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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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早有打算。总之,不能让他见到小禩就是。”
“如此就好。”
子晟沉默了一阵,轻喟着说:“撇开别的不提,那孩子实在是乖巧懂事。有的时候,我也是真想留他在我身边……”
“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子晟抬头看着他,很关切地问:“什么办法?”
“办法有两个。第一个,王爷把实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天帝,赌一赌他是不是肯念祖孙之情。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多年,倘若天帝有一念之仁,那就万事大吉。”
子晟想了想,说:“这,我也想过。终归太险,不到走投无路,不能用。你且说第二是什么?”
“等。”
“等什么?”
“等时机。”
只说三个字,便不肯多说。但三个字也够了,子晟倏地抬头,一双眼睛如利刃一般,盯在胡山脸上。
“胡先生,你这样一再地劝我,究竟想的是什么?”
“王爷锋芒太露。”胡山泰然自若地说:“今天话说到这里,我也把话说透了——昔年先储手段太软,所以天帝要拿掉他。可是王爷锋芒又太过。其实当初先储自尽,天帝就已经对王爷起了戒心。”
“先储的事,怎么能算在我账上?”子晟有些激动了:“当时凡界民众数万,对峙羽山,一发就是血流成河,是先储自己自尽以平局势。以先储为人,我根本就不能劝。这些情形,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里,一股悲凉之意,油然而起,因为知道有此想法的,远不止天帝一个。甄妃断发,乃至后来遇刺,说到底都是恨他不救先储。子晟只觉得有苦难言,说不出的灰心,不由深深喘了口气。
“是。先储之死,确是形势所迫。”胡山很平静地说:“但是天帝并未亲眼得见当时的情形,所以也就体会不到王爷的苦衷。何况这还只是其一。之后青王、金王事,乃是再而三。王爷请想,天帝如何能不忌惮?”
“可是不想安宁的,不是我。那时我若不如此,现在被幽闭而死的,只怕就是我。胡先生,你当初不是也赞同吗?”
“是。”胡山说:“不但是我,就连天帝,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天帝到现在,非但没有提过半句,其实还很赏识。但正因赏识,才成两虎共处之势。王爷,倘若异地相处,你能不生忌惮?”
子晟看着他,没有说话。
胡山忽然站起身,退后两步,跪倒在地。
子晟一惊:“胡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胡山长跪不起:“王爷,胡山自投到王爷门下的那日,就没计过自己的生死。我自知今日这些话,若走出一个字,我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是我肺腑之言,望王爷三思。”
子晟深为感动了!“胡先生。”他亲手将胡山搀起来,“你请起来。”
“你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坐定之后,子晟说:“自上次端州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经认真思量过。但——”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沉:“祖皇在位四十余年,天威震世。何况,他毕竟是我的祖父,我一做这种打算,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将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先生不必再提。”
“那,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呢?”
“现在还不到。”子晟的神情有些阴沉:“如果到了,那,我毕竟不是先储。”
胡山苦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心领神会,闭口不再提。
子晟见灯台上一截蜡已然烧残,便说:“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两人走到楼梯上,子晟忽然停住:“胡先生。”
“怎么?”
子晟低声道:“那个道士,我终归难以安心,还请先生费心去查一查。倘若……”说到这里,略一迟疑,只说了句:“先生见机行事就是。”
胡山眼波一闪,说:“我知道了。”
然而几天追查下来,发觉与原先所想颇有出入。原来那个叫灵虚的老道,在民间甚是有名。只不过云游之地,常在东南几州,在帝都的名声是最近才传起来的。这么一来,难道那老道果然是个高人?连胡山也不得不这样怀疑了。
但胡山思虑深沉,想到倘若灵虚说那番话是被人授意倒还好,如果不是,岂非真是像他自己说的,乃是天命?如此子晟心中,必存芥蒂,无异自寻烦恼。所以,胡山想了一想,决定隐瞒这层不说。
另一层却是不能不说的。“王爷。”胡山找个机会,告诉子晟:“那个叫灵虚的道士,从那天晚上,便忽然踪迹皆无。”
“哦?”子晟也有些诧异:“那怎么会?”
“他跟观里的人说是要出去云游,也不叫他们送,自己一个人悄悄从后门走了。我查了几天,帝都各门领都问过了,根本没有人见过他。”
“那是说,他还在帝都?”
“说不好。只听说那天晚上,有辆油布骡车等在后门外,可是那辆车模样太普通,究竟去了哪里?就没办法查了。”
子晟沉吟一会,淡淡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别再管这件事情了。”
这正是胡山想说的,因为燮理阴阳的白帝,如果镇日把心思花在这种微末阴沉的事情上,毕竟不是善策。好在这件事情似乎并无后续,那个老道就此销声匿迹。子晟偶尔想起,虽然仍不免耿耿于怀,但是日子一久,也就抛开了。
撇开此事,白帝于坐朝理政上,倒是事事顺手。下有石长德、匡郢等得力朝臣,旁有胡山这样老谋深算的谋士,天帝亦圣眷优隆,言语间信任不二,因此朝中诸事,井然有序,完全是一副太平盛世景象了。
政务顺,家事也顺。嵇妃自经前番挫顿,倒是深为收敛,颇有改头换面之态。她原本美艳照人,这时曲意逢迎,果然引得白帝回心转意,时常一顾。但比起虞妃所承恩宠,却又微不足道了。这不光是因为青梅性情和顺,总能叫子晟觉得安详惬意,也因为小公主瑶英,十分受宠爱。孩子此时已满十个月,十分早慧,已经能够含糊不清地叫“爹”,每每都让子晟乐不可支。
然而这天到樨香园,一进院子,就听见瑶英的哭声。声嘶力竭,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子晟不由皱起眉,问迎出来的青梅:“英儿这是怎么了?”
