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轻若尘埃-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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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就是第二天晚上起飞,陈效送林薇去机场,从住的地方出来,一直到过安检,一路都很平常,就跟从前出差一样。但对林薇来说,那一程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十多个小时,先飞到旧金山,再转机去巴尔的摩。起飞的时候是个阴沉沉的雨夜,降落时却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了,像是走了一条单行线,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却是很难再返回去了。
从旧金山再到巴尔的摩,有公司的司机来机场接她。当地已经有华善堂市场部和研发部的办公室,占了小半层楼,不多的几个人,没有多少办公设备,陈设也很简单,就跟像拓荒一样。
最初的两周,林薇暂住在东港口区的一家酒店里,后来又在办公室附近找了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公寓是带家具的,但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她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商店,买了不少东西,才算是真正像个家的样子,可以安顿了下来了。她在电话里跟陈效说起这些点点滴滴的琐事,一边说一边看着眼前这间屋子,试图想像他来这里时的情形。
在新地方上班不过几天,又有人事令发出来,这一次不是人事部,而是由董事会主席直接发出来的,不用看正文就知道是大事情——集团CEO陈效将兼任董事会副主席。收到信的当天,她又与陈效通了电话。她对他说恭喜,他说谢谢,就像是一件最最平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公司里那些好事的人又会怎么想——这样的消息,恰好又在这样的时机放出来。
虽说那些闲话很可能是关于她的,林薇自己却不大关心,她在美国东海岸,隔着一整片大陆和一个太平洋,管他们怎么讲,都是与她无关的了。换了一个国家,一片大陆,她的生活变得很简单。住在巴尔的摩,时不时去一趟华盛顿。与香港那边开会,都是远程视频。不见客的时候,穿的也很自由,即使是在工作日,T恤牛仔裤也可以。与同事的关系也更比从前紧密,第一是因为人少,第二则是因为中国人在国外都喜欢抱团,下了班也时常在一起玩。
中秋节聚餐,市场部经理带了一个人一起过来,那是一个年轻女人,林薇一看竟是熟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宋缤。过去的几年,她和宋缤联系不过就是一年几个电话几封邮件而已,说是熟人,又好像很陌生。在她的眼睛里,宋缤变化不小,剪了齐耳短发,没化妆,穿的也很运动,跟曾经那个主持人出身的时髦女记者判若两人,乍一见倒差一点认不出了。
相比之下,宋缤看到林薇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对她笑了笑,说:“林薇,你好啊。”
林薇也回了一个微笑,让出身边的位子请宋缤坐,两人寒暄起来。
吃过午饭,一班人又说去溜冰。林薇也去了,穿了冰鞋,却坐在冰场旁边的长凳上偷懒。她是个表面上挺外向的人,别人也都当她爱玩,其实她是最不喜欢凑热闹的,只想快点结束,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一边吃糖炒栗子,一边看电影。
宋缤偏偏滑过来,靠在旁边的护栏上,对林薇说:“他过几天又要走了。”
话说的很突然,有点没头没尾的,但林薇不会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问:“这次是去哪里?”
“洪都拉斯。”宋缤回答。
那一年,加勒比海地区有飓风登陆,连日暴雨,又发了大水。洪都拉斯还有一个危地马拉难民营,情况似乎很糟。听到目的地没有战乱,总是让人觉得安慰的。但事情也是很矛盾的,自然灾害初听起来似乎要比战乱安全一点,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是更加危险的,因为老天爷是没有眼睛的,不会管你是谁,好人还是坏人,又是为什么而来,遇上了便是遇上了,死便是死,活便是活。
这是到达美国之后,林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离何齐这样近。
说那番话的时候,宋缤脸上一直笑着,态度也很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林薇却能察觉到隐约的敌意。自从那次去乌兹别克斯坦采访之后,许多年过去了,宋缤几乎一直跟着何齐工作,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林薇却不大清楚。大约是她情商低吧,一直不大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但宋缤不提,她也不方便去问。
她匆匆去找同事告辞,装的大大咧咧的对他们道:“下次能不能约我参加些不健康但快活的活动哟,我得赶紧回床上躺一下,再联系啊。”
第十四章 (5)
跟上海和香港比起来,巴尔的摩实在是一个小地方,城市面积不大,人也少,只有不多的几个可以去游览的地方,港口,集市,水族馆,爱伦坡故居,几天就可以转个遍。
那个秋天,天气总是很好。工作日的中午,林薇总是走到码头,在那里找个有露天位子的餐厅吃饭,下了班又去内港闲逛,看夕阳变成浓郁的粉色,再渐渐暗下去,这才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去,早早的上床睡觉。
后来,她总是觉得自己那段日子大概是过的太平静了,而后又被许多纷杂的事情扰乱了视线,以至于那场媒体大战究竟是什么打起来的,她都后知后觉。
