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座事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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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朗黯然笑,〃不能够。〃
〃太清醒了是不是?〃
日朗点点头。
〃不能够全情忘我,投入角色,故念起台词来,空洞虚伪,又不欲自欺欺人,故悄悄离场。〃
日朗看着她,〃范半仙,都被你猜到了。〃
〃我说的是我自己,不然还真没那么准。〃
日朗挺关心,〃你怎么了?〃
〃顾忌太多,鬼鬼祟祟,双方都不开心。〃
〃立轩!叫你忘记从前的事。〃
范立轩苦笑,〃不,不关那一段事,是我自己放不下自由身。〃
日朗大惊,〃吹了?〃
〃你的神情同我妈一样。〃
〃你少侮辱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谁知此际背后一个声音接上来,〃就到敝店如何?〃
日朗不知恁地涨红了脸,到底还是叫孙敏如找到了。
只见他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女生。
唉,日朗想,假使焦日朗只有十八岁,那还不即时跟了他去。
可是当下日朗只是定一定神,为他们介绍过,然后说:〃我与立轩早已约好今晚见面。〃
孙敏如并不勉强,客气地送她们走。
范立轩说:〃日朗,你交游好不广阔。〃
〃你且莫理我这些,我们先说你那笔。〃
〃没有什么好讲,怪只怪自己志大才疏,自私自利,不愿妥协。〃
〃对方要求那么苛刻?〃日朗张大嘴。
〃不是对方,而且组织家庭,必须作出若干牺牲。〃
日郎低下头,〃我也明白。〃
立轩说:〃多年来我们苦苦经营,已经成功创造了自己的小世界。我们是太阳,众星环绕我们运行,我们则照亮他们,引以为常,不愿做附属品。〃
〃不能平起平坐吗?〃
立轩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即是西风压倒东风。〃
日朗看着天花板,张开嘴,又合上。
〃说呀。〃
〃或者,我们根本不想有一个家庭。〃
〃或是想得不够厉害。〃
〃让我们去喝一杯。〃
〃到舍下吧。〃
〃可惜天秤座酒馆已经关门。〃
谁说不是。
范立轩陪日朗玩二十一点,津津有味,赢了好几百元。
日朗越来越觉乏味,拼命地输,费时拖,一如她应付感情,已经意兴阑珊。
不多久,电话铃响,又不多久,立轩的朋友来接她。
这是日朗头一次见到他,一表人才,斯文有礼,算是人上人,可是范立轩却仍然踌躇。
越多选择,越是烦恼。
把好友送走,日朗松口气。
把双腿搁在茶几上,自由自在,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日朗忽然听到老庄的声音:〃太懒了。〃
日朗对于老庄神出鬼没引以为常,笑笑答:〃你理我呢!〃
〃老了要吃苦的。〃
日朗不在乎,〃先甜后苦,也算值得。〃
〃多寂寞凄清。〃
〃我早已习惯。〃
老庄的笑声继续传来,〃可是你命中有一女。〃
〃走着瞧吧。〃
日朗听见老庄叹息一声。
过一会儿,日朗问:〃那人,不是孙敏如吧?〃
老庄以有商有量的口气反问:〃你说呢?〃
〃去你的,老庄,我再也不要同你说话!〃
接着日朗帮母亲搬家。第十章
房东太太要请她们吃饭,日朗不好推辞,在那狭小的客厅里坐了下来,有一碟子炒菠菜非常香甜,日朗意外地吃了好多。
母亲的衣物已经收拾好,用一辆轿车便可载走,家具全用新的,大部分已送到新居。
母女二人没有谈话,各自低着头。
房东太太热心,是真的不舍得:〃姚小姐,住了那么久,自己人一样,看着我们家老二与老三中学毕业出来找事做,又教他们写求职信……从来不欠房租,克勤克俭过日子,姚小姐真是好人。〃
日朗从来没想到母亲在别处是那样受尊敬的一个人。
〃姚小姐,以后有空来看我们。〃
