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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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
大殿中气息一滞,沉水冷笑道:“孟楼主,除了今日,你大概没有哪一天正眼瞧过我沉水吧?”
孟晓天不答,回头看着苏婉云,目露询问之意。苏婉云背后那人得意地道:“沉水是我鸣风山庄弟子,我派他进入剑湖宫,为的就是今日。”
孟晓天嘴角微撇:“……果然老谋深算,陆青能被沉水制住,恐怕也只有今天这一次了。你是鸣风山庄庄主卫彦之?”他打量着这个人,与所想略有不同,这人金石般的眼睛充满了攻击之感,仿佛骨子里透出的强硬与轻蔑,将所有的柔软之地粉碎、除尽。
“不错,我来会我的老友任奇,怎么,他今天不在?”卫彦之尖锐地笑道,注视着孟晓天的表情。
孟晓天优雅地一笑:“听说卫庄主有两位公子,怎么,他们今日也都没有来?”卫彦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苏婉云忽然道:“沉水是鸣风山庄的人,那他十几年前去长安的事,是你吩咐的吗?”孟晓天目光一动,望着她。
沉水一手紧紧扣着陆青,道:“我在剑湖宫不过是个寻常弟子,没有宫主的命令,如何去长安?苏楼主,宫主分明就是不相信你,为免你反悔离开,将你苏家一门都杀了,你还对他如此忠心干什么?”
“你……”苏婉云向前跨了一步,立刻被卫彦之的长剑施力压住,雪白的颈中有一丝鲜血蜿蜒而下。
“他说得不错,苏楼主,任奇从阑会相信任何人,你为他卖命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卫彦之朗声道,“今日鸣风山庄与剑湖宫并为一派,将铸剑之术传于江湖,发扬光大,你们三位楼主倘若愿意,可以效忠我卫彦之,我不会因你们曾是任奇的手下而存成见的。”
“哈哈……”孟晓天笑起来,“将剑湖宫并为一派?卫庄主,你的话可也说得太早了吧?剑湖宫铸剑之术远胜鸣风山庄百倍,你的目的,早就路人皆知了。”
卫彦之冷哼一声:“鸣风山庄来这里究竟为什么,走出这个大殿,没人能说明白。江湖中人纵然传我卫彦之的所为,等我正大光明地接手剑湖宫,剿除那些瀚海妖人时,世人只会趋炎攀附,流言又算得了什么?”
孟晓天正要再说,沉水蓦的抽出银剑,架在陆青颈上:“孟楼主,劝你乖乖向庄主投降吧,否则杀了你的同僚,你一个人也无法走出这大殿。”陆青脉门受制,全身僵硬,竟无法反抗。沉水转头看着他:“陆楼主,等此役过后你若归顺,一样可以在银镜楼铸剑,鸣风山庄铸剑之材绝不逊于剑湖宫,你是不会吃亏的。”
陆青没有说话,孟晓天回首去瞧苏婉云,只见她正自凝思,脸有些苍白,目光却垂在地上。卫彦之看着大殿中的情景,满意地笑道:“看来,人各有所图,这句话实在是太对了。孟楼主,现在还剩你一个,我费了很多功夫,仍然没弄清你的喜好,但这两人与你共事多年,你总不会眼见他们死于剑底吧?”
