水章浑身不由掠过一阵惊悸,几乎不敢相信他耳朵听到的一切。然 而,老佛爷金口玉言,她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法律。她给的恩典对吟儿来说太残酷,也太狠 毒。而对他来说,更是个可怕的恶作剧。但为了保住吟儿一条校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他 不得不趴在地下,一边磕头谢恩,一边老泪纵横。
“我做主,挑个好日子,你们俩郎才女貌,谁也别嫌谁,配成一家子。”这就是老佛爷 的恩典,让吟儿嫁给茶水章,成为他正式妻子。因为是老佛爷指的婚,即便有一天茶水章走 了,吟儿也不得他嫁。也就是说,茶水章在世,她守一个废人。茶水章死了,她守一座空 房,只要大清国一天不变天,吟儿就得为按这个规矩守一辈子。
宫女嫁给太监,古代早有先例。汉、唐时称之为“菜户”,明代称为“对食”。由名称 上一看就知道,表示这一对宫中男女享有在一块儿吃饭的特权。这种假夫妻,是皇上赐给那 些太监中的特别人物的一种恩典。像明代大太监魏忠贤娶了皇上的奶妈客巴屯,就是熹宗皇 上作的主。到了满清国,因为满汉不通婚,太监都是汉人,宫女则都是满人家子女,所以这 假夫假妻的做法自然而然取消了。因此太监要想讨老婆,只能在宫外讨个汉人当名义上的老 婆。,去年慈禧在西安宣布变法,其中一条就是废除满汉不准通婚的条例。因此,茶水章与 吟儿结婚,不仅是宫女和太监的结合的首例,也是宫中头一次满汉通婚,因此来这儿看热闹 的人特别多。
李莲英特意派人将北三所的平房粉刷一遍,修了房顶上的漏雨处,作为茶水章和吟儿的 新房。然后按宫中规矩,煞有其事地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吟儿作慈禧的宫女,从储秀 宫后门上花轿,由太监们一路抬到北三所,茶水章则在北三所等着迎亲。平房前的空地上, 围着许多太监宫女,包括一些上了年纪的妈妈,他们都是来这儿看热闹的。
太监事先在平房门口放上火盆、马鞍,等花轿一到,人们将事先准备好的弓箭递给茶水 章。他挽弓搭箭,向花轿顶上空射了一箭,接着送亲的宫女和妈妈便打起轿帘,将吟儿扶下 花轿,再接着茶水章抱起吟儿,跨过马鞍。这时看热闹的人站在一旁,在妈妈的带领下同声 大叫:“跨马鞍,平平安安。”跨过马鞍接着又跨火盆。火盆里燃着红通通的炭火,茶水章 跨过火盆,众人齐声叫着“火啦!火啦!”在一片欢腾的鼓乐声和人群的呼叫声中,茶水章 将吟儿抱进了北三所平房。
众人一直闹到天黑透了才余兴未消地散去。
吟儿坐在挂着纱帐的炕沿,头上顶着一块红软绸头盖。她睁开眼,四周一片血红。刚才 听着众人的笑闹和震耳的鼓乐,她像做梦似的,迷迷盹盹的什么也闹不清,也不想闹清楚。 这会儿人一散,屋里没人了,四下一片肃静,她脑子反倒说不出地清醒。
昨天,储秀宫里当掌事儿的姑姑告诉她,老佛爷恩典,不但不杀她,反倒要替她指婚, 让她嫁给茶水章。她听后虽说心里非常震惊,表面上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她知道,老佛爷 心窝里恨透了她,才会想出这个绝招,她不想让她就这么痛创快快一死了之。她饶她一条 命,让她活着,是为了慢慢折磨她,就像当年对付珍主子一样。
你不是心里想着荣庆吗?好,我就让你慢慢去想吧,我就给你一个啥也不能干的废男 人,跟这男人在一起,任你去想啥,她已经想好了,你老佛爷再狠再绝,我不就一条命?这 条命捏在我手里,我大不了一死了之。你不让我死,我偏死给你看,就像珍主子,她死了, 老佛爷非但没法再整治她,还偷偷跑到井口边给她烧香呢。
茶水章在屋里来回走着,不停地搓着两只手。这双手是他身上所有零配件中最好的一 个。十指修长,掌心偏薄但富有弹性,皮肤细洁而白皙,这是一双充满智慧的巧手。因为这 双手太优雅,令这张嘴更显得笨拙。他想跟吟儿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老佛爷的恩典, 将他推到没有退路的悬崖上,这不,你不是替吟儿说情吗?你不是想帮荣庆的忙吗?那好, 我饶了吟儿,让她嫁给你,看你还怎么说。这样一来,不仅吟儿会心生疑虑,荣庆知道了更 了不得,以为他趁人之危,抢了他的吟儿,他知道自己个六根不全,纵然为了荣庆,他可以 一死了之。问题是老佛爷指媒为婚,即便他死了,吟儿仍然不得和荣庆在一起啊。老佛爷存 心做了个套子让他钻,让他成为吟儿和荣庆这一对情深意笃的恋人之间,永远也无法逾越的 障碍。
“吟姑娘!你先睡吧。”他终于开口了。
“章叔,你也不掀掉我头盖?嫌我丑怪?”她问。
“不是不是,我这就掀,算我替荣庆掀的… ”他慌忙走到她身边,正要伸手去掀她头 上的红绸,吟儿一把捉住他的手。
“这是老佛爷赐的婚,你敢说瞎话儿?”