“这……”青梅迟疑一下,叹口气说:“也不知是怎么了,胳膊上起了些红疹,哭闹了好一阵,正要召太医来看。”
子晟瞟了她一眼。青梅没有自知,老实人说谎,总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看穿。所以她的话虽这样说,子晟看她脸上神情,已经了然事情有些蹊跷。当时也不说什么,径自进屋。
瑶英的大哭,已经在强弩之末,有声无力,只扁着小嘴抽抽噎噎,但那副模样就更叫人怜爱。子晟上前拉起她的小手仔细查看,果然见雪白粉嫩的胳膊上,鲜红的一串斑块,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子晟转身对着乳娘喝问,跟着眼光盯在她的脸上。
乳娘当然承受不住,腿一软顺势跪了下来。然而还不曾开口,就看见子晟的身后,跟着进来的青梅在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实说。这一来,乳娘左右为难,仓皇之间,眼光不自觉地瞥向桌上一样不及收拾掉的物事上。
青梅转眼一看,心就是一跳,然而来不及做任何举措,子晟的眼风已经扫了过来。
那原来是几颗苍耳子。子晟一看,立刻就明白了瑶英身上的红斑是怎么来的。登时脸色一沉,走到门边喊一声:“黎顺!”
黎顺应声而至,垂手侍立。子晟便吩咐:“去看看邯翊在哪里,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说完,回到桌边坐下。早有丫鬟沏上茶来。子晟端在手里,也不喝,望着淡淡的氤霭,仿佛若有所思。
青梅和他相处日久,知道坏了。子晟越是这样看来神情平和,底下越会有一场大发作。然而苦苦思量,一时也拿不出办法来。朝彩霞、秀荷使了几次眼色,两个丫鬟面无表情,只作没有看见。青梅苦笑,知道她们吃过邯翊恶作剧的苦头,只怕心里巴不得他受点教训。
正转着念,眼见身影一闪,邯翊已经进屋。
七岁的邯翊,身量高了许多,那副傲岸尊贵的气质也愈发明显,时常令初次见面的臣下为之心折,也让子晟颇为欣然。然而另一方面,两年前的淘气,毕竟还有一股憨态童稚,叫人不忍痛责,如今却已经是一个白府人人头疼的“讨人嫌”,偶一出手,总有人要吃苦不迭。
邯翊这时已经很会想事,看见屋里个个面无表情的肃然模样,知道事情不大妙。但是这孩子的天性,颇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依然从从容容地行礼,叫声:“父王”,站在一旁。
子晟抬眼看看他,淡淡地问:“怎么不见过你四娘?”
邯翊只得转向青梅,也跪了一跪,叫了声:“四娘。”然而因为背对着子晟,便趁机冲着青梅扮个鬼脸。青梅忧心正重,无暇顾及这小小的顽皮,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邯翊便垂手站在一旁。
不料子晟却忽然冷冷地说:“你四娘说过让你起来吗?”
邯翊愣了愣,狐疑地看看子晟。小公子请安向来是一跪就起来,也从没有人说过什么。这时忽然要挑这个理,青梅自然知道子晟是要发作他,便使个眼色,要邯翊去给他跪下。可惜孩子毕竟小,还不会看人脸色,兀自无知无觉地站着。
就这么一迟疑,子晟已然变了脸色,“啪”地一拍桌子,猛喝一声:“跪下!”震得茶水四溅。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下还是把屋里的人全吓了一跳。邯翊更是脸色惨白,期期艾艾地往两旁看看,然后张皇地跪了下来。
子晟猛然发作一下,倒是发泄了一些怒气,因此脸色和缓了不少。透了口气,一指桌上的苍耳子,问邯翊:“这,是不是你弄的?”
这一来邯翊才算完全明白,子晟这场怒气从何而来。然而这孩子也是有种说不清的执扭,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认错,而是料定必是青梅告的状,冲着她狠狠地白了一眼。这当然全落在子晟眼里,于是刚刚才压下去的怒气,重新又给挑了起来。
“你不用看你四娘!不是她说的——”子晟厉声道。停了一下又说:“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你弄的?”
邯翊看看子晟,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大声说!”
“……是,是我弄的。”邯翊果然大声说。
“不对,这不是你刚才说的话。”子晟冷笑了一声,转脸看着站在邯翊身边的彩霞,问:“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话,青梅也是听见的,心里一阵紧张,对着彩霞连使眼色。可是彩霞在邯翊手里吃的苦头甚多,便不肯回护他,当下不动声色地回答:“回王爷话。小公子方才说的是:‘既然知道是我,还要问什么?’”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青梅不由微微瞪了彩霞一眼,又担心地看着子晟。见他连连冷笑,却没有立即发作,只说:“这且不提。我先问你,你弄这些捉弄你妹妹,究竟想怎样?你不知道她连话都还不会说么!”
邯翊就是再胆大,这时也有些心怯了。嗫嚅着答说:“我也没想怎样。我就是觉得、觉得好玩……”
“好玩?……好、好、好。”子晟面沉似水,两眼紧盯着邯翊,慢慢点着头。
青梅一见,知道他恼怒已极,再下来会有什么发落就难说了。于是插在他还未开口之前,赶紧说:“王爷,这也教训得够了,翊儿也知道错了。”说着,又从旁推推邯翊:“翊儿,快跟你父王认错。”
邯翊眼睛一闪,还有些不情不愿,微微撇撇嘴,正要说话,子晟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