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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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明、项羽各自伸手拉空,刘毕则吓得大叫:“我就说在自己坟墓旁边兆头不好吧。”三人惊骇相望,赶忙站过山边朝下张望,齐声急喊:“阿月!阿月!阿月!”
过一会儿,底下终于传来声音,一个女声没好气地说道:“我叫做高月!高月!”上头站着的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荆天明喊道:“你没事吧?”
高月回喊道:“没事!这里刚好有块烂泥塘!小爷……小姐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荆天明喊道:“你等等!我这就下去接你!”
项羽也跟着喊道:“高月等等!我们一起下去接你!”
刘毕在旁边看着,满脸为难地说:“一起?这,这看来挺危险的。”不过既然荆天明和项羽已经手脚并用,攀着石头开始往下爬去,刘毕只好叹口气,硬起头皮跟着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三人下到小溪旁边,果见好大一池烂泥,高月躺在里面搞得满身泥泞,淡红色的裙装全毁,活脱又恢复成一个小乞丐,三人不禁放声大笑起来。荆天明拉起高月,一指旁边的瀑布说道:“来,去洗洗。”
四人来到瀑布旁边,高月正待要洗,项羽却突然指着瀑布说道:“你们看!这瀑布有点古怪,瞧,后面好像有个山洞。”其他三人轮流站到瀑布边仔细看去,果然在那刷泻而下的水流后方,隐约可见一个山洞。
项羽率先领头沿着山壁踩着乱石传入水帘,四人全身淋得湿透,这才轮流进入了山洞之内。外头的通道虽窄,走入三十步后,里头居然颇为宽阔明亮,想是另有洞穴穿出山顶所致。
四人正打算好好勘探一番,却听得外头隐约传来人声,却是盖聂、端木蓉一行人寻声找来。
大伙听了连忙走出,没想到一过水帘,便看见连毛裘、盖兰都来了,正站在小溪旁四处张望他们的下落呢。端木蓉眼尖,立即笑道:“找到啦。从石头里蹦出来啦。”
荆天明冲上前去,唤道:“师父!”盖聂见荆天明安好无恙,只不过开心了片刻,旋即想到淮阴城外秦军重重,如何能保得故人骨血无虞?立刻又满脸忧色,说道:“天明!没事就好!原来你们四个都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
荆天明问道:“师父,你们怎么会下到这山谷来?”一旁的盖兰笑着拿出一根发钗,对高月说道:“我在上头山崖边拣到了这个。阿月,兰姑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吗?”
高月吐吐舌头,知道定是掉下来时失落的,她自盖兰手中接过发钗歉然说道:“对不起,兰姐姐,这发钗我是喜欢的。只是不知怎么地它不大喜欢我,老爱自己跑走。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看着它。”
端木蓉见方才四人从瀑布后头走出,奇问:“瀑布后头是什么?”荆天明答道:“是个山洞,还挺大的。”端木蓉听了眼珠子滴溜一转,迈步向瀑布后方走去,回头朝盖聂点道:“这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盖聂闻言会意,忙带众人走进山洞,荆天明虽感疑惑,却也乖乖跟了进去。盖聂细察山洞,见此处隐蔽非常,秦军难以发觉,终于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对荆天明说道:“天明,秦国大军恐怕此刻已杀入淮阴城中,想来外头已是草木皆兵。你端木姑姑身上有伤,不宜多行,况且阿月也才病愈不久,项羽、刘毕恐怕是回不了家了。孩子当中你最年长,你得守在这里好好保护大家,护得他们安全,知道吗?”
荆天明一听,只觉得呼吸困难,问道:“那师父您要去哪里?”