“这… 这你是误会了。”他缩回手,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她什么意思。
“我心里比什么都明白。”她自己扯掉头上的头盖,平静地望着他。
“吟姑娘,我… 这是为了你好… ”
“这我知道。可你实在不该为了救我,反倒害了我。”
“无论怎么说,活着总比死了好。要不荣庆那头… ”
“别提他了。现在提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你,你怎么能这样想?”
“你非逼我把话儿说白了?”
“… ”他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
“章叔!你想想,你这么一来,别说我活着没法跟他在一起,就是死了,也没法埋在他 们家坟地里。你断了我所有的后路啊!”她越说越激动,两行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往下滚: “再说你担了这样的名份,他心里会怎么想?”
他没想到这么做会深缮伤害了她。他鼓荡着腮帮,两片厚厚的嘴唇上下张合着,像头离 水的鱼儿,怎么也出不了声。当时慈禧说饶了吟儿,他就冲这给老佛爷磕头的。说到赐婚的 事,他想得非常简单。他是个废人,名义上娶了她,别的全沾不上边,有一天荣庆回来了, 一定会体谅他。万一他永远回不来,往后他和她搬到宫外,他再想办法替她找个好人家。他 相信,吟儿会为此感激他的。
“别哭别哭!怨我,都怨我不好。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先留下一条命,往后总有 办法的。”他劝她别伤心,一边捶胸顿足骂自己不好。他告诉她等日后有机会,再求老佛爷 替他俩去掉夫妻的名份。
“说得容易,你没见她是存心整治你我,”见他不停埋怨自己,她心也软了。
当时一心想着你不能死,别的没多想… 总之是我不好。”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坐在那儿,伴着炕几上那盏罩着红色绢绸的纱灯,低声聊起分手后这几年的情况。 俩人从北京说到武昌,由昌平扯到西安,话题由荣庆说到皇上,由皇上说到珍主子,又从珍 主子之死说起西行路上的情况,绕了一大圈,最后又落在荣庆头上。
茶水章知道吟儿心里最放不下心的是荣庆,便将那天傍晚他与荣庆一块儿喝酒,最后由 他外甥女婿将荣庆送到丰台车站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你放心,无六看他上了火车才离 开的。要是个误点,天不亮就到天津了。”听他说了这些情况,她情绪显然比先前平静得 多。不知不觉,两人一直聊到深夜。听见远处的梆子声,已经三更天了,他这才说已经夜深 了,她也太累了,劝她上床休息。
吟儿显然很累,但却硬撑着沉甸档的眼皮,要跟他再聊一会儿。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 跟别人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即便与珍主子在一起,也没敢像这样敞开心怀,想说什么就说什 么)。她想,这是她进宫中当差以来头一回,也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回了。她已经在心中想好 了自己的归宿,所以恨不能将自己心里话统统倒出来。希望将来有一天,章叔与荣庆能再次 见面,将他们今晚上的谈话转告荣庆,她这辈子是为他生的,更是为他活的,既然再没指望 了,她再活下去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时间过得真快,窗外隐隐透出一丝灰白的天光。茶水章再次提出要去外屋睡觉。她沉吟 片刻,终于点点头。他站起,取了一件外套,向外间走去。吟儿瞅着他向外屋走去,跟着他 走到门边,突然叫了一声“章叔!”他转身望着她脸上恍惚的神情,似乎有什么重要话要跟 他说。他站在那儿等着。过了老半天,她什么也没说,“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吧。”他慈祥 地笑了笑,随手带上房门走出去,她靠在门板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伸手将门栓插 上,然后走到屋子中间,爬上一只方凳,从怀里掏出她事先准备好的一截绳子,轻轻扔在房 梁上,打了一个结。
她站在方凳上,双手紧紧握着绳圈,心想只要将头伸进绳圈,两脚一蹬,一切都结束 了。死,也许是世上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困难的。特别死之前的这一瞬间,生命对死亡本 能的抗拒,以及她在这个世上留下了太多的恨太多的缺憾,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啊!不 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正因为太多的恨,她无法面对,也无法改变,特别这后一条,那她 对生命还有什么可留恋?
茶水章披着外套坐在墙角里,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瞅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心 里犹如一团乱麻。他救了吟儿,反倒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她一点也不感激他,一开始甚至 有些埋怨他。这是他不曾想到的,也许这就是老佛厉害之处。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以为他趁人 之危,打着救荣庆媳妇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