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苑] 不是死,是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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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第6期 … 每周一星
苏晓苑
作者小传
五岁时,由于五音不全被判定当不了歌唱家,我便立志要成为一名天文学家。那时总觉得外星人就在大气层外几米处等着我,随便一伸手,便能捉几个。
十三岁那年,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孩子。从此,每日苦苦地盼望亲人们来接我回去。这种企盼在我考砸了或是犯错误时,便变得愈加强烈。
如今,十来年过去了,我那外星父母仍杳无消息,由是思乡思亲之情也淡了许多。然而,每当仰望夜空时,我胸中总会涌动类似乡愁的怅惘;而每每捧起一本科幻小说,则又陡升一股如获家书的喜悦。
一
我笔直地端坐着,一动不动,但心神不宁,不知内务部的4号长官因为何事点名召见我。
四天前的那场搜捕情景又浮现眼前。
我们已经包围了叛乱分子在东四区的最后据点——一座各叫“银河王朝”的大型建筑物。在交叉火力的掩护下,我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了进去。
一个又一个乱党倒在我枪下,我已把同伴甩在身后老远。只要一举端掉这个巢穴,我的军服上就将多一颗星钉。我心中一阵狂喜。
顶楼只剩下一个由合金钢构筑的堡垒。没有任何金属能够抵御我手中的等离子枪,墙壁被烧熔出一个大洞,我刻不容缓地跃进去,腾挪、点射,三个乱党根本来不及反应,全倒在地上。鲜血淌到我的靴边,踩上去腻滑黏稠,这是鲜血特有的质感。像一头嗜血的母狮,我酷爱这感觉。
蓦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我猛地转身,一只乌黑的枪口距我的额头只有五厘米。
天呀!我太急于求成,竟然忽略了这个盲点区。纵然我是最优秀的杀手,这只枪也比我出手快了0。3秒,此时此刻,没有一个同伴赶得及救我。
我什么也看不见,这乌黑的枪口变得无比巨大,占据了我整个视线,整个思维。一瞬间,我由胜利的顶峰跌到绝望的冰点。我的将军梦,我的光辉灿烂前途,将在0。3秒内被击得粉碎!
一切都结束了。我突然有点想哭,总有二十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一些与此感觉同样遥远的往事蜂拥而来。
0。3秒过去,我还活着!
我绝不会给对手第二次机会,何况生死关头。枪声响过,倒下的是他,手中犹自握着未发一弹的手枪。
“白痴。”我喃喃地咒骂着,冷汗淋漓。此时,我才感到恐怖,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我见过数以百计的死人,数他最好看,不只五官端正,身材匀称,连他死后的神情与姿势也极自然。只见他右掌平伸,五指张开,轻轻压在左胸上,闭上眼睛仿佛在打盹。
一个问号袭上心头:他有机会杀死我逃生的,为什么他不开枪?卡壳了?……
标志牌闪烁着,打断了我的思绪。“上尉223”的字样显现出来,在召唤我哩。
我心中掠过浅浅的不安:4号长官该不是为此事召见我吧?但这毕竟是我的失误。他不会因此而怀疑我的军事能力吧?
我“啪”的一声站起来,自动门滑开,门内等待我的是一次晋升还是降级呢?
二
我半躺着,任由实验人员在我头上鼓捣,他们用许多电线和电极把我与一个粗糙笨重的黑匣子相连。
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环境:地板一尘不染,灯光均匀明亮,周围是大堆大堆从未见过的仪器。来来往往的实验人员一身白衣,都那么冷漠匆忙而有条不紊。
我也一身白衣,但我强烈感到格格不入,可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手足无措的窘态。
“开始。”4号长官宣布道。
除了一串细细的蜂鸣,没有什么异样。
五秒钟后,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
七秒钟后,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愈来愈朦胧,好像谁把灯光调暗了一般。大脑里慢慢升起一团混沌,我要睡着了,我知道。同时,周围的一切又全看得见,听得着。
“春天的花与夏天的叶,秋天的风与冬天的雪……”
我为这自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不!不!这不是我!我从来没有这种软绵绵、慢吞吞的语气。也从没用过这类词汇,我从来都只响亮、铿锵地回答“是”或者“不是”。
但这的的确确是我在张嘴,我的声音啊!
实验室里响起一阵欢呼:“成功啦!”人们互相热烈祝贺。唯独我半躺着,不能自已地胡言乱语:
“……我爱从那漫天飞舞的落叶间穿过,宛如穿过一道金黄的瀑布……”
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竟然由我嘴里吐出!耻辱啊,耻辱!