事情先是从香港一家报社的报道开始的,那间报社号称抽检了几种在售的粗加工中药材,得出的结果是硫磺严重超标,长期服食会导致肝肾损伤,甚至致死。这篇报道几乎涉及所有中药品牌,既有香港本地的老字号,也有大陆和东南亚的牌子。虽然华善堂从很早之前开始已经不再售卖粗加工的中药原料,只经营附加值更高的西药和中成药,但其门店和招牌却也被作为报道配图,频频出现在报纸杂志上。
公关部致电联系报社,编辑给出的理由有些牵强,却又很难反驳——既然硫磺在中药原料加工中被普遍的滥用,那么中成药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因其成分在生产过程中被数次提纯浓缩,如果原料有毒,那么中成药可能更毒。
华善堂只能对此作出反应,在几家大报上登了律师信,声明旗下并没有粗加工药材出售,全部中成药符合《中华药典》的规定。
但一般情况下,这种声明总是相对势弱的,更何况很快又被人捉到了把柄,香港药品检验规范中并没关于硫磺上限规定,但汞却是有的,而且还比大陆《中华药典》的规定更加严格。如果华善堂的药物真的都按照《中华药典》的规范执行,汞含量很可能真的是超标的。
于是,争议又转到汞含量上。汞与硫磺不同,不少中药配方都含有朱砂,或多或少而以,而朱砂的主要成分就是硫化汞,其中还有少量砷和铅之类的物质。从中医的角度说,朱砂有镇静催眠的作用,但从西医角度讲,这些功效都是未经论证的,其成分却都是毫无疑问对人体有害的,即使只是微量,经年累月服用也会导致慢性中毒。
就是这样,又一轮关于中药质量、安全、疗效,甚至于中医存废的争论开始了。从香港到内地,基本上所有经营中药的企业都受到了影响,华善堂也不例外,当年的半年报出来,显示主营业务收入下降,而FDA认证计划又正好处在最烧钱的临床试验阶段,钱挣得少的、难了,花出去却十分容易,两项加总,数字自然是十分难看。
这本来只是一段时间内的非正常状态,却有几个不大不小的股东跳出来,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理由是集团业绩下滑,又遭遇公关危机,是现任管理层工作不力造成的,建议重组董事局,撤换高管队伍。
这一炮一炮的攻击看似目标广泛,但具体到每一条罪状却都是针对陈效去的。弄到后来,甚至连陈康峪当年的旧账也被翻出来——参与走私,不事主营业务,沉湎于高风险的资金运作——撇开经营上的策略不提,陈效在为人处事方面与陈康峪多少有些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决绝而孤勇的人,好的时候一群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身后,坏起来却也是最容易遭人冷箭的。而陈效大约更招人恨一点,因为他爬的更高,而且又有一个FDA认证计划吊在那里,巨额的投入,漫长的时间线,看不到预期希望的结果,最终的成败又是未知的。
现如今,大股东中除去几个态度特别激进的,其余大多保持中庸,看似和事佬,其实就是墙头草一根,更有些不想招惹麻烦的干脆就避出去休假了,赖至成就是其中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正反两方面似乎都没有绝对赢面,关键是看哪方能争取到更多股东的支持,林薇看清楚那帮人孩儿般的面孔,她打电话给陈效,对他说:“要不我暂时回香港一段时间吧?”
“不用。”他回答,没有解释。
她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反倒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她走。就像多年前的上海一样,这一次轮到香港变成战场,而在这场纷争中,被推到台前的还会是那个人——何齐。
她并不相信何齐自己有想法插手进来,他有他自己的事业,慈善基金,无国界医生,他一向是安静而出世的人。但他确实是许多人眼里正统的何氏传人,在谁都不买谁帐的情况下,他势必是两方面都要争取的关键。他会如何选择?实在是一个问题。现任的董事长是他母亲的堂兄,他大约还会顾及几分,但鉴于陈效和他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他很有可能会为了把陈效弄下去,而选择站在发动政变的那群人一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情况进一步恶化。美国这边也有媒体跟进,做了一档谈话节目,讨论一些非主流的医药手段,节目中翻出一桩案子,加州一名亚裔女子服食中药保健品身亡,节目还请了一位有名的医学专家出来讲话,说是疑似汞中毒。
那桩案子其实说旧不旧,说新也不太新了,偏在这个时候翻出来,不能不让人觉得有些别有用心的味道。而且,跟香港那边的情形也十分相似——华善堂有中药保健品在几个州售卖,正试图打开市场,销售势必受到影响,但矛头却又不是直接指向华善堂的,似乎只是想拖着FDA认证计划的进展,并不想动其根本。
难道是华善堂内部的人,为了将陈效一军,才自导自演出这一幕又一幕?
林薇不禁这样猜想,她到美国不过半年,经常走动的还是FDA和华府当地的一些媒体,其他地方人头也不熟,只能自己动手搜索了事发前后的资料来看。刚开始,她并没有想到结果竟会这样明白的摆在她面前——那档谈话节目请来的专家是巴尔的摩一间医学院的教授亚瑟。贝林,何齐曾在那间学校学医,而且就在一年多前,两个人还因为一篇论文合作过。
她第一次有了本不该有的猜想——何齐早就做出了选择,甚至于早在这场公关危机开始之前就已经选好了。她曾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和陈效在一起,同时还要为慈善基金工作,不断听到何齐的消息,时不时看到他的照片,那种状态曾使她一度陷入深深的抑郁。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对她来说最艰难的事情甚至都还来得及拉开序幕:如果陈效和何齐再一次对峙而立,她应该怎么做?
无论如何,如果何齐就是这场公关危机的始作俑者,林薇坐在这个位子上是不能不管的。按照宋缤之前所说的,何齐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洪都拉斯参加无国界医生的援助项目,而林薇最最不想做的就是与他直接对质,她去找宋缤,可惜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