孟晓天沉默,大殿之中一时无人说话,唯有百足炉宁静如旧,飘散着缕缕淡烟。沉水眼中闪烁着一种阴沉的喜悦,潜伏于剑湖宫十多年,他从不曾在玉座旁如此大声说话。卫彦之露出兴奋而得意的神,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刃紧贴着苏婉云的肌肤,冰凉无情。
“除非宫主点头。”陆青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没有一丝动摇,“否则,我陆青绝不会为任何人铸剑。”
一刻停顿,仿佛殿外鸣风山庄弟子的呼吸声都隐约可闻。孟晓天看着陆青,微微一笑。他回头望向苏婉云,只见她慢慢抬起头,有什么碎片在眼中沉淀、聚拢:“……这里是剑湖宫,不属于此的人,都该滚出去。”颈中的剑刃媚一紧,卫彦之的语调冷酷无比:“现在殿外有数百鸣风山庄弟子,杀你们根本毫不费力,我惜才,你们可不要不识好歹,我再说最后一遍,强硬到底,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苏婉云的脖颈被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罗裳上有血流淌而下,她双眉一沉,就在这一瞬间,孟晓天看见白光疾闪、罗裙飞动,大殿中情势突转,各人皆有动作,接着青影陡现,玉座旁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兔起鹘落,殿外之人不明所以,几个鸣风山庄弟子待冲入,却被人横剑拦住,急切间一看,竟是素服银剑的剑湖宫中人。
两座侧殿门户突然打开,守门的鸣风山庄弟子未及回头,便被一剑横斩,百余素衣弟柞脱绳索,持剑冲出,门外顿时乱成一团,杀伐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几个剑湖宫侍卫跑入大殿待要援护孟晓天三人,见了其中情景,然呆住。
正中玉座旁,陆青已不再受制,劈手几掌打死了自偏殿中闯入的鸣风山庄弟子。银剑脱手,沉水直直地倒在地上,胸前鲜血狂涌,兀自不停抽搐。孟晓天伸手扶住了苏婉云,她颈中的伤口比方才更深,雪刃上却沾有血红的痕迹。卫彦之急退几步,按住左肩,然而他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站在沉水身旁的来人,一身青衫,剑影如虹。
“呦,我们的盟友,来得还真是时候。”孟晓天笑道,转头想查看苏婉云伤势,她却摇摇头,慢慢走了几步,在沉水面前停下。青衫来客凝望了她一眼,转身退开。
“你……杀我父亲的时候,他可曾说过什么?”她恍似没有听到殿外的喧闹声,也不顾卫彦之尚站在背后。孟晓天朝侍卫耳边吩咐了间,待其下殿后,轻扣柔柳剑盯着卫彦之。
玉座旁,沉水古怪地笑了笑,眼中泛出死灰般的颜:“这是你……第一次求我吧?哈哈……我沉水入剑湖宫十几年……宫主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
“回答我的话。”苏婉云低沉地道。沉水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哈哈……苏楼主,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你……宫主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何尝……”话至中途,他突然喉头噎住,挣扎几下,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瘫倒,就此死去。
剩余的半句话,像是未尽的弦音,拂过心头。苏婉云默然站在原地,耳畔听到一个声音:“你焉知这出戏码不是卫庄主安排的?御敌要紧,此事过后再议不迟。”她转头,看见的是叶听涛深幽沉着的眼神,这个人,虽然不苟言笑,却总是给人踏实的感觉。苏婉云微一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直到这时,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你放了侧殿中的弟子吗?”陆青望着叶听涛,正当此刻,殿前铿然一声,双剑相交,却是卫彦之出殿查看,孟晓天举剑一拦,便缠斗起来。叶听涛道:“我放了他们,还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杀退鸣风山庄的人。成王败寇,如果败了,纵然是鸣风山庄理屈,也没有人会相信你们。”
陆青一凛,殿前孟晓天和卫彦之斗得正紧,苏婉云忽然道:“有人到大殿后方去了。”陆青侧耳倾听,果然殿外杀伐之声略轻,而大殿后方通往试剑桥处,兵刃碰撞渐渐激烈起来。
“谁把他们引过去的?”苏婉云蹙眉,叶听涛道:“先擒住卫庄主,群龙无首,自然无以为战。”陆青点头,他受制于沉水多时,正施展手段,此时孟晓天一柄柔柳剑缠住了卫彦之,虽不落下风,一时也难取胜。恰两人十余招过后,孟晓天斜身相避,陆青看准卫彦之中盘无护,从旁一掌劈中。他常年于银镜楼清修,功力纯厚无比,卫彦之一口鲜血喷出,骂道:“以众对一,剑湖宫当真丢人!”