盖聂看了看面色惊慌的盖兰,心中虽舍不下女儿,还是说道:“楚国百姓有难,大义当前,我岂能坐视不管?你们几个好好待在这里,明日晚上我若是没有回来,你们也就别等我了。”
他伸手摸了摸天明的头,微笑道:“好孩子,你长大了,师父相信你父亲荆轲也会像师父这般以你为傲的。”说到这里,荆天明已然了解师父是打算舍生取义,以前自己总怀疑师父没有认真教自己武功,但他现在知道,眼前这巍巍君子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
荆天明哽咽道:“师父请受弟子一拜。”说着,便向盖聂跪了下去。盖聂受了这一拜,也是老泪纵横,说道:“我当初没传你百步飞剑第三式‘一无所有’,只因为师我自己也参不透,你师祖传我之时,只说了一句‘生者有灭,使剑者终弃剑’,并没教授任何招式,你悟性比为师高得多,盼你将来想通其中的道理,使三式百步飞剑终能传承下去。”
说罢,转身就往水帘走去。走没几步,忽听荆天明一声大叫,盖聂急忙转头,这一来正好将自己胸口穴道送给了端木蓉手中的铁筷子。盖聂胸口一麻,端木蓉又赶紧给他补上五六个穴道,盖聂登时两腿一软坐跌在地。
盖聂转头看去,只见洞内除了荆天明、高月和毛裘之外,其余四人竟皆早已被端木蓉点住穴道,非但动弹不得,连开口都不行,想来是刚才自己要走,端木蓉突然出手打了荆天明,逼使他大叫,令自己分心,以便她对自己下手。盖聂怒视端木蓉喝道:“端木姑娘,你做什么?”
端木蓉微笑答道:“你死了,谁来给我做饭?”
盖聂怒斥道:“大局为重,端木姑娘,快将在下穴道解开。”端木蓉却把头朝外一撇,淡淡说道:“什么大局?难道你能救下淮阴城中所有百姓的命吗?什么舍生取义?儒家的狗屁大道理!喔,外头死了一百人,再多死你一个,这就叫‘义’吗?简直是莫名其妙。”
盖聂一时间答不得,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一旁的刘毕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想到爹娘,只急得眼泪直流。
端木蓉早已算准刘毕会不顾性命地想要回家,盖兰则向来随父而行,至于项羽的脾气她不甚明白,索性一并先制住了再说。高月和毛裘不会武功,自知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无庸担心,眼下唯一要解决的只剩下荆天明。
她见荆天明手持青霜剑神色不定,似乎是难以抉择该怎么反应才好,便守住洞口说道:“天明,你若是帮你师父解开穴道,便等于是你亲手杀了他;你若是想要走出山洞,也好,先将我杀了你就能走。”
荆天明为难说道:“可是,可是伏念先生他……”
端木蓉截口骂道:“闭嘴!秦军此时已然入城,你救不了他了。先给我坐下来仔细想想再开口说话。”
荆天明想到伏念先生可能遇害,心中便激动不已,真想立刻就冲出山洞去救先生。但转念又想,风朴子所说人死如灯灭,殊无可惜,人一出生便注定要死,怎么死、何时死,又有什么差别?
正自拿不定主意,耳畔只听盖聂长叹一声说道:“乱世中人命与蝼蚁无异,生亦无欢,死亦何惧。怎么死?何时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而死?”一番话益发搅得荆天明心中迷惑,真不知该听谁的才好。盖聂所说实是有理,大丈夫义字当前死则死尔,岂能偷生?但风朴子于毛裘所言,难道无理?春夏秋冬,四时有序,人有生灭,人力岂可胜天?
荆天明搞不清楚,端木蓉可清楚得不得了,盖聂万一送命,上哪儿找手艺这么好的厨师?无论盖聂怎么说破了嘴,就是不肯解穴,有时还恐盖聂内力高强,自行冲穴,反而还上前补他几下。盖聂无奈只得闭上双眼,再不愿多说些什么。
荆天明看着盖聂,又看着端木蓉挡在前方的背影,再望向高月、项羽以及满脸泪痕的刘毕,最后看向坐在角落的毛裘,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他虽没有说话,盘坐在地上,毛裘却似乎看穿了荆天明的心思,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活着吧。”
荆天明默默席地而坐,高月走来靠在他身旁坐下,悄悄握住他的手。
不久,远处传来一片模糊的马蹄声、喊杀声、砍伐声、哀号与尖叫声,接着传来淡淡烟臭味。一切的一切都在瀑布的相隔之下显得朦胧,洞内八个人静静听着,这声音仿佛好远好远,怎么又感觉近在身边?
