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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第32部分

小说: 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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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李莲英眯着两只长眼,额头下面像裂了一道缝。
    “跟你说实话,我这人嘴笨心实,实在当不了这份差事… ”
    “看你又来了。忘了老佛爷怎么说的!”
    “老佛爷说得不错,我天生没出息,只能是个烧水熬汤的命,不像你,生就做大事的 料。”
    “老哥!”李莲英盯着茶水章,神色凝重地,“你该明白,有些事一旦起了头,非做到 底不可。就像我,既然坐上这个位子,只要不被别人拉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老叔!您想过没有,老佛爷跟万岁爷是一家子,娘儿俩,无论什么事闹翻了,不多会 儿就好了,你我夹在中间,到头来两头不是人。你说是不?”茶水章不敢说自己不愿当眼 线,反过来以站在李莲英的立场上说出其中的利害。
    果然,茶水章这几句话一下子说到李莲英心里。他盯着茶水章,半天没说话,心里却翻 江倒海。
    近来接二连三出事,秀子的死和吟儿闯下的祸,搅得他心烦意乱。昨晚上慈禧出人意料 地饶了吟儿,他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后来一查才知道昨儿是道光老祖宗显孝贞皇后的祭 日,这样吟儿才捡回一条命。这件事令他担心,随着慈禧年纪越来越老,脾气也越来越怪, 经常心血来潮,说变脸就变脸。正如茶水章所说,眼下皇上主理朝政,她是既想放下心来享 清福,又放不下心不管朝政,心情非常矛盾。特别围绕着新政之争,她骨子里不赞成,但又 不愿正面出来反对光绪。朝廷上不顺心的事积在心里,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发作,故意找光 绪的茬。比如光绪成天不理皇后,专宠珍主子,为了这慈禧让他暗中派人盯梢,查出珍妃一 个月到底和皇上在一起多少天。其实这些事对皇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历朝历代,从来 没人过问,而她偏偏要管。他不敢不听命慈禧,但这样做肯定会得罪光绪,因此无论他怎么 做,正如茶水章所说,到头来他只能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他十三岁进宫,今年整四十一个年头。想到自己已经五十四岁,官居内廷二品,这可是 大清国历朝历代所没有的,他不能不感激慈禧特别的恩宠。但另一方面,慈禧今年已经六十 二岁,虽说身体很硬朗,但毕竟不年轻。皇上才二十六岁,不用说眼下万岁爷主政,就是他 暂不问朝政,这大清国江山迟早也是他的天下。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他嘴上却没有说,脸上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他看一眼茶水章,仍在揣摸他说的话,并在心里再三提醒自己:千万别小瞧了这个人。
    茶水章回到茶水房,站在窗前瞅着鸟笼里那只画眉,这是吟儿送他的。听着小鸟无忧无 虑的叫声,想到明儿他就要离开这儿,从此再也不会回到储秀宫了,心中涌出一股淡档的惆 怅。
    他十八岁进宫,连头带尾二十三年,干过各种差事,就数伺候慈禧时间最长,连头带尾 十四年,先是在长春宫,后来搬到储秀宫,他已经习惯了寿茶房,这儿似乎成为他生命的一 部分。特别像现在,外面刮着西北风,屋里炭火烧得红红的暖暖的,炉边冒出淡蓝的火舌带 有一种特别的木质的香味,一溜红泥炉上的砂锅冒着热气,热气中透出各种各样的香味儿。 他不用舌头尝,凭着气味儿便能分辨出汤水的咸淡酸甜,知道哪个砂罐该添哪些料,什么时 候加水,哪个炉子要压火、添炭等等。总之,他好像命中注定属于这儿,他也乐得在这儿呆 一辈子。这一切,将随着他的离开结束了。
