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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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两道朱红的庵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穿黄色尼袍、慈眉善目、年纪约有五十多岁的师太。那位师太看了温如筠一眼,目光中都是悲悯之意,合十道:“施主,到此有何贵干?”
温如筠微笑,躬身道:“师太,多有叩扰,我到这里,是来找一个人的。”
那师太垂下眼睑,道:“既入佛门,四大皆空,施主不用找了。”
“若她真的已四大皆空,我就不用来了。”温如筠问问伫立,原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竟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苍白的脸上也增添了一种奇异的红晕,显得很有光彩。
“施主,你回去吧,雨这么大,你就是在这里等上一天,她也不会见你的。”那师太顿了一下,眼中的悲悯之意更盛。
温如筠又对着那师太微笑,却不再说话,依旧静静伫立雨中。老尼叹息一声,低头合十匆匆进门去了。庵门重又闭合。
温如筠一直等到黄昏,那两扇庵门再也没有开启。他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看了看天色,脸色平静,迈步走下了庵前的台阶。他下台阶的时候一只手撩起了白袍的下摆,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小倩很少建一个人下台阶也这么仔细,因此这种动作看来竟也觉得甚有韵味。她想,这个人年轻时一定是个非常潇洒的人。
温如筠走到榕树南边的一丛玉兰花前,停住了脚步,静静看花。那丛玉兰开的正旺,沐浴着雨滴,花茎翠绿,花瓣莹白。温如筠看花的眼神很特别,有些痴迷,有些怅惘,看得出是一种醉心的喜欢。看了许久,他弯下腰,深深嗅着花香,闭上眼睛,很是陶醉。半晌,他直起身,睁开眼睛,看看小倩,微笑了一下:“将来我死了,烦你就把我埋在这丛玉兰花后面。”
小倩问:“为什么?”
“我平生最喜欢玉兰花了。她虽然不如牡丹娇艳,也不如梅花冷艳,却天性恬淡,清雅自适,不与百花争艳。”他停了片刻,又低声道。“就像一个人”
温如筠回到客栈,如玉山倾颓,歪倒在床榻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向急湍喷落,喷洒在幔帐上。小倩扶住他,心中又是焦虑,又是难过,说:“咱们还是赶快找一个郎中看一看,这样下去可这么得了。”温如筠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勉强笑道:“不用了,我没事。”
这一夜,温如筠没有合眼,一直倚在窗边,用毛笔在纸上写字。天亮后,小倩到他的房中时,只看见满桌都是墨迹淋漓的字迹,小倩拿过来看时,见有的纸上写的是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更多的纸上却没有写诗,通篇都是一个字:莲。
小倩虽然年纪小,但少年情愫,还是隐隐感受到了温如筠的心情,不知怎的,心中一阵难过,眼泪涌上了眼窝。
第二天,孙小倩又陪温如筠到黄泥庵去。黄泥庵仍是庵门长闭,一直等到午时,那师太又出来谢客,劝温如筠莫要打搅方外之人的清修。温如筠微笑道:“师太,我也已是红尘倦客,岂能如此无礼?我想跟师太印证一件事。你回去看一看,如果她的床头没有摆放一盆九月菊,那我不说二话,转头便行,再也不会回来。如果有那盆花,那就烦请师太请她出来相见。”那师太叹了口气,进了庵门。一直到黄昏,再也没有人出来。
第三天,温如筠的身体已经很弱,脚底发软。已走不到黄泥庵。小倩从街边雇了两名轿夫,用滑竿抬着温如筠走。温如筠坐在滑竿上,叹息道:“真是不行啦,连路都走不动了。”可以快到黄泥庵的时候,温如筠却又怯了,让轿夫停下来,不愿再行。小倩问时,温如筠咳嗽两声,强笑道:“有道是近乡情更怯。这里虽不是我的家乡,不知怎的,我却觉得是内心最依恋的所在。”
他呆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长吁一口气,吩咐轿夫道:“走吧。”
到庵外后,温如筠下了滑竿,叫轿夫先行回去,自己和小倩走到庵门外。小倩见他很是虚弱,放心不下,就离近了一些,站在台阶下。温如筠依旧伫立在石阶上,手中握着一片折扇。天空的阴霾已经开霁,一轮艳阳悬在蔚蓝的天空。多日的阴雨天气突然放晴,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温如筠嘴角也泛起微笑,喃喃自语:“今日是个好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庵门开了。那位师太又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温如筠,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这样倔强的人,真是一对冤家。”
温如筠脸现微笑,躬身为礼。师太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叶姑娘自入庵门以来,茶饭不思,已经憔悴不堪,老尼百般劝说,难入其心。不错,她确实没有看破红尘,中日为情所苦,如此下去,恐怕……唉。”
温如筠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低声道:“师太,此时因我而起,亦档随我而终。但请师太请她出来,温某自有道理。”师太进去。不多时,半掩的庵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小钱终于见到了这个像玉兰花一般的女人。她披着一件道袍,头发挽起一个高髻,脸色苍白,两颊深陷,只有一双眼睛还像春夜的星辰熠熠生辉。看体形,瘦得令人可怜,纤弱的身体罩在宽大的杏黄道袍中,显得更是瘦削。他缓步走出庵堂,面容绷得像是一块白玉石。小倩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叶浣莲。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叶浣莲竟然憔悴如斯。
她走到庵门,就停了下来,垂着眼皮,根本就不看温如筠一眼。温如筠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小倩从旁边看去,看见他眼神中掠过一摸无法察觉的怆痛。
“你回来啦。”叶浣莲缓缓开口,欢愉却干涩的不带一丝情感。
“嗯,我回来啦。”
“回来做什么?”