真不知隔了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四天?八人只知天空晴了又亮、亮了又暗,是真过了这么些天?亦或仅仅是山顶上的浮云聚散所致?
终于,盖聂带着大家回到淮阴。木制城门颓倾着,发散着阵阵白烟,每一家每一户的大门都敞开着,死尸狼藉四散,南城内青石板路上,男女老幼横七竖八地横躺在地,最爱打招呼的钱掌柜抱着自己的算盘死在喜来客栈门前,一代大儒伏念则自己吊在木桐书院的屋梁之上。
刘毕趴在身首异处的刘员外身上,已哭得恍惚了。刘员外身边一张木几上,刘氏则倒在那里。她的面容看上去还是那么慈祥,浑然不似横死,只一双眼睛未闭,似乎正看着荆天明,荆天明也正看着她。
当初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母亲的死,只是后来听说她自尽了,这时见到刘氏的样子,不知为何,荆天明就感觉如今眼前惨死之人并不是刘氏,而是自己的生身之母,荆天明望着刘氏,发出一声惊天震地的哀号。
“兄弟,不要这样。”说话的是毛裘,他站在荆天明身后,镇定地说。毛裘轻轻吹了声口哨,两头花驴忘儿、没忘,欢嘶一声,尾随而来。荆天明回过神,惊问:“它们……它们还活着?”
毛裘苦笑一声,说道:“什么鸡鸭牛羊都活着,被杀死的,只有人。”荆天明也报以苦笑,将哀痛入骨的刘毕抱了起来,放在没忘身上。刘毕在驴上拼命挣扎想要下来,喊道:“放我下来,我要葬了我父亲、我母亲。”荆天明不忍地望了刘氏最后一眼,毅然地点了刘毕身上两个穴道,说道:“我师父说了,秦军恐怕只是出城血战去了,转眼就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不!不!不!”刘毕虽不能动,却在驴上声嘶力竭地哭喊,“我没法葬了我父母,我是个不孝子呀!爹!娘!你们养我这个不孝子是为了什么?”荆天明忍住心酸,将花驴越牵越远,刘家大院终至消失在刘毕眼中。
众人约定在北门会面,盖聂进城之后才发现,秦军不是攻城,而是屠城,几千条人命霎时间灰飞烟灭。盖聂恶狠狠地瞪了端木蓉一眼,怪她阻止自己前来救护这些无辜的人命,但盖聂也扪心自问,就算端木蓉不曾阻止,人称“天下第一剑”的自己,又能救下几条生命呢?
荆天明带着刘毕回来之后,人便齐了。八人走出淮阴北门,这曾经属于楚国的故土,如今已成了秦国的地界。放眼望去,这世上又有哪里不属于秦国的疆域呢?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走了一炷香时间,道路两旁偶尔还会见到人们的尸体,想来是兵临城下之后,企图逃走的淮阴百姓吧?但他们谁都没能逃走,一个个倒在路边,成了秦国铁骑刀下的冤魂。
盖聂一是不忍再看,二来不愿撞见回城的秦军,当下便带众人往右前方的小山坡鱼贯走去。爬上山坡之后,刘毕突然喊道:“等等再走。再往前走,下了坡就看不见淮阴城了。”
刘毕恋恋不舍地盯着山下的淮阴城,那个他从小居住的地方,只不过此时的淮阴已是一座空城,一座带血的空城了。
荆天明、高月、项羽,俱都默不作声地站到刘毕后方,四人一起看着淮阴。所有童年的记忆,都随着淮阴城的残破而消失,他们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淮阴了,即便将来有一天能够重回故地,那也绝不会是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淮阴城了。
众人各有所思、各有所念,就连性格向来古怪的端木蓉,此时的眼神之中似乎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