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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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问她:“你叫什么?”
女子回答:“民女姓颜,花名一个珠字。”
“原来你是青楼女子。”
“是。”颜珠说:“民女以前在青楼为生。”
“那颜珠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吧?原本姓什么?”
本是随口一问,然而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不免觉得奇怪。仔细看去,才发觉颜珠脸色苍白,眼中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邯翊心中一动,便岔开了:“你到底是含了什么冤呢?”
颜珠感激地看他一眼,正容说道:“民女确实有冤要诉,却不是为民女自己。”
“为谁都不要紧,你直说好了。”
“是!”
颜珠随手抽出拢在袖中的一方手绢,在鼻尖上按一按,然后轻巧地一挥,顺势又收在袖中。这一个青楼女子惯有的动作,在邯翊看来,却是十分新奇,双眼一直跟着转了过去,等再回过神来,已经漏过了她前面的一句话。
“……她是民女在楼里时候的姐妹,后来她嫁了齐大老爷,来往也就不多了。”
邯翊拦着她的话,问:“你是为了齐家那个命案?”
“大公子明鉴。”
邯翊淡淡一笑,说:“这不该我管。你要是真有冤,就该到仓平府大堂上去说。”
原以为她会大失所望,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答声:“是。”顿了顿,又说:“民女有样东西,想要呈给王爷、大公子。”
“是什么?”
“是几本帐簿,王爷、大公子一看便知端底。”
邯翊沉吟片刻,点头说:“拿来看看吧。”
颜珠走到门口,叫一声:“红袖!”门外候立的丫鬟红袖进来,手上捧着一只小箱子,颜珠打开拿出两本双手递了上去:“这都是从齐家得来的,请王爷、大公子过目。”
邯翊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陡然间吸了一口气,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坐着思忖了半天。猛抬头见兰王正望着自己,便将帐薄递了过去。
兰王粗粗地扫了一眼,便丢到一旁,口中说:“你看着办。”
邯翊又随手翻看了几本,将帐薄都收到箱子里,交给孙五,吩咐他:“好好收着。”
“这我就不明白了,”邯翊看着颜珠问,“这些帐薄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不敢瞒大公子,这是徐淳徐大老爷交给我的。”
“哦?”邯翊更觉诧异,“徐淳为什么不等我们去了,自己交给我们?”
颜珠垂了头,低声说:“徐大老爷没法子自己交给王爷和大公子——他已然下狱了。”
邯翊脸色一变,良久,缓缓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五天之前。”
“什么罪名?”
“说是户籍上出了些什么岔子,督抚嵇大老爷命人来拿的,民女也不十分清楚。”
邯翊想了想,又问:“那又是谁给你们出的这主意?”
“是徐大老爷身边的幕客,萧先生。徐大老爷下狱的时候,他把这箱子偷了出来,要我在这船上等,说王爷和大公子必定要从此地过,只有交给了王爷、大公子,徐大老爷就必定有昭雪的一天。”
“你说的这个萧先生——”邯翊顿了一会,“莫不是萧仲宣?”
颜珠很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头答:“是。”
“他人呢?在不在船上?”
颜珠说:“萧先生说有些不便,所以不在船上。”
邯翊轻轻笑了几声,“他——”
才说了一个字,船身微微一震。孙五快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下,回身来禀告:“到岸了,请王爷、大公子示下。”
兰王手按在桌上,看着邯翊笑说:“你已经得了宝贝,回去尽可以交差,还要不要去仓平?”
邯翊一时没有说话。
颜珠在一旁等着,从容自若的神态中,终于显出了一丝焦虑。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大公子……”
邯翊冲她摆了摆手,回身对兰王说:“还是去吧?”
兰王打个哈欠:“随便你。”
邯翊吩咐:“下船吧。”一面又对颜珠说:“有什么事,不妨到了仓平府再说。”
“是。”颜珠含笑恭送。
方走到门口,邯翊忽然折回身,望着颜珠问:“你唱的曲子,是你自己编的?”
“是。”颜珠回答:“叫大公子见笑了。”
“不,挺好的。”说完这一句仍不走,眼睛看着她,仿佛在想说句什么话才好,然而想了半天,只说了句:“琴也挺好。”意思实在未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挺好。”
听得这话,颜珠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飞快地在邯翊脸上一绕,然后她深深一福,嫣然而笑:“多谢大公子。”
上了车,兰王嘱咐一句:“猴儿,不到地方别吵我。”便阖眼往倚垫上一靠。
被叫做“猴儿”的,是兰王很宠爱的一个小厮,姓侯,才十五岁,生得一脸机灵相。听到吩咐,取过一柄羽扇,给兰王打着扇子。
六福也拿着扇子站在一旁,邯翊冲他摇摇头,吩咐他问孙五要那只小箱子来。
箱子取来,邯翊放在膝头,沉吟着,却没有立刻打开。
帐簿里所记的,都是地租。
“一亩地收租一石二……”
他在心中计算着,不由泛起一丝冷笑。仓平虽富,但一亩地所出也只在两、三石之间,百亩地租不过五、六石。一亩一石二的地租,若真是佃户,又怎么肯?
