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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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了车,楼湛也挤了进来,放了车帘,车缓缓地往前走动,荒地里石子土坷垃极多,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含章默默缩在车内一角,楼湛忽地半真半假地笑道:“俗云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你们大齐人当真满腹坏水、奸猾可笑,总做些背信弃义的事。”
顾含章在心头将这几句乱七八糟凑到一处的话左左右右揣摩许久,不禁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说这话是何意思?”她厉声问道,楼湛似乎心情又好了些,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随口一说罢了。”
之后,无论她如何再试探,他一句也不多说,闭了眼倚着车厢养神,顾含章只得放弃再问。好在车内有火盆,两人的衣衫干了些,她也不再哆嗦颤抖,脑中胡思乱想一阵,竟逐渐有了睡意。噩梦伴着刺骨冰寒而来,顾弘范满身是血卧倒她跟前,伸指怒骂她,她惊骇着蒙眼逃走,再转身,眼前火海连绵,遍地猩红,素来善良温和的父母双双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啊!”顾含章尖叫一声惊醒,大口喘着气,楼湛缓缓地睁眼看了看她,嗤地冷笑了一声。
马车缓缓地停了,驾车之人沙哑的嗓音在车外响起:“爷,到了。”
他说的是大齐话,顾含章听懂了。
“下车!”楼湛不知为何又沉下脸,恶狠狠地命令道,顾含章在心头默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忍气吞声下了车去。
花影魅重重
天已大亮,落脚的地方是不知哪里的一个荒村,前不见集镇后不见人烟,也不知怎的这个小小村落竟不见一个人影。
顾含章被押进了一间破败的农舍内,满目蛛网尘灰,遍地草屑泥块,木门与梁柱都被蠹虫蚀得千疮百孔,赶车的矮瘦之人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的草堆中,冷笑一声反身锁了门出去。她勉强爬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只朝南有一扇破旧的窗,从那窗缝与窗格间透了点光亮进来。顾含章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凑近了朝外一看,院中马车尚在,却不见楼湛身影,窗下有人立着看守,却不是那驾车的瘦小之人。
她凑得太近,窗格间细小的灰尘呛得她鼻中奇痒难忍,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喷嚏,农舍内柴草堆了也有些时日了,大约是下雨天走了潮,烂了好些,满屋的刺鼻霉味;冷风从墙缝中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她直打寒战,迫不得已在墙角一处尚算干净的草堆中蜷缩着坐下了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看守的汉子开锁推门进来,往她跟前丢了一只破碗,顾含章鼻端闻见谷物香气,腹中饿得咕咕作响,睁眼一眼,却是半碗灰糊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黍米还是麦子。她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一下,那汉子便虎目圆睁瞪了她一眼,粗声道:“随你吃不吃,不吃便饿死罢!”
顾含章忍下一口气,也顾不得矜持,端起那破碗大口喝着温热的粥糊,细小碎石与粗糙的糠皮将她喉头刮得生疼,那一点余热却逐渐暖了她的身子。看守的汉子颇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喝尽粥糊,讷讷自语道:“明明是千金小姐……”顾含章心头一酸,低声对他道了声谢,那汉子竟倏地红了脸,结结巴巴胡乱应了几句便慌忙锁了门出去。
