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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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小姑娘,你手中有剑,对负心郎可不能手软,刺穿他的心,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一串笑声,渐渐远去。
铁昆仑回身道:“胜男妹子——”花胜男顿足道:“叫大小姐!”
“大小姐我好端端的,没有招惹你呀,如何非要跟我过不去?”
花胜男嘴角一撇,下巴微微扬起:“我问你,是不是你求你爹爹到我家提亲的?”铁昆仑更是一头雾水,道:“提亲?提什么亲?给谁提亲?”
“装什么傻?你以为送些织锦珠玉、术帽脂粉,就能让本小姐答允这门亲事?哼!瘩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这样的无赖还想娶我?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铁昆仑见她盛气凌人,心中不禁有气,道:“我是不是癫蛤蟆还需进一步商榷,似乎大小姐已认定自己是天鹅肉了。我向来是吃素的,不沽荤腥,寻常肉都不吃,何况天鹅肉?如果家父真的上贵府提亲了,而贵府又恰巧只有你这么……一只天鹅,那就对不起了,我决无此意。告辞!”说罢,转身出门。
花胜男大怒,追出门去,抬剑刺向铁昆仑的后心。铁昆仑似乎毫无知觉,仍是慢吞吞前走。那剑尖眼看要刺人他的身体,花胜男见他毫不躲闪,蓦然叫道:“躲开”话音未落,眼前一花,铁昆仑的身影突然没了。花胜男吃了一惊,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多谢大小姐手下留情。”
花胜男转过头来,见铁昆仑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前。花胜男脸上先是一派吃惊的神色,接着很快又板起脸,冷若冰霜。她抬剑指向铁昆仑胸口,说:“莫名其妙……你再接我一剑。”
铁昆仑摇摇头:“我怕了你了。你家的潇湘剑法所向无敌,我又不会武功,花大小姐是女侠,定不会和我这手无寸铁的人为难吧。”忽然住口,转头望向长街东面。
长街东面突然出现了四个人影。
阳光下,那四人缓缓走到铁昆仑和花胜男的近前,是四个葛衣老者手里提着带鞘的长剑。这四人都是花白胡须,面无表情。阳光映在他们脸上,似乎现出淡绿的颜色,便如索命无常一般,散发出令人胆噤的寒意。
当先一人问了三个字:“铁二少?”铁昆仑扫了他们一眼,刚要说话,却听花胜男叫道:“不错,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人影倏地一闪,四人各踏一个方位,组成一个阵型,将二人围在当中。噌的一声,几乎同时拔剑,显见四人心意相通,配合极为熟练。当先的老者又道:“我们只为铁二少一人,你这个小丫头乖乖地走吧,莫要蹚这浑水。”
花胜男挺剑在手,喝道:“你们欺负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做什么?有本事找他大哥铁鲲鹏去。本姑娘最好扶危济困,打抱不平,你们想欺负他,我手里的剑可不答应。”铁昆仑躲到花胜男身后,叫道:“女侠救命!”
“没出息!”花胜男口中骂着,同时腰身一扭,一招“峭壁断云”,长剑当先向东边的老者刺去。那老者脸上突然露出轻蔑的神色,长剑微抬,如封似闭,叫道:“撒手”“哐”的一声,花胜男只觉一股大力撞在剑身上,手腕酸麻,几乎脱手撒剑,随后听见唆的一声,却是那老者的长剑飞上半空。
那老者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捂住手腕,退后两步。与此同时,剑光霍霍,其余三名老者同时出手。花胜男柳腰一转,长剑转了半个圈子,叮叮当当声中,那三个老者的长剑也先后飞上半空。
花胜男没想到自己出剑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登时又惊又喜。那四个老者却是又惊又惧,其中一人捻唇打了一个唿哨,四人突然转身,分向四方退去,身法快如鬼魅。铁昆仑拍了拍胸口,喘了两口大气,似乎吓得回不过神来。他对着花胜男深深一揖,谢道:“多谢大小姐。大小姐的剑好快,我还没看清,他们的剑就飞了,不知是什么招数?忒也厉害!”