掌灯了,日朗说:〃我们真的要走了。〃
她替母亲拎起两件行李出门。
日朗早已练得力大无穷,一口气朝电梯走过去。
只听得母亲在身后叹口气,〃总算离了这里。〃
由此可知她并无留恋。
倒是日朗,对房东太太的盛情十分感动。
如果焦日朗有一个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也许一辈子走不了那么远。
她把母亲载到新家,替她把行李提上去。
那是一幢新厦,光洁明亮,处处透着油漆味,许多单位还在装修。
日朗听到母亲喃喃道:〃不可同日而语。〃
这已经是欣赏感谢语了吧,这些年来,日朗从未听过母亲称赞一句半句。
用锁匙开了门,把行李拎进去,日朗忍不住四处巡视了一下。
那单位小是小得不能再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向不错,空气流通,一个人住不知多自在。
日朗在心中说:〃岑介仁,谢谢你。〃
当下她对母亲说:〃所有账单我来付好了。〃
母亲忽然说:〃我也有收入。〃
日朗不再客气,〃那好,有需要再通知我。〃
她取过手袋要走。
满以为母亲会叫住她,给她一杯茶,然后讪讪地问:〃日朗,你不再恨妈妈了吗?〃那么日朗可以趁势道:〃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都是环境把我们逼成这样。〃那么母女之间的误会从此冰释,像姐妹般融洽地生活下去。
可是没有。
日朗在走廊逗留了一会儿,等母亲唤她,可是没有,母亲已经扭开电视,并在沙发上看起文艺节目来。
日朗只得启门离去。
母亲大抵永远不会软化,她的一颗心已经麻木。
的确是环境把她们逼成这样。
岑介仁拨电话问她:〃新居如何?〃
〃很好,很喜欢。〃
〃你声音却似闷闷不乐。〃
〃介仁,你说得对,兵不厌诈,钱不嫌多,一味清高,叫老的小的吃苦,真不是办法。〃
岑介仁很高兴,〃所以,我们要结婚,其实可以结婚的,彼此终于有了共鸣共识。〃
〃到了母亲旧居,只见她废物奇多,一只箱于叠一只箱子,像五十年代那种做法。床单被褥似许久未洗……〃日朗语气迷惘。
〃日朗,日朗,她已经搬出来了。〃
〃是,是,她现在可以随时洗涤衣物。〃
〃焦日朗,你能同王首文与孙敏如申诉这种心事吗?〃
〃咄,关他们什么事?〃
〃所以,他们地位不如我。〃岑介仁洋洋得意。
〃假如这样算,那,你的地位还不如范立轩。〃
〃立轩好像在考虑跟她的伴侣回祖国。〃
〃英国不好住?〃
〃不是不好住,日朗,多少达官贵人住伦敦,丽晶公园附近弄间住宅,劳斯莱斯或宾利代步,不知多舒服。〃岑介仁又来了,〃荷包没有钱,怎么可以说人家地方不好?〃
日朗唯唯诺诺,〃是是是,多谢指教。〃
岑介仁一口气说下去:〃念大学没用,你读过吗?平治汽车无用,它当然不会飞!金钱不是万能,你享受过它的功用吗?吃不到的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日朗大吃一惊,〃岑介仁,你更年期到了。〃
岑介仁回她一句,〃始终只有你最关心我。〃
他挂断电话。
日朗苦笑,老岑对金钱的态度一向偏激,奇是奇在越赚得多越觉得它的重要。
日朗与他刚相反。
那夜,日朗梦见自己只有十九岁,考取奖学金,正在读书。
放了学,不知恁地,没有回宿舍,在路上逐门逐户敲,〃妈妈,我妈妈在吗?〃人家来应门,都说不认识。日朗又渴又饥又倦,仍不放弃,终于有一扇门打开了,那主妇正是她母亲,厨房传出烤肉香,但是母亲冷冷看着她,她不敢提出要求,门很快关上。天黑了,接着下起大雨。
日朗的梦也醒了。
她用双手捣着脸。
老庄说得对,是焦日朗不住想回到过去寻找失去的童年与少年的她,同天秤座时计的功用没有什么关系。
她又瘦了。
多喝了一杯咖啡,已经没有时间化妆,她匆匆忙忙下楼去,有一辆车对着她响号。
一转过头去,日朗看见孙敏如。
那张俊朗的脸在清晨特别可喜,日朗身不由己地走过去,稀罕地腼腆,一想到脸上没妆,一定难看,连耳都烧红。
一方面讶异,咦,怎么搞的?怎么回到二十一二岁那般情怀去了?