孟晓天笑道:“你数个鸣风山庄弟子对我剑湖宫一人,尚且不胜,究竟是谁丢人?”剑光一闪,刺中卫彦之膝头,殿外忽有人喊道:“楼主!试剑桥,试剑桥……”话音颤抖,不知喊的是哪一位楼主,苏婉云看了看叶听涛,孟晓天和陆青互视一眼,大殿外,纯白的天云忽然暗淡,风渐生,迷雾急速流动,加着身不由己者的惨叫声,刹那间,所有人的脊梁骨都掠过一阵寒意。
长桥试剑,百年无解之局,众人似乎忘记了挥剑,也忘记了对手,目瞪口呆地望着试剑桥远方的团团风雾。仿佛运转到巅峰处的陀螺,靠近者像纸片一般被裹卷进去,长声惨叫为风所逆,隐约而凄厉。霜云、银镜、玄星,三人站在长桥二三十丈处,神如出一辙的凝重与紧张。叶听涛抬头仰望,在雪湖无际的天云流动下,剑湖宫大殿、试剑桥,还有那数百个停止激战的或敌或友之人,都成了刀下鱼肉般的微小无用。雪湖皓渺,一如千年烟云中的神剑之殇,无人能解,唯有静待天命。
“几个月来的征兆,所为就是今日吗?”孟晓天道,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已被风声所盖没,无法听见。幸存者自长桥深处逃回,奔向岸边,风雾急转、扩散至边缘,桥上四人衣衫猎猎,不由自主后退几步,约莫半盏茶时分后,疾风突然较之前强烈了数倍,几乎要把人吹起,岸上鸣风山庄弟子纷纷弃剑,向后逃离,剑湖宫诸人却凝然不动。已成暗灰的风雾如陀螺力尽般急速向外扩张,将一切能见之物逼退,尘沙扬起,迷人眼目,瞬间似有千斤之力,泰山压顶般往众人袭来。
风声如在呜咽,低声泣诉,祭奠葬于湖心的灵魂,昏暗仿佛无穷无尽,令人心生绝望。湖畔百年,在这一刻之间终须了结,果报必有因循,生于尘世,就不能免去轮回缘法。若说缘起时是天意为之,云开雾散却宛似一场彻底的清洗,乍看千年之久,其实也只是一瞬。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退得极远、极深,麻木的脸颊一片凉意,当那千斤重压终于消失,天渐明时,叶听涛抬起头。他望着前方,长久不出一语。苏婉云伤后难以承受风雾之力,昏倒在孟晓天怀中,雪刃却仍然紧握。孟晓天将她靠在长桥边,慢慢起身。
“九天玄剑……”陆青站在所有人之前,喃喃道。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十三章 须臾台,名剑是昔
雪湖东岸,剑湖宫大殿之后一片静默。鸣风山庄弟子多向北岸霜云楼、直通滇南群山处逃去。他们来时所抱的念想是征服剑湖宫,去时,却唯有惊慌失措惨白的脸。百余人铩羽而归,混乱中,鸣风山庄庄主卫彦之不知下落。
剑湖宫大殿银白的基座上血迹斑斑,断剑与尸骸四散遍地,然而仅仅是半个多时辰的停顿,殊死打斗的气息已然彻底消弥。仿佛战场已经凝固了很久,剩下的只有和煦微风,和经历了那一场雾散百年的尘寰中人。
试剑桥上,侍卫走到孟晓天身后,说了长久静默后的第一句话:“孟楼主……来犯之人向霜云楼逃去了,要追击吗?”他似乎不敢妄提“风雾”二字,注视着孟晓天的背影,言下之意却显不在此。
“不用了。”孟晓天没有转身,“把大殿清理干净,退下吧。”侍卫领命,回到东岸之上,却与所有素衣弟子一样,眺望着迷雾尽散的湖心。从未为他们踏上过的试剑桥尽头,在微微的风中隐约可见。那是一处奇异的所在,宛如在湖心漂浮,有什么暗灰之物,因距离太远,只是小小的一块。
“走,去看看吧。”叶听涛道。孟晓天看了看苏婉云,唤过一名弟子:“先把苏楼主送去玄星楼,小心些。”弟子应了,俯身去扶苏婉云,只见她脖颈上一道剑痕甚深,所幸临危闪避时身法极快,未伤及要害。孟晓天望着她的脸,仿佛在为她此时不曾醒来而略有遗憾。
百丈长桥上,孟晓天、陆青与叶听涛三人互视,微微晗首,向湖心举步而去。他们走得并不甚快,在这百余丈的距离中,每个人眼里皆有些不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