饱腹之后便是想办法逃生。顾含章四处打量,四壁虽有墙缝几处,真正能逃出去的,还是只有门窗两处,她叹了口气,心知暂时逃生无望,索性蜷在墙角草堆内闭目养神。大抵连夜奔波,疲累不堪,她一闭眼便睡过去,做起梦来。依旧是噩梦连绵,一会是遍地猩红大火燎天,一会是荒草丛生间两座孤坟伴枯苇,年幼的她赤足单衣,在凛冽寒风中来回奔走,踩了满脚的淋漓鲜血,褐红足印印满坟前那条扑满芦花的小道。
迷蒙挣扎间有人忽地在近前冷笑一声,顾含章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额头,竟抹了满手的冷汗。驾车的那矮子仍旧是带着乌纱帷帽,立在她身前朝她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御史中丞府千金大小姐倒也能吃些苦头。”说着,伸脚踢了踢地上那只破碗,哑声威胁道,“既然落到我们少主手上,就老实些,别想耍什么滑头,不然你这花容月貌可就不保了……”说着,手中鞭子一扬,鞭稍划过她的左面脸颊,顿时留了一道一寸来长的血痕。
顾含章直觉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鼻端嗅到淡淡血腥气,知道已破了皮,当下也咬紧牙强忍住了没作声,那人却又嘿嘿冷笑一声弯腰凑近她身前来挖苦道:“瞧你这细皮嫩肉,破了相还有谁要你?你那夫君萧桓怕是留恋上京城如花美人,早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他提及萧桓,顾含章蓦地记起落水前最后一眼望见的那双杀意凌厉的虎目,不由得抬眼直视帷帽下朦胧的面庞,无比坚定道:“他必定会追来救我。”
那人一怔,帷帽后的脸上倏地闪过狠戾之色,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他犹不过瘾,反手再扬起,顾含章忍痛挥手去挡,一不小心竟扯落了那层薄薄的面纱,她震惊地望去,强咽下了后头的惊呼。
非他,而是她。
那是个妙龄少女,容貌如花双眸如星,南疆人独有的蓝眸俏鼻更是使她白皙无暇的面容显得美丽不可方物,顾含章一时失语,那少女却是恼恨地张口哑声道:“再瞧我便挖了你的眼珠子,废了你的好嗓子!”说着面色已越发的阴狠,手中长鞭高高扬起了直直朝她脸上挥来。顾含章惊出一身冷汗,眼前鞭影重重,带起的疾风如同刀刃般劈面扑过来,她身后是草堆墙根,已无处可躲闪。
“住手!”门外一声大喝,少女一愣,一道黑影扑进门来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长鞭,她与那人打一照面,慌得往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卓……少主人……”楼湛将手中长鞭往地下一抛,呵斥道:“谁许你打她了?”少女被激起怒意,蓦地抬头哑声道:“卓勒齐!我知道你喜欢她的嗓音,喜欢她的美貌,可是你别忘了,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妻子!”
楼湛听她气得直呼他本名,也有些恼了,沉下脸来呵斥道:“不必你来教训我,给我出去!”少女傲然昂首,僵直了肩背倔强地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院中一阵乒乓乱响,想来是她怒极在撒气,顾含章不知为何,倒是有些同情她。楼湛抱胸立在她身前冷冷打量她半晌,嗤地一声冷笑道:“你倒是真有些能耐,居然能把哈琦亚气成那副模样。”
哈琦亚,大概便是那少女的名字了。顾含章不做声,也不去擦拭左颊上半干的血迹,由着那伤口隐隐作痛,她心头疑云一片,哈琦亚怒极所说一字一句都像惊雷在她耳旁炸响,萧桓是楼湛,不,卓勒齐的杀父仇人,因此卓勒齐捉了她来引萧桓上钩……
“怎么,怕了?”楼湛阴郁地盯着她,忽地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半真半假地调侃,“你这性子我真是喜欢,要不就不把你送回去了,待我杀了萧桓,你跟我走,如何?”
顾含章仰头直视他灰蓝双眸,从容道:“他会来救我,我是他的妻子,他必定会来救我!”
楼湛忽地暴怒,一把掐住她纤细的颈子将她压倒在草堆中,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就那么信他?嗯?”
他手下用劲极大,顾含章拼命挣扎,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是,我信他,因、因为他、他是大齐的神武大将军秦王萧桓!”她信他!大齐十万将士愿将性命托付的人,必定是头顶天足踏地的热血英武好男儿,她便将此身做赌,赌他必定会追来救她!