孙敏如下车来,〃早。〃
日朗点点头。
〃好几天没见你,〃他解释,〃我猜我得加把劲。〃
日朗最怕人家对她好,鼻子一酸,险些儿泪盈于睫,只得垂下头,强自镇定。过了一会儿,咳嗽一声,才说:〃去喝杯咖啡吧,不然没有精神开工。〃
内心忽然雀跃,老庄,老庄,我要求的,正是这种感觉,这孙敏如就是那个人吧?
焦日朗许久许久没有患得患失了。
一路上他们很沉默。
日朗想问书店生意好吗,可是他根本不在乎赚钱。
她灵机一动,不避嫌地问:〃股票市况如何?〃
孙敏如有点意外,〃你看好哪一只?〃
日朗坦白地说:〃我一无所知,我一生并无买卖任何股票。〃
孙敏如吃一惊,〃从不?〃
〃我不擅投资,亦不喜赌博。〃
孙敏如颔首。
〃有一个朋友托我问。〃
〃你若放心的话,开一个户口,我可以替你做。〃
这大概已经等于大开方便之门。
〃日朗,这些年来,你老老实实,只赚一份薪酬?〃
日朗不服气,〃我吃用并不比人家差。〃
孙敏如笑了。
日朗说:〃我有一位朋友,也一味担心我无以为继。〃
〃那他很关心你。〃
〃是,但他不尊重我的意愿。〃因为岑介仁怕余生要照顾她生活。
没有妆奁,又不擅理财,双手迟早做不动,最终成为配偶的负担,岑介仁的算盘何等精妙,故关怀归关怀,他不会觉得焦日朗是贤妻。
日朗太了解他了。
那天早上,日朗只喝了半杯黑咖啡,她一直呼救:老庄,是不是这个人呢?假如不是,我就无谓浪费时间了,一切从头开始,这样吃苦,是为何来呢?
只见孙敏如看着她微笑,〃不知怎的,我有点儿紧张。〃
日朗喜出望外,〃真的?那多好,呵,不,我的意思是,唉,我也是。〃
可是回到办公室,焦日朗又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越来越喜欢办公,皆因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无往而不利。
车子到了天秤座书店,孙敏如邀请日朗喝一杯茶。
那雅致的地方其实是他私人书房以及茶座,挪到大街的店堂来,不但可与众同乐,解除寂寞,且可在公司账目中扣除税项,何乐不为。
难怪岑介仁一天到晚教训她:〃日朗,你先要节聚一点钱,否则什么都不要谈。〃
一早喝口清洌的龙井,提神醒脑。
孙敏如不惯自己动手,把家里老佣人请了来沏茶。
那女佣白衫黑裤均浆熨得笔挺,想必又另有人服侍,身分相当于第二层主子。
日朗尽情享受这一点点难能可贵的闲情,她轻轻抬起头来,想说声谢,意外地发觉孙敏如正凝视远方。
日朗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他的目光落在何方,一看之下,忍不住苦笑。
只见书店玻璃窗外站着日朗的新同事瑞云,她分明前来找日朗,也看到日朗坐在店内,正在踌躇,不知是否应当与大姐打招呼。
年轻的她穿了一身粉色服饰,在清晨的阳光下清丽动人,难怪吸引了孙敏如的目光。
日朗低下头,再牵牵嘴角苦笑一下。
原来,那人还不是孙敏如,唉,不知还要等到几时去,太刺激了。
焦日朗是下惯决策的人,立刻速战速决,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何必踌躇留恋。
她伸手招瑞云进来。
瑞云一推开玻璃门,孙敏如已经站起来迎接。
他一脸神情是不置信的讶异,像是在说:什么,天下竟有如此标致人物?可叫我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