    他本来以为回万岁爷身边当差,自己一心一意好好侍候万岁爷,尽一个当奴才的本分就 行了,没想李莲英却暗示要他当眼线,皇上那边有什么情况要向他报告。他心里生出一种怨 恨,恨李莲英不该做了套子让他钻。他早就听说慈禧与光绪政见不同,但其中的是非曲直他 不清楚,正如朝廷的事国家的事他不清楚一样。他也不想弄清楚,这些大事是主子的事,从 来没奴才的份,何况大清国历代都有严格的规矩,内臣干预朝政者都要受到极为严厉的惩 罚。
    在慈禧与光绪的复杂纠葛中,他不敢背叛老佛爷,也不想对不起万岁爷。过去他在茶水 房烧火,对他不是个问题,现在却无法回避这一现实,偏偏李莲英又找到他,硬要将他拖进 这个他竭力避免卷人的漩涡中。怎么办?他苦苦思忖着,似乎干也不行,不干也不妥,越想 越觉得前面的路非常凶险。
    他双手捧着水烟袋,闷闷地吸烟,一边望着挂在窗前的鸟笼中那只活蹦乱跳的画眉,心 里不由得羡慕起笼中的鸟儿。尽管它关在笼子里,自己站在笼子外,从某种意义上说,鸟儿 比自己要自由得多,也自在得多。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轻轻叫他。他慌忙转身,只见吟儿来了,因为他心思太重,那 一双听力极好的耳朵居然没听见她的脚步声。
    “章叔!”吟儿伸手挑着额前的发丝,苦涩地一笑,再往下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没话 找话,“您在这儿听鸟叫呢。”
    “是呀,瞧着它那活泛劲儿,叫不叫都让人高兴。”
    “那是。”她难为情地笑笑。正如他所说,笼子里画眉压根儿没叫。
    躲过了前天晚上那一场死到临头的大难,她一下子瘦了许多,平时白净的脸皮子顿时变 得灰暗,像生了一场大病。瞅着她那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想起她关在这儿的经历,茶水章一 方面替她庆幸,另一方面觉得她可怜,为了不让她伤心,他故意不提前晚上的事儿,装出一 副随意的样子问:“老佛爷这会儿让你在哪儿当差?”
    出了这么大的事,吟儿自然受到惩罚,刘姑姑将她暂时从慈禧身边调开,让她去做粗 活,就像她刚来时跟着平儿抹地擦灰之类的。她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神秘地告诉他,说道 光老祖宗的皇后娘娘救了她,因为那天是显孝贞皇后的祭日:“昨晚上的事儿太玄了!多亏 了李总管,要不是他在老佛爷面前提起这件事,我早就完了。”
    说到这事儿她仍然惊魂未定,茶水章笑了笑,心想李莲英也太能讨好人了,明明是他想 到了这一点,说动了慈禧,功劳却让他抢跑了,茶水章本想问她这话儿从哪儿听来的,想想 觉得没意思。他心里清楚,是慈禧不想她死,才借着这个由头饶了她,要是换另一个人,或 是慈禧没有心存这个念头,哪怕十个吟儿也没命了。所以吟儿得救的原因不在他这儿,更与 李莲英沾不上边,甚至连老佛爷也算不上,这是她的命,她命中注定不该死。
    “章叔!听说您高升了?”她问。
    “瞧你说的,在哪儿不是当差,升得再高也是奴才。”他脸上笑,心里却非常苦,特别 想到今后两头为难的日子,更加觉得还是这间茶水房好。
    “也不能这么说。都是奴才,奴才跟奴才大不一样。”她说。
    李莲英、崔玉贵这些人也是奴才,秀子和自己也是奴才,这能比吗?当然,后面这些话 她没敢说,只能藏在心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起前天晚上的事,说章叔对她非常关 照,说他心地好,将她对他的感激和谢意说了一番。她几次想提起求他捎口信的事,又不敢 说。其实她来看他,除了心里感激他,替他送个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从他那儿讨回那支玉 簪。死到临头,她无奈中托他带给荣庆,并让他捎话给他。现在大难逃脱,越想越觉得不 妥,他明儿就要离开这儿,虽说都在宫中,再想见面就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了,所以想趁他没 走之前将玉簪讨回来。
    长期在宫中当差的茶水章,一向能从别人嘴里听出别人没说出的话。他见吟儿围着前晚 上的事说了一圈,说了许多不沾边的活,偏偏不提她求他给荣军爷送信的事,而且嘴上说要 告辞,却一点没有走的意思,心里立即明白了一多半。她来这儿为了那支玉簪。宫女与外面 男人互通私情是犯法的。她那晚上死到临头,顾不得许多,这会儿没事了,自然要向他讨回 去,不留下把柄。想到这儿,他主动提起送信物的事:
    “现在没事了,前晚上你托我办的事大概不用办了吧?”
