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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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身体站立。佩芳道:“我虽然年轻,我向来不肯把人家的儿女不当人。你想,你跟我这多年,活也会作了,字也认识了,人也长清秀了,我待自己妹妹也不过如此吧?”小怜想道,这就奇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谈起这些话来?便笑道:“大奶奶这样说,我怎敢当呢?”佩芳索性停了刺绣,坐在藤椅上,对小怜说道:“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和你提起这些话,我想你一岁大一岁了,你的婚姻问题,不能不想法解决。依着你大爷的糊涂心事,那是不消说,你自然是不愿意,我也不能答应。但是老留你在我家,荤不荤,素不素的,那又算什么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凭着你这个模样儿,和你的能耐,若是随便配一个咱家里做事的人,那他们还不是中了状元一般,可是我看一看谁也配你不过。而且那些东西,究竟也不成器。要说到外面去找一个做生意买卖的吧?你倒可以终身有靠,可是又俗不过的。那种人,连穿衣吃饭的常识也没有,怎样和他在一处过日子?除此而外,要找个身家好些的,又怕人家除不了阶级观念。这除非象鼓儿词上的话,哪里找一个穷秀才,我们津贴他些钱,给他找个事,然后再把你许他。你想,这种事,打着灯笼在哪里去找呢?所以我为你这个问题,想了许多办法,竟是解决不过来。不知道你自己有什么办法没有?若是有好办法,我倒很愿意听你的。”小怜听见佩芳谈到她的婚姻问题,先是有些害臊,后来听见佩芳所说种种困难却又是知己之言。但是这些问题,在于自己,只要进一步,和柳春江定了约,就一些也不为难。可是这句话,怎样好说出口呢?因此,佩芳虽然说了一大篇,她只静静地听着,一句也没答出来。佩芳道:“这是你终身大事,你为什么不作声?这也用不着害臊。你要我替你决定办法,你总得对我说实话。”小怜只得说了一句:“全凭大少奶奶作主。” 佩芳道:“我又不是你的父母,你的婚姻问题,我怎么能作主?我就是你的父母,在这个时代,也是无法过问的。”小怜依然是不作声,搭讪着隔了帘子看院子里的天色。佩芳道: “现在我问你,你总是不说,将来人家替你出了主意,不合你的心,你可不要埋怨人。”小怜望着天道:“又没谁提起这件事,大少奶奶倒好好地着忙起来。”佩芳笑道:“不是我着忙,这也不是忙的事。可是真要到了忙的时候,恐怕又来不及了。”她那知道小怜心里自有一番打算呢?只是絮絮叨叨地问着。小怜慢慢地掀帘子,慢慢地就走了出来,不听佩芳那一套话。佩芳始
小怜顺着脚步走,只管肚里寻思,却没有理会走到了哪儿。忽然有人喊道:“小怜哪里去?”回头看时,却是燕西坐在窗子里,打开两扇炒窗,放出两只小蜜蜂儿来。小怜笑道: “打开窗户,放两只蜂子出来,可不知道放了多少苍蝇进去了。”燕西道:“我要和你说话,我就忘了关窗户了。你进来,我有两句话和你说。”小怜道:“我有事,你有话就说罢,还要我进去作什么?”燕西道:“你进来一下,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呀,你什么事,这样忙?”小怜道:“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不是些废话。”燕西笑道:“好哇!我和你好好地说话,你倒骂起我来了。”说时,燕西关了窗户,便绕着回廊过来,便断住小怜的去路。小怜连忙将身子一闪,让到一边。燕西笑道:“这一向子,我们不很大见面,你就和我生疏了许多似的。