“回来找你。”
叶浣莲摇了摇头:“恐怕你找错人了吧。一年前,你如果回到这里,我会摆下酒宴,欢天喜地地接你;半年期,你若回到这里,我也会拔下酒宴,高高兴兴接你;三个月前,你如果回到这里,酒菜已经凉了,但我仍然会从从容容接你。今天你终于回到了这里,可是酒已馊,菜也腐,我也已不是过去的叶浣莲。”
温如筠笑道:“物已非,人却是依旧。我知道,你仍是我过去的莲妹。”
叶浣莲嘴角浮起一丝凄凉而又倔强的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仍然叫做叶浣莲,但已不是任何人的莲妹。”
温如筠一时语塞,突然咳嗽一声。他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巾捂住了嘴角,转过头。叶浣莲仍然没有抬眼看他,但两道眉毛突然挑动了两下。小倩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温如筠这声咳嗽牵动了叶浣莲的心。小倩不只怎的,心中就有些难过,她知道叶浣莲虽然表面冷若冰霜,当心中根本就没有忘记温如筠。
温如筠止住咳嗽,转头对叶浣莲道:“莲妹,我知道你还恼我。可是如今我已迷途知返,你可不该如此无情。”
“无情?”叶浣莲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好,难得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她停了一下,又问,“你已经有了江北小昭君,为什么还回来?”
温如筠叹了口气:“齐小琳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另寻了英俊少年做新欢,竟狠心将我一脚蹬开。她如此薄情寡义,亏我对她一片痴心,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嘿,到了这种地步,还说她做什么?莲妹,如今千帆过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后我之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寻什么美貌女子啦。”叶浣莲的脸色微微涨红,冷笑道:“原来别的女人不要你了,你才知道回来找我。”
“怎么会没有别的女人要我?你看,”温如筠回头指指小倩,“这位小姑娘,就对我一往情深,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小倩没料到他会这么胡言乱语,登时羞的满面绯红。
叶浣莲看了小倩一眼脸色陡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透露出一种可怕的绝望。她心头冰冷,大脑嗡嗡作响,竟没有认出小倩,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虽然年龄尚幼,但容颜俏丽,显然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她点了点头:“玉面孟尝果然不改风流好色的浪子行径。好,好。”
“莲妹冤枉我啦。这世间男女之事,究起根由来,不是因为男人风流好色,而是因为女人都太傻,凡事都倚仗男人,一旦男人变心,就寻死觅活,要不就是出家为尼——哎呀,”他似乎意识到失口,突然住嘴,尴尬陪笑道,“莲妹,我可不是说你。”
叶浣莲的两颗门牙紧紧咬住下唇,眼中燃起了两簇火焰。温如筠又道:“我知道这一年来对不住你,沾了些花,惹了些草,可是男人嘛,有时候难免会为境所迁,稍稍放纵一下,古之才子,旷达如苏轼,多情如杜牧,都曾流连于秦楼楚馆,何况我等凡夫俗子?莲妹,我自到江北,身处异乡,形单影只,心中孤寂落寞,才暂与别个女人逢场作戏。可是在我内心里,却只有你一个。”
叶浣莲面沉如霜,眼镜都喷出火来:“逢场作戏?萧媚娘说你喝别个的女人连小娃娃都生了出来,还在这里骗我!”
温如筠干笑两声,支吾道:“哪里有什么小娃娃?莲妹,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一直没有忘记你,我也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对不对?没有我,你怎么过得下去?”温如筠一手背负身后,一手轻轻扇动折扇,动作风雅,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自得之色。叶浣莲脸色煞白,终于不可遏止,突然转头,怒视着温如筠,抬手指着他的鼻子,用尖利的嗓音大声叫道:“温如筠,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没有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徒,我叶浣莲会过得更好!”
温如筠浑不在意,摇头笑道:“我却不信。我问过那位师太了,你五种放着一盆九月菊,那是我三年钱送给你的,直到今天你还把它当宝贝似的留在身边。还有你手腕上的这幅玉镯,还是我在你过十八岁生日时送给你的。”
叶浣莲气得浑身颤抖,嘴里喃喃念叨:“我瞎了眼睛!我瞎了眼睛!”
“莲妹,你何必发这么多脾气?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没有我,你能怎么样?除了出家为尼还能怎样?”
“温如筠,我要让你看一看,没有你,我叶浣莲一样活得好好的。你滚!你滚!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叶浣莲突然从手腕上捋下那对玉镯,劈头盖脸向温如筠脸上丢去。温如筠立着不动,丝毫也不闪避,人有那玉镯撞到脸上,又谈落下去,“叮咚”几声,在是石地上摔得粉碎。
叶浣莲的眼见咬着下唇,目光如刀≮更多好书请访问。 ≯,直直盯着温如筠。
温如筠叹了口气,说道:“叶浣莲,我没想到你也这么无情。好,我离你远远的,今生再也不见你的面。”
他拧紧双眉,最后深深看了叶浣莲一眼,突然转过身来,缓缓向着小倩走来,走了几步,他眉头一皱,路出痛苦的表情,手本能地抬起要抚胸口,但刚抬起来,又想到双眉,连忙放下。他咳嗽一声,嘴角突然溢出了鲜血。小倩吃了一惊,几乎要惊呼出声。但温如筠拧紧眉毛,用一个凌厉的颜色制止了小倩。他努力保持着舒缓从容的步伐,从袖中缓缓拿出一条丝巾,捂住了嘴角。鲜血不断汩汩涌出,灯饰将丝巾染红。
小倩心中一阵痛惜,忍不住跑上前去。温如筠已支撑不住,突然快走两步,一把搂住了小倩的肩头。他喘着粗气,低声在小倩耳边道:“妹子,对不住啦……帮我一把……快带我走!”小倩只觉得他全身的重量似乎都要压在自己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