凡奴。
那些必定就是,未按白帝谕令放归下界的凡奴。
“要依我的意思,此刻你就应该把这箱子送回帝都,交给你老子。”仿佛睡着的兰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邯翊怔了怔,默然不语。
兰王睁开眼,瞥了他一下,又接着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才又说:“到了仓平,凭着这几个帐簿,就能办掉几个人。你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
邯翊挑起车窗帘幕,眼睛望着路旁连绵不绝的良田,答非所问地说:“‘仓淮熟,天下足’,鹿州富庶,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鹿州之地,在天下只是百里占一,岁赋却是十占其一,其中九成出于仓平、淮丰二郡。仓平、淮丰的田地,十之六七,又在几个大世家的手里。
“所以,难怪他们横,难怪他们不把帝都放在眼里。”那是临行的前一天,在乾安殿的东安堂,议政之后的白帝,特意留下他,交待一些话。
记得那时养父的神情,一如往常地带着一丝倦色,声音却异常平静。
“你从小就性情急躁,这些年似乎好些了。不过下去之后,切不可莽撞行事,遇到拿不定的,宁可放一放,也不要妄下定论。知道么?”
邯翊起初不响,然后答一声:“是。”
白帝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邯翊便说:“儿臣是不太明白,父王何必如此顾忌他们?”
“不能不顾忌。”白帝语气很淡地,“你听政这么多年了,为政不得罪巨室,这点道理,难道你都不明白?”
邯翊默然片刻,改口说:“依儿臣看,狠下手拿掉几家,别的人也自会收敛。”
“办了一家,其它几家也给掀出来,办是不办?倘若办的话,且不提还会牵连到别的州府,单是伤了鹿州的元气,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就算元气大伤,过得三年五载,也就恢复过来了。倘若讳疾忌医,那才……”
“说得轻巧。”白帝哂笑,“你不是不知道户部的出入帐目,就算如你所说,三年五载能恢复元气,那这三年五载的洞,又拿什么来填?”
邯翊无言以对。
然而,也说不上是不甘心,还是别的甚么,陡然的一阵冲动,脱口说道:“秋陵里省一点,那就什么都有了。”
话一出口,自己也愕然。
余音好像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听起来却像是遥远的另一个人在说话。眼看着白帝的神情大变,狠狠地抄起桌上的茶盏,那瞬间,邯翊几乎确信它会直冲着自己砸过来。
然而,白帝的手势在半空僵凝了片刻,却只是慢慢地端到唇边呷了一口,又放下了。
“你大了,会说话了。”
白帝声音空洞,不辨端倪。
邯翊低声说:“儿子惹父王生气了。”
“也没有甚么。”白帝的语气依旧平板得一丝波纹也没有,“至少,你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邯翊垂首不语。
“我累了。”白帝又说,“该交待你的话也都说了,记着遇事多想想,多跟你小叔公商量,别看他平日三五不着的样子,大事上他行得很稳。还有——”
白帝停顿了一会,“到了下面,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过问。”
邯翊微微一震,抬起头时,见白帝已经阖起了眼睛。夕阳正移过窗畔,明暗之间,白帝眼角的皱纹有如刀刻。
此际回想起来,白帝的模样很憔悴。
邯翊的心里,梗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记得自己年幼时,见得的白帝总是那样神采奕奕,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什么事他办不到似的。那时他仰望父王,就如同仰望天上的星星。
如今,是父王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兰王的声音,将他从愈飘愈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劝你还是别打那个主意了,你老子不让你办成,你是准定办不成。要依我说,方才就直接打道回帝都是最省事。”
邯翊木然半晌,说:“小叔公的意思,我不明白。”
兰王倏地转过脸,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跟你老子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连装傻都一个做派。这两年你老子手把手地教你,你会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
兰王向来是想训什么人就训什么人,且训起人来,话既难听,理上却占得极稳,叫人无话可说,连白帝都轻易不敢招惹他。邯翊一听他的话风不对,顿时头皮发麻,连声告饶:“是是,是我说错了。我是说,事在人为——”
“你要跟你老子抬杠我管不着,”兰王打断他的话,“可是你别把我夹在中间。你老子叫我跟着你出来,是为甚么,我不说你自己也清楚。你要惹事,你自管去惹,别让我担上个不知道轻重。”
邯翊微微别开了脸,依旧是不情愿的模样。
兰王不耐烦了,“干脆说一句吧,你倒是听不听我的?”
他比邯翊长两辈,真的抬出身份来,不听也不行。邯翊无可奈何,“我听,我听还不成?一到仓平城,我就让孙五送回去。”
“不行,”兰王说得斩钉截铁,“要送现在就送。”
听得这话,邯翊先想笑,然而仔细想一想,心中不由一凛。
“方才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兰王的声音里透着难得一闻的阴沉,“等到了仓平城中,再想要作甚么,只怕都未必能平安办到。”
邯翊思忖良久,将信将疑,“他们真敢?”
兰王笑笑,“邯翊,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别说现在你比不上你老子,就是当初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还是比你高出一截。”
邯翊脸色变了变,隐忍着没有说话。
“不过这也难怪你。你现在是万事都有你老子在背后撑腰,要让你尝尝自己一个人在刀刃上走,走错一步就不能翻身的滋味,你大概就不会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邯翊勉强笑说:“小叔公尝过这滋味?”
兰王看他一眼,神情淡淡地反问:“你以为我没尝过?”
邯翊一怔,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
末了,惟有苦笑。
“六福。”他吩咐:“叫他们停车,给我预备文房。还有,叫孙五进来,我有事情交待。”
黄昏时分,到了仓平城。
督抚嵇远清以降,鹿州大小官员在城门外迎候。
兰王依然捋着袖子,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