瞧你这样子,我们的交情,就这样算了吗?”小怜笑道:“这话可不当听。你是少爷,我是丫头,怎样谈得上交情两字?”燕西道:“我和你向来没有分过什么主仆,今天你何以提起这句话?我有什么事情得罪了你吗?”小怜笑道:“这更谈不上了。漫说七爷没有什么事得罪我,就是有什么事得罪我,我还敢和七爷计较吗?”燕西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我就很费解了。你想想,我和你的情形,从前是怎样?现在是怎样?从前是有些小事情,只要告诉你一声,你马上就替我办到了。现在别说请你做事很不容易,就是找你说一句话,你也见了毒蛇似的,早早地走开,这是什么原由呢?我自负是知道女孩子心事的,可是对于你就不知道得很啦。”小怜被他说得无理可驳,便道:“你现在很忙呀,两三天也不回来一回。压根儿就见不着你,怎样给你作事呢?”燕西笑道:“你这话,说得有理。我现在烦你一点儿事,给我削一个梨吃,成不成?”小怜将右手一个小指头伸给燕西看道:“你瞧这是给三少奶奶削梨削的,现在还不能作事呢,你还好意思叫我给你削梨吗?”燕西道:“真是不凑巧,我要求你又不是时候了。果然,我现在不能说是知道女孩子的了。”
正说时,润之走来,和燕西拿书看。见他回廊上断住小怜说话,小怜却躲躲闪闪的,心里早明白了。便道:“老七,你书架上的《百科丛书》,我要查一查,全吗?”燕西笑道: “除非买来是不全的,若买来是全的就短不了。因为放在书架子上以后,我还没有翻动过呢。”润之笑道:“象你这样的少年,真是废物,亏你还说得出口呢。”燕西笑道:“这部书,原不是我要买的,是父亲说,一个人至少要翻一翻《百科丛书》,才能有些常识,一定逼着我买。我起初以为不过象《辞源》字典一样,翻翻倒也可以。不料搬回来,却是那些个,不说看书,目录也记不清。况且我的英文,又实在不行,看一页,倒要翻上好几回字典,那有什么意思呢?”润之道:“你不要说了,你除了看小说而外,什么书也不爱看,何况是英文,何况又是《百科丛书》?”姊弟二人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屋来。润之回头由纱窗里向外一看,见小怜已走了。便道:“你又拦住小怜,要她作什么事?”燕西道:“谁要她作什么事呢?我见她看着我来就是老远地跑开,好象那种旧家庭的女子,见人就躲似的。我偏要拦住她,看她怎样?”润之道:“漫说是你,连大哥她都爱理不理了。”燕西道:“这都是大嫂惯的这个样子。”润之道:“她怎样是大嫂惯的?她并不是没有上下,坏了规矩,她不过躲开你们这些少爷罢了。”燕西道:“从前为什么不躲开,现在却躲开呢?”润之笑道:“她也有男朋友向她献殷勤了,怎么能把以前的事打比呢?这一颗明珠,不是金家人藏得住的了。”于是便将小怜两次充小姐出门,和柳春江错认了人的事,细说了一遍。燕西听了,不知什么缘故,心里好好地难过了一阵。可是在姐姐当面依旧不表示出来。笑道:“这姓柳的,我也认识,他未必把小怜当一颗明珠吧?小怜居然想这样高攀呢!”随又指着书架上的书,口里念道:“文学,矿物、卫生、名人小传,法律,五姐!你要哪一种?我猜你是要关于美术一类的,对不对?”润之道:“我们就永是爱美术的吗?别的书就不爱看吗?我是找一本天文学哩。”燕西道:“那种书,看了还要费思想,真是叫人头痛。”润之道: “所以我说你就是废物。”润之一面说话,一面在书架上找书,她将书找到,拿着向肋下一夹,转身便要走。燕西道:“五姐,我问你一句话,刚才你所说的话,全是真的吗?”润之道:“自然是真的,我无缘无故造这一段谣言骗你做什么?”燕西道:“唉!象大嫂这样,还闹个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女子真是难说!那让老大知道了,岂不有一场是非?”润之笑道:“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你不是多此一举?”燕西被润之一驳,只好不说。润之去后,躺在藤椅上看了几页小说,觉得也很无聊。心想,还是到落花胡同去罢,他便坐了汽车,回到他私人的别墅来。