楼湛望着她因喘息不及而赤红的双颊,嗤地一声冷笑,缓缓地松了手低声道:“那你就等着看我亲手杀了他!”灰蓝眸子微微一沉,他忽地邪邪一笑,在她耳旁冷冷道:“不知道大齐的秦王殿下若是知道他的未婚妻子失贞于仇人,会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顾含章被他压在身下,不由得身子一僵,但觉彻骨寒意铺天盖地袭来,惊惶得双手直颤。楼湛察觉她慌张,越发恶意地笑起来:“淫人妻女者,其妻女终被人淫。萧桓啊萧桓,我便强了你的妻,让你从此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再抬不起头来!”说罢,强行扳正顾含章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顾含章惊呼一声,正巧给了他机会探入口中,灵蛇般缠住了她的唇舌。
她羞恼愤怒至极,狠狠一口咬下,楼湛闷哼一声离了她的唇,灰蓝双眸中满是阴鸷,顾含章心中有些害怕,却是强撑着回瞪着他,楼湛下唇被咬出了个口子,缓缓地渗出血珠子来,分外鲜红刺眼,他伸手狠狠抹去,不怒反笑:“好倔的脾气,我喜欢!”
顾含章在自己的唇舌间尝到淡淡的血腥气,连忙伸手拭去了,寒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还有下一回,我必然咬掉你舌头!”
楼湛盯着她忘了片刻,忽地仰天大笑道:“有趣,有趣!”他缓缓地起身,灰蓝双眸中幽光森然,“过不几日,待我取了萧桓项上人头,我看你再如何嘴硬得起来!”
“到时候,我便将他用碧血弯刀割成一块一块,以他的血他的肉祭奠我父王母后,替我妹子讨回公道!”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目光尖利如刀般森冷锋利,仿佛她便是萧桓,“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与他糟蹋我妹子的大仇,我要他一并偿还!”
顾含章脑中轰然一声响,讷讷道:“你、你是前南疆王的……”她忽地说不下去了。
南疆大乱已是四年前的事,当时的南疆王不服大齐管治,拥兵叛乱,率两万飞云骑渡梁河北上,一路攻城略地,拿下了紧靠南疆的三座城池,皇帝紧急召回在北地征讨胡虏的秦王萧桓,命其南下平叛,秦王抽调铁骑一万连夜转回关内,十日内赶至益阳,连夺三城,将南疆王夫妇围困南疆都府平州城中半月余,南疆王誓死不降,在城头拔剑自刎,王妃服毒自尽,城中兵民大乱,后由南疆王弟胡烈尔整收残兵,出白旗投降大齐,后封为新南疆王。
那一役,血流成河,伏尸遍地,整个南疆过了三四年才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兴旺繁盛,只是南疆王夫妇惨死,一双儿女不知所踪,终究还是大齐与新王胡烈尔心头的一根刺。
顾含章惊疑未定地望着她眼前这冷峻高大的男人,许久不曾开口,楼湛冷笑了几声,不怀好意道:“如何,你该是听说过你那丈夫萧桓的手段罢,他冷血无情,心如铁石,平州城一战,护城河浮尸累累,血染荒江,多少无辜百姓成了他铁骑践踏下的亡魂,如此,你还信他么?”
北燕南悲泣
他口中所说一字一句仿佛生生自齿缝间挤出,带着森冷的寒意与无边的仇恨,顾含章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楼湛直勾勾地盯着她,见她面色发白嘴唇不住颤抖,不由得冷笑一声又道:“能追来最好,我就等着他上钩。”
顾含章面容惨白,跌坐在草堆中半晌无言。
这一夜,她浑身滚烫、高烧不退,里衣被汗水浸透了,刺骨的北风穿墙进来一吹,越发的难受。楼湛与哈琦亚几人在院中一角生了火喝酒烤肉吃,谁也没注意到她,还是那看守的汉子听得农舍内许久没有动静,扒了窗户纸朝内看,见她蜷在草堆间直哆嗦,连忙去禀告楼湛。
哈琦亚正撕了条兔腿在吃,面色沉了沉道:“我去瞧瞧。”楼湛伸手要拦她,她转头跺了跺脚恨恨地赌气道:“我不会动她,你只管放心。”她瞪了瞪眼,气呼呼地推开那汉子朝农舍走去。
屋内,顾含章在墙角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