    “章叔,我… ”一提这事儿她脸腾地红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茶水章看出她神色挺为难,知道她说是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既然如此,他何必太认 真。他让她在门口等一会,转身进了睡房,取了玉簪走出来递给她,一语双关地叮嘱她:
    “吟儿!这是老佛爷赏的,千万收好了。”
    “谢谢章叔,我……我前儿晚上急昏了头,吓坏了,满嘴胡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您千 万别在意。”她嗑嗑巴巴地解释着,甚至想说根本没荣军爷这个人,话到嘴边觉得太矫情,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他既然肯答应帮她捎话到宫外,总不至于反过来害她。她在心里安慰自 己,但想到这次佛堂哭祭,恰恰是平日对她非常关照,俩人像亲姐妹似的平儿告上去的,心 里又本能地警觉起来。
    “其实那会儿我也上火,什么也没听见。”茶水章接着对方话头,索性将她托他捎信到 宫外的事推得一干二净,这不仅对她好,对自己也好,因为一旦事发,她要治重罪,他也跑 不了。
    吟儿站在那儿,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玉簪,心里说不出地激动,前天儿将它交给茶水章, 现在又回到自己手中,正如自己经历的这场大难不死的劫数。怨不得人人都说章叔人好。吟 儿望着他那张忠厚的脸,想起自己进宫后他处处关照自己帮自己,特别是那天晚上面临大 难,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帮她,现在她没事了,不等她开口便将玉簪还给她,井一口咬定他什 么也不知道。想到这儿,她双膝一软,两腿不由自主地面对他跪下:“章叔!谢谢您,我一 辈子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刚过了一个坑,又碰上一个坎。
    当吟儿听嫂子说荣庆家要退婚,顿时呆若木鸡,浑身像浇了一头凉水站在刺骨的寒风 中。她好不容易从前一阵的大难中回过神,成天兢兢业业地从头做起,在宫中干着最粗最重 的活,没想到一声惊雷从天上劈下。
    呜呜的东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天色愈加灰暗,眼见要下雪了。吟儿与家里人在城墙豁口 见面后,一路匆匆赶回储秀宫,心情比这下雪前的天空更加凝重和灰暗,她几乎不知道自己 是怎么走回来的。
    她站在下房向南的窗边,瞅着窗外的天色,想着刚才嫂子见面时明确的暗示,心里说不 出的沮丧和痛苦。似乎荣庆家父母不肯再等下去,要退婚,并准备替荣庆另择一门亲事。其 实嫂子的话令她吃惊却并不意外。因为二个多月前和母亲见面时她已经有种预感。老人只字 不提有关荣庆的情况,她不停地追问,母亲总是吱吱唔唔地岔开话题,硬是不接她话茬。嫂 子为了安慰她,说荣庆也许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是他们家里人的主意。
    对于这一点她倒是坚信不疑,因为他跟自己一起对天发过誓,无论她在宫中当多少年 差,他一定等她,不但这辈子跟她在一起,下一辈子也要在一起。不过他态度再坚决也没 用,按旗下风俗,这种婚姻大事一向由父母做主,何况他人远在承德,即便想过问也是鞭长 莫及,想管也管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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