第一卷 第二十章
燕西到了落花胡同,已是日落西山。因在院子里散步,顺脚就走到冷宅这边来。冷太太和冷清秋各端了一张藤椅傍着金鱼缸乘凉,一见燕西来了,都站立起来。燕西道:“这个时候了,宋先生怎样还没有回来?”冷太太道:“承你的情替他荐了一个馆,就忙了一点。况且他又爱喝两杯,保不定这又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韩妈看见燕西来了,早给他端一张藤椅,让他坐下。燕西一看清秋,今天改梳了一条松辫,穿着白纱短褂,映出里面水红色衬衫。她手上执着一柄白绢轻边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看那背影,越发楚楚有致。恰好冷太太有事,偶然走了。燕西望着她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这会子怎样忽然改装来了?”清秋将口咬着团扇边,只对燕西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燕西道:“今天晚上没事吗?一块去看露天电影,好不好?”清秋对上面屋里一望,见母亲还没有出来,笑道:“你请我母亲,我就去。”燕西道:“老人家是不爱看电影的,不要请罢。”清秋道:“没有的话,你就说不愿请她就是了。但是你不请她,我不好对她说。”燕西道:“我有个主意,我就说有张电影票,自己不能去,转送给你。那末,你就可以一个人去了。你先去,回头我们在电影院屋顶上相逢,你看好不好?”清秋道:“我不做那样鬼鬼祟祟的事,瞒着母亲去。”燕西还要说时,冷太太又已出来了。燕西道:“伯母要看电影吗?”冷太太笑道:“戏倒罢了,电影是不爱看。因为那影子一闪一闪的,闪得人眼花,我实在不大喜欢。”燕西道: “我这里有一张电影票,是今天晚上的,今天晚上不去,就过了期了。我自己既不能去,放在家里,也是白扔了。我倒想做一个顺水人情,请伯母去,偏是伯母又不爱看电影。”冷太太笑道:“没有扔掉的道理,请你送给我,我自有用处。”于是笑着对清秋道:“你拿去看,好不好?”清秋道:“我一个人,不去。”冷太太道:“那什么要紧,一个人去玩,多着呢。”燕西道:“可以去,到了散场的时候,我叫汽车去接密斯冷,好不好?”冷太太道:“不用得,雇车回来就是了。”燕西说着,便走过自己那边去,把自己买的电影票本子,撕了一张,拿了过来,就交给清秋道:“可惜我只有一张,若有两张,连伯母也可以请的了。”清秋用扇子托着那张票,微笑了一笑。燕西道:“今天的片子很好,你去,准没有错。他们是九点钟开演,现在还只七点多钟,吃完饭去,那是刚刚好的了。”冷太太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快点吃饭罢,别耽误了你。”燕西再说几句闲话,也就走开。
这里清秋吃了晚饭,从从容容地换了衣服,然后雇了一辆车上电影院来。燕西是比她性子更急,回家之后,早就坐了汽车先到电影院来。这个时候,夕阳西下,暑气初收,屋顶花园上各种盆景新洒了一遍水,绿叶油油,倒也有一阵清香,燕西在后面高台上,拣了一个座位坐下,沏了一壶茶,临风品茗,静静地等着清秋。不多大一会儿工夫,清秋果然走上屋顶来。她只刚上扶梯,转身一望,燕西就连忙招手道:“这里这里!”清秋走过来,在燕西对面坐了,笑道:“这还没有几个人,早着啦。”燕西道:“我们原不在乎看电影,找这一个地方谈谈罢了。”说时,燕西斟了一杯茶,放在清秋面前,又把碟子里的陈皮梅剥开两小包,送了过来。清秋笑道:“为什么这样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