三
“这项实验是否旨在把人变成白痴?我发觉自己说起话来像个叛乱分子。请你准许我回到城市扫荡队,我宁可战死,也不能忍受精神变态。”
4号长官凝视我好一会儿,决然说道:“作为实验中最关键的一环,你有权了解真相。”他站起来,以无比自豪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今天的帝国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时间与空间范围内最强盛的国家,无论是整个社会体制还是人类自身的素质,都已达到人类自古以来的最高理想境界。但在帝国内部,仍然存在着种种野心勃勃、妄图颠覆帝国的叛逆,其中,最强硬的便是‘五月党’。他们以艺术兴国的口号,煽动人类的情欲,破坏人类的心态,鼓吹安逸、享乐、放纵的生活方式,并且指责我们的帝国搞军事独裁。由于一些人意志软弱,头脑不清,智能低下,竟然深受其流毒。迄今为止,‘五月党’已发展成一股不容忽视的逆流,长此以往,后果将不堪没想。一周前,我们意外地得到了一具‘五月党’上层人物的尸体,科学家提取了他的大脑,经测定,他的大脑中的记忆细胞仍旧完好无损。科学家把这些细胞放入新研制的‘记忆复印机’中,由于生命体与非生命体之间的排斥反应,我们只得到了一大堆扭曲变形的符号。失望之余,科学家提出一个新的实验方案,运用特殊的转换输通技术,把一个活的人脑变成天然的‘记忆复印机’。经过计算机的筛选,你的脑电波与那名五月党徒的频率最接近。因此,我们选中你来完成这项实验。打个比方:这里有一盘极其重要的录像带,而你是唯一合适的放像机。我们希望通过你得到这名五月党徒的所有记忆,从而获得五月党的内幕,然后将其一网打尽。223上尉,你现在已经不是一名普通的城市扫荡队成员,你的肩上,担负着保卫帝国的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
我“啪”的一声立正,全身绷得挺直,不知怎么才能表达内心的骄傲与自豪。
“实验结束后,你将会被破格提升。”
“实验会进行多长时间?”
“这名五月党徒死时三个六岁,重述他的全部记忆,至少需要数年。”
我倒抽一口冷气,我岂不是要在这冰凉死寂的实验室呆上数年。
4号长官微笑着补充:“等你完全适应实验后,科学家会装上高速信息催送器。几个月后,你就将是223少将了。”
我陶醉在巨大的荣誉感中:少将!223少将!
四
清醒与糊涂交织在一起。我看得见,听得到,但一切又都不由我控制。我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别人的感觉和思想,仿佛有一条河从我脑中缓缓流过,而我不动声色立于高高的堤岸,把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
渐渐地,我觉得百无聊赖,我的嘴述说的东西引不起我丝毫兴趣,我只有靠回忆过去那紧张、刺激的生活打发时间:军校毕业后的十年来,我转战四方,剿叛平逆。现在,我已拥有四枚三级勋章,两枚二级勋章,超过了同期的所有校友,尽管他们都是男性。我所有这些军功,都是一枪一弹,流血流汗换来的……
突然,我发现所有的实验人员正目瞪口呆地盯着我,我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留在我嘴边的最后一句话:“……你简直是个冷血女人。”
“怎么回事?”这是我在问,不是那名五月党徒。
4号长官关掉仪器,脸上出现疑惑:“最近一段时间来,在生命维持系统的培育下,这些仅存的脑细胞渐渐表现出某种活性,它似乎明白我们在干什么,总是挑选一些毫无价值的记忆输出。在仪器的催动下,信息量一天比一天剧增,但我们只得到一大堆抒情文学作品和他个人的无关紧要的经历。而刚才,他在接触、窥探你的思维活动,并做出了评价。”
“一个冷血的女人?”
4号长官点点头:“这已不是一项普通的实验,而是来自不同阵营的两个对手意识的、意志的较量。”
“可是刚才你说他已学会躲闪?”
“没有关系,我们最终会把他的全部记忆逼出来,他藏得越深,我们最后得到的东西越有价值。223上尉,你也可以试着用你的思维主动出击,挖掘我们想要的情报。”
试验继续进行。
我在脑子里问着一些问题:五月党共有多少党徒?主要分布在哪些城市?帝国的上层统治中是否有潜伏的“鼹鼠”……
然而,我只听见自己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述说:“……我知道我是在火山口上跳舞,但是我宁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自焚,也不再苟活一生……”
所有的五月党徒都是疯子。
“而你是个白痴。”
我吓了一跳,这句话是如此清晰,却又绝不是我耳内,听到的,它像闪电一样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
“你是个叛逆,国贼。”我想。
“你是个奴隶。”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应我。
一瞬间,我的大脑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空荡荡的,那个五月党徒的记忆像一条借路的小溪汩汩而来,从我口中又汩汩而去;而另一半像个战场,我的思维与他的思维用无声的“唇枪舌剑”搏斗着。
“‘五月党’破坏社会秩序,妄图开历史的倒车!”
“你睁开眼睛看看,帝国不过是个机器的国度,每个人都是部机器,操纵者是那些极少数的当权者。而我们五月党的宗旨是推翻现今的军事独裁,建立人的国度,让人恢复人性,让五月的鲜花开满整个世界……”
我在心里冷笑着打断他:“你也睁开眼睛看看,帝国正是因为斩掉了你们极力推崇的人情纠缠,才取得了如此伟大的成就。我们创造的物质财富已超过丁历史总和,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们妄图颠覆这个理想国度的居心何在!”
我感觉出他也在冷笑:“我给你看些东西。”
一幅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蓝天、白云、草地,野花像闪烁的明亮的眼睛,女孩子穿着红裙,长发与笑声一齐在风中飘扬,儿童在奔跑嬉戏,我还看见许多老人,他们鹤发童颜,悠闲地打着太极拳……
我定定神:“这种环境只能令人精神懈怠,丧失毅力。这是三百年前就被淘汰了的生活方式。”
“你无可救药。”这是他对我的第二个评价。
五
“我厌恶与他交流。”我向四号长官汇报着,“他的冥顽不灵每每令我恨不得打死他,可他偏偏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我掏枪也枉然。”
4号长官严肃地说:“与他交流是命令,是一次任务。”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回答:“我一定完成。”
4号长官叫住将要离开的我:“这里有一个消息你听了会振奋的,我们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