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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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烬静默的望着她,并不打算劝阻。毕竟人情债是世间最昂贵的一笔债务。有的人,甚至得用生命去偿清。他虽不需要报答,但记住了她的话。
“走吧。”他随手拿过她的包袱和书本,仿若并不曾听到这番肺腑之言。越是如此,段思绮就愈愧疚。一路上谁都没开口,只静静的走着。
临近凌晨,各城区已经封锁不许人随意出入。凑巧薛云烬的公寓离警察厅不远,便主动提议让段思绮暂住一晚再做打算。她起先百般推托,但想来也确实无处可去,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然而走到门口,又不敢动了。
“我还是不去了。免得小九姑娘不高兴。”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和小九姑娘碰面,绝不仅仅是尴尬了。薛云烬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她不住在这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回应一个与他无关的问题。门一开,便自顾进去。隔着门板叫唤:“你还不进来?等着当门神啊。”
段思绮犹豫的向里张望,确定屋内并无小九姑娘的影子,这才挪开步子。只是没想到他的家朴素得不像是个少爷居住的。空荡荡的四面墙壁,一样装饰品都没有,就连天花板都只用普通的吊灯。她惴惴不安的走到沙发旁边,才留意到沙发也是旧的。这样简陋的布置,也难怪小九姑娘不住进来。
“坐吧,随意点。”薛云烬指向沙发,示意她坐下。回身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递给她一杯。段思绮捧起热水,搁在唇边吹冷。氤氲的水雾渐渐濡湿了她的睫毛,仿佛挂着泪的两扇翅膀,扑闪扑闪,很是有趣。薛云烬无意瞧了会儿,随即收回目光,问起事情的始末。由于思绮报以感激的心态,所以也就开诚布公,将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他,甚至被赶出杜府的缘由也丝毫不隐瞒。薛云烬安静的听着,犹如老僧入定。待到思绮都说完了,他还在沉思。
墙边的座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这片死寂当中,俨然成为最刺耳的噪音。倒也勾起段思绮对那一幕的恐惧。她双手牢牢握紧茶杯,才发觉水早已变凉。扭头望向身后,见一扇窗帘被风吹得像金鱼攒劲吹出的水泡,不停涨大……泡骤然一破,鼓得老高的窗帘也干瘪的回落到原处,映出几道框纹。无意识的打了个寒战,她自言自语起来:“真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没杀我……”按常理,她铁定是应被灭口的。可现在她还好端端的活着。
薛云烬完全赞成她所言:“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想人家嫌你浪费子弹的可能性居多。”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段思绮知他爱贫嘴,也就不往心里去。
此时客厅的座钟连敲了三下,已经到了凌晨。薛云烬疲惫的站起身:“好了,时候都不早了。你在我房里将就一晚,客厅就归我包了。”他抱好段思绮的东西,领她去自己卧室。同客厅一样,他的卧室摆设也相当简单。唯一就是个大书架占点地方,才不致太空荡。夜里,段思绮怎么都睡不着。毕竟第一次在男人家里借宿,心里总不踏实。一晃到四五点光景才算阖了眼。习惯性在六点醒来才恍悟,原来她已不在杜府。