花胜男小脸兴奋得通红,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就是一招乳燕回翔,不算什么。我还有好多厉害招数没用出来,他们就吓跑啦。怎么样,我的潇湘剑法配得上你大哥的玄武刀法吗?”
“自然,自然。”铁昆仑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你与我大哥龙刀凤剑,珠联璧合。”花胜男喜动颜色,她挥挥剑,老气横秋地道:“江湖险恶,你一个酸秀才,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好啦,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带你回扬州!”
铁昆仑翻身上马,道:“多谢盛情。只不过恐怕大小姐不如我走得快。”
花胜男皱眉道:“我也有马呀,怎么不如你快”
铁昆仑笑了,拍拍马鬃毛,道:“因为这不是一般的马,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神行太保。”
第二章 变生肘腋
铜罗镇外吕仙祠。大殿上,两个松明火把烧得正旺。一个黑衣蒙面人叉腰而立,两只眸子射出锐利的光芒。四个葛衣老者束手而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那蒙面人道:“你们兰陵四老出道三十年了,可失过手?”声音暗哑低沉,显得甚是苍老。当先的那个老者低声道:“这是第一次。”
“嘿,第一次。”蒙面人冷笑一声,“那倒怪了。你们居然没有看到他出手,手腕就中了铜钱。是不是这样子?”突然右肩一耸,手微微一扬。
兰陵四老低唿一声,突然都捂住左腕,退了两步。
蒙面人道:“这是铁家的飞花摘叶金钱镖功夫。铁鲲鹏当年在小孤山曾以这手功夫一下打倒了飞刀门的十八名金童。”先前的老者迟疑片刻,道:“是。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肩、手似乎都没有动。还有,老三和老四都是背对着他,也着了道。”
蒙面人来回踱了几步,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竟似有几分愉悦:“郭子翼为其所制,兰陵四老也一败涂地。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个白衣卿相,竟偷偷练得如此身手,不人江湖,岂不可惜?”
那老者悻悻道:“若不是您传下话来要毫发无伤地活捉铁昆仑,兰陵四老未必会输得这么惨。下一次如果你要死的铁昆仑,看他还躲不躲得开我们四兄弟的绞桶铁围阵法。”
“住口!”蒙面人突然暴喝道,“我的话你们要牢牢记住,要你等做的事必须丝毫不错地完成,如果节外生枝,误了我的大事,哼……”眼中精光电射。
四个老者突然躬身,恭恭敬敬同声道:“是,主人。”蒙面人走到大殿门口,抬头望着圆月,突然叹了口气,下令道:“叫鬼手出马。”
扬州城内,人心惶惶。风雨如晦,半城已倾。
铁鲲鹏号称江南大侠,少年成名,精明练达,隐隐有江南武林领袖的气象。可惜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名震江南的一代名侠,虽曾如耀眼的星辰,终于也陨落下来,消失了光华。在扬州知府慕容坤的案头,新报来的件作实录簿上,简短记着两行字:五月初四辰时,铁鲲鹏与不明之人在城东白云观比武,胸口中箭身亡。
铁鲲鹏死去的消息刚刚传出,次日又传来了铁聚川因伤子之痛,当晚沉疴发作,竟也撒手人寰的噩耗。铁家富甲一方,扬州城中大小商贾多承其惠,十家有八家缟素持孝,如丧考妣。一时间,城中竟是白衣如雪,阴云密布,哭声一片。
铁家父子同陨,老夫人早丧,二少爷铁昆仑又在外地,家中无人主事,登时乱成了一锅粥。多亏花富源仗义援手,一边派人南下天台山寻铁昆仑报丧,一边亲自打理祭奠装殓丧葬诸般事宜。等了一日,不见铁昆仑踪迹。时近六月,天气渐热,尸身不能久存,花富源做主,将棺枢先行下葬,只留着灵牌等待铁昆仑。
铁昆仑正骤马狂奔。
他的心沉得像坠了大石。闪电剑客郭子翼、酒店中那使毒的女子、长街上四个葛衣老人……以及前面不知何时还会出现的厉害角色,已渐渐形成一道无形罩下的重网。对于他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书生,对头就派了如此一等一的高手对付,那么对名满江湖的大哥,更会动用什么样的高手?