薛云烬从市政府告假回来,已经是临近中午。段思绮因为半夜失眠的缘故,睡到此时才醒。胡乱梳洗一番,便跟着他出门。她本意是直接回家,最后却被薛云烬请到老字号的‘小顺喜’酒楼用午饭。由于正中午,酒楼生意特别旺,只剩靠门口的一张桌子。未免其他客人共席,薛云烬包下全部座位,又作主点了几样招牌菜和一些出名的糕点。
虽然她从没在这里吃过饭,但在三年前她来过。那时母亲让她出来讨要一些酒楼里不要的剩饭,好拿回家浸水晾干后当作口粮。结果才进门就被人当场轰出来。只有一个大哥哥没有嘲笑过她。那位穿着黑色学生制服,一脸英气的大哥哥弯下腰安抚她,笑容格外温暖。
“小姑娘,剩饭剩菜你要来做什么?馊饭吃了会坏肚子的。”后来,他就让‘小顺喜’掌柜给她盛了满满一盆大米。其实真正令她感动的并非获得了食物,而是这份平等的尊重。
“这里的清蒸武昌鱼,碧玉粉丝鸡汤,油焖对虾最是出名,你一定得试下。我还另叫了些白玉桂花糕,龙须酥。你要觉得好吃,再叫些带走就是。”薛云烬细心的向她推荐菜式,一边不忘催促伙计快些上。段思绮心里很感激,但不愿受他太多人情,婉转回绝:“你不用这么客套,随便点些就好了。我们就两张嘴,哪里吃得下那么多。何况我又不是牛投胎,没有八个胃去装呢。”
薛云烬抽好筷子往她手上一搁,笑起来:“我又不养牛,只想养瘦得可怜的人。既来之则安之,你只管带嘴吃,万一不够钱我留下抵债便是。”她忍俊不禁笑起来,只好接过筷子,“云少……”一时改不了口,喊出才知道错。瞥见薛云烬似笑非笑的摇头,她忙换称呼:“你每次讲的话都令人哭笑不得。这样一来,我更还不清你的人情了。”“那就继续存我这里,每日可得算利息。”他泯了口菊花茶,将刚端上来的红油猪肚丝摆到段思绮手边,夹了一块放她碗中。她忙道谢,将菜又推到靠近他的位置。他不再推让,反提起另件事。
“下午你准备回家?”
“嗯。总不能老麻烦你。如果没遇到那事,我还打算随便找个住处,寻个新差事再回家。现在是不能了。”
“如果我说现在有个裁缝店招工,你愿意去吗?”
“有的话我肯定去!”不假思索,她立刻回答他。“那就先吃饭。”菜一上齐,他偏扫兴的将话题就此搁浅,动手先吃起来。段思绮白欢喜了一场,料想他又在逗她,便不再胡思乱想。
“杨掌柜,昨日跟你订的点心准备好了没有?我家少爷不得空,差我来取。”“哟……王管事来了!稍坐稍坐。康少爷也是的,这回国才几日啊,就这般繁忙。”杨掌柜一脸笑的应付王管事,又忙命人取糕点。“今天中午刚做好的。我想着你可能要来,便先包好了。对了,听说一些学生闹事被抓去警察厅,幸得康少爷出手相助才解决的呢。虽说康少爷学业未完,可眼下和康司令年轻时一样有才干呢。”
王管事听到人夸赞自己少爷,自然眉开眼笑,跟着闲侃几句:“那些学生很多是少爷以前高中同学。少爷从英国留学回来听说他们有难,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年轻人,多讲个义气。”“可不是这话。”杨掌柜附和的点头。另边伙计将糕点取来,王管事付好钱也就告辞了。
段思绮一直听完他们的对话,并非有意偷听,只因为‘康少爷’。难怪那天在警察厅看见的青年好生面熟,原来他真是三年前送了她一盆米的大哥哥!当年她曾听过杨掌柜唤他叫康少爷。想必是他无疑了!薛云烬见她楞在那儿饭都不吃了,忙问原因。思绮便兴奋的将始末告知于他。薛云烬静静听着,不时给她碗里挟菜,自己反倒吃得更少了。
下午,薛云烬真的带她去裁缝店见工。因为老板和他相熟,便答应让思绮试一个月。可店里还在整修,要过两日才开张。段思绮只好听从薛云烬的安排,暂时在他家再住两日。现在工作已有着落,往昔的阴霾一扫而光,她绕到薛云烬面前想郑重道一声谢,怎知他忽然道出杜少爷明日迎娶丁小姐的喜事。兴高采烈的神色陡然间僵硬,整个人也呆滞原地,石化一般。不知是谁霸道的将手伸进她的心房,狠狠拧了一把。
“如果你还没死心,还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他淡淡的问她,以为她还有所不甘。除了苦笑着摇头,她已无可奈何。不会去,她绝不会去。
第二日她果真没去,守在云少爷房里听了一上午留声机。黑胶片在轨道中规规矩矩的旋转着,指针划出无数圈年轮般的圆,一圈一圈。不知何故,歌声中似乎总掺夹着一丝丝‘沙沙’声,仿佛猫儿孱弱的轻喃,又似失意女子偷偷咽泣。听得倦了,段思绮抱出一直未敢碰的书籍,只因为是他送的。
‘柳锁莺魂,花翻蝶梦,自知愁染潘郎。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念前事,怯流光,早春窥、酥雨池塘。向锁凝里,梅开半面,情满徐妆。
风丝一寸柔肠,曾在歌边惹恨,烛底萦香。芳机瑞锦,如何未织鸳鸯?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各自思量。’
这是史达祖的《夜合花》。讲述未能对心爱之人表白,只能将情意暗藏心中,最终错过。段思绮初学这诗时,还嫌诗中人不坦率而错失良缘。她已是此中人,所以希望其他人比自己勇敢。然而今天看完后,竟苦涩得想要哭出来。皆因这首诗是抄在一片干枯的枫叶上,被人有意夹在书里。
如果她无意将书遗失,如果她无暇去翻阅,那么这份秘密是否将长存于此?最终,他仍是不肯痛快的交付一个答案给自己,何谈于她?事已至此,一片枫叶又能代表什么?无非证实曾经有过的萌动恰似这片焦枯的落叶。残败不堪。
段思绮倏地弹起身,跑到留声机旁,将曙红的枫叶搁在胶片一角。这片树叶让她坐立不安,所以她得用一曲曲的喧嚣去摧毁它。也只有假借他人之手,她才能心安理得。目睹着枫叶一点点移近唱针,转瞬就要被尖细的针头刺碎,她的泪也隐忍不下。哪怕掐破了手心,泪还是会流,心还是会伤。
唱针感触到胶片上有异物立刻不规则的抖跳起来,一抖一抖,音符也被迫定格在某一处;原本柔美的女声顷刻变成嘶哑的鬼嚎,往往复复控诉着生死之悲。蓦然间段思绮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她懊恼的撇开唱针停下了音乐。可此时胶片上仅剩的,唯有星星点点的碎沫;犹如脂粉盒无意打翻抛洒了一撮胭脂,晕染出眼下这斑斑殷红。
晚了,枫叶不再了。它的消失意味着他唯一的表白,从此烟消云散。终于她得承认,她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沾着满手枫叶的碎片,她不顾一切跑了出去,追寻她要的答案……
※※※※
到了晌午,杜府正门又围了几层凑热闹的百姓。这些人一听闻杜府二少爷今日娶亲,早早的就来贺喜,无非是图个吉利混点打嘴的吃。杜老爷很是慷慨,除了宴请商界名流和一些有交情的政府官员外,对于不相熟的左邻右舍也在偏院大摆了几桌。至于一些纯粹沾喜气的路人,则赏些食物小玩意之类的。
头先府里见围观的多了,就差几个小丫头捧着一大果盘的瓜子、花生及麦芽糖往人堆里撒。小孩子等了这么久就是盼着有喜糖,一见有吃的都跑了过去。有些结了婚的嫂子们也一哄而上,争着抢东西玩,旁边几个姑娘家远远干看。运气好的,还能从中拣几个混在杂果里的铜板。一些个大老爷们乐坏了,瞧婆娘和孩子争得‘头破血流’,个个靠墙角边捧腹大笑。如此浓浓的喜庆之下,杜怀融却像个失了魂的傀儡,冷冷候在门口,等待着他一辈子的新娘。
薛云烬陪杜老爷应酬完一些宾客,抽身到门口看动静。一个丫头经过他身边,不知何故竟然偷偷垂着头笑。他发觉了,大大方方的回敬她一脸笑意。羞得丫鬟头压得更低了。他伸过手,从她端着的果盘里挑了块喜糖丢进嘴里。重扬起脸,走到门口。
人还未到,隔老远他就瞄见新郎倌愁容满面,郁郁寡欢的呆立在门口。任凭身边的男傧相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