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可惜,已经晚了。
化石坡前,绿草如茵,两个乞丐模样的人正躺着晒太阳。其中一个是老者,闭着双眼仿佛入睡一般。他额头高高隆起,领下银髯飘洒,两道寿眉很长,便如老仙下凡一般,手中还拿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黑拐杖,虽衣衫槛褛,但颇有风骨。另一位是个中年人,身上穿一件百衲衣,腰里系着一个药葫芦,空着手,半坐半倚在一棵枯树干上。他翻来覆去摩挲双手,似乎对自己的手很满意。他的一双手非常干净,一点也不像杀过人的手。
听到马蹄声,那老者还是没有睁眼,只是握拐杖的手背陡然绷起两道青筋。那中年汉子还是不断摩挲双手,眼皮也不抬,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铁昆仑见到二人,勒马叫道:“是茶痴兄吗?”中年汉子正是茶痴。听得铁昆仑唿唤,他抬眼失声叫道:“是你?”铁昆仑笑道:“兄台,在此候我,急着要建盏杯吗?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岂能失信?你我都是茶知音,上次未得倾谈。来,你随我一起回扬州吧,两套建盏,一青一红,都送与你。”
茶痴愣了半晌,才展颜笑道:“二公子,多谢盛情。只是,我有些不方便,改日赴扬州,再专程到贵府拜望。”铁昆仑笑道:“兄台嗜好滇红,胸中必有高洁的气象,如何婆婆妈妈地推说不方便?”
茶痴看了看手,苦笑道:“不是一般的不方便。我的手……唉,我的手断了。”说完,突然抬臂向身边那老者的铁拐上猛击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臂骨竟立时断折。
铁昆仑大惊,道:“兄台,这是为何?”茶痴脸色涨得通红,额角汗珠涔涔滚下,咬牙道“二公子,你且先行。十天后,茶痴必然上门打扰。”
铁昆仑皱眉道:“你——”茶痴叫道:“不要再说了。再说,恐怕我的腿也要断了。腿若断了,如何走到扬州?还有,我听说二公子府上出了惊天的大变故,请二公子当心,速速赶回家去。”
铁昆仑心中已经明白,不再说话,拱了拱手,策马向北。
看铁昆仑走远,那老者为茶痴接续断骨,眼中露出锐利的光芒,冷笑道:“鬼手,好个鬼手!你居然自断吃饭的家伙,也不肯对他出手。他究竟是什么人?可惜,你横行江湖近十年的擒龙手,再也不能和大力鹰王的鹰爪功一争高下啦!”
茶痴望着铁昆仑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佩,道:“手是用来端茶的,本不该去擒龙。何兄,江湖路远,冷雨凄风,我已倦了。”
那姓何的老者脸上陡然色变,惊道:“你们七仙向来相濡以沫,形影不离,你如何萌生归隐之意?不成,我要即刻去找钟离汉和紫薇老道。”
铁昆仑已醉。
此时已是父兄人土后的第三天,铁昆仑倚在两杯新坟间,已枯坐了六个时辰。父兄的音容如在眼前,但已阴阳永隔。模煳的泪光中,铁昆仑仿佛又听到过去病榻上父亲的怒语——大丈夫处世,自然要博取功名,齐家治国,到头来图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捐!
——胡说你志不在仕宦之途,难道在青楼吗?在茶社吗?你若还自认是铁家不肖子孙,就须学你大哥半分。看看你自己,整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成什么样子?我这老病,多半都是被你许逆气出来的!
——除了茶社喝茶,颐春园听曲,梨园看戏,你还干了什么?
——爹已风烛残年,死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