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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状元娘子-第22部分

小说: 状元娘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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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主司率领新贵人望阙谢恩;然后按照身份名次,顺序入座。首席当然以正主考刘琨为主,曾国藩亲陪。刘琨是道光二十一年的翰林,比曾国藩晚一科,因而以“前辈”相称;曾国藩比较客气,称他“年兄”。

“恭喜刘年兄,功德圆满。”曾国藩说,“‘桂树冬荣’,数百年不遇的佳话,叫你我遇上了,实在难得。”

“托前辈的福,总算一切顺利,可以复命了。”刘琨放下酒杯,很得意地说,“揭晓之时,细舷想去,这一科实可称佳话。解元江壁者,以‘江’南完‘壁’归朝廷也!第三名吴大澄字清卿者,三吴澄清之谓也!这都是前辈不世的勋业。”

想想果然。这“三吴澄清”比“江”南完“壁”的解释更妙。曾国藩不由得也有些得意,举杯相敬,连答说:“谬奖!托庇朝廷,岂敢冒天之功?”

正副主考入闱之前,照例“封门”,关防严密;虽本省大员,亦不能私下相会。所以刘琨跟曾国藩还是第一次有畅谈的机会,少不得问起克复当时的经过,曾国藩也不免提到京中的情形。这都是极长的话题。加上簪花、举乐、唱诗等等繁文褥节,使得这一场“鹿鸣宴”,直到薄暮,方始散席。

这以后几天,新科举人还有许多人情应酬,第一件大事是拜老师。主考称为“座师”,本房的考官,称为“房师”——主考不能直接阅卷,决定取舍;必得由房考推荐,谓之“荐卷”。有时主考与房考的眼光不同,或者这位房考所荐的卷子已经满额,主考皆有权拒绝。而如房考力荐,得以取中,像这样的房师便是“恩师”,做门生的执礼特恭,“蛰敬”当然亦格外从丰。

贽敬一共要三份,大致自二两至十六两。洪钧不丰不俭,适得乎中,送正主考八两,副主考六两;房师的情分总要厚些,是十二两。吴大澄的情况却正好相反,房师荐卷,固然应该感激;主考将他取中经魁,则是刻骨铭心的文字知己,所以座师的贽敬各为十六两,送房师的数目与洪钧相同。

第二件大事是会同年,商量公宴老师。此外也少不得慰问下第的失意人。这一阵酬醉终了,已经腊月二十了,洪钧归心如箭,连照例应得的二十两牌坊银子都顾不得领,雇了一只“无锡快”,连夜赶回苏州。

他的两位老兄,已经在码头上接了三天了;还雇了一班清音堂名,备了一匹白马,一路吹创打打,将洪钧由阊门经闹市观前街,送到娄门圆峤巷。头簪金花,揽辔徐行的洪钧又窘又得意;心里在想,若是状元游街,又不知是何滋味?

一到家,首先入眼的自是高贴在门口的那张报条。得到消息来道贺兼看热闹的至亲好友,左邻右舍,老老少少,已经满屋盈庭。洪钧亦无法招呼,只含笑拱手,从人丛中昂然直入;先到祖宗牌位前行了礼,然后应酬亲族长辈;有那体恤的便说:“进去见老太太吧!不必招呼我们。”这样,洪钧才得到后面去见老母。

后面只得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也是挤满了女眷,一见洪钧,让出洪老太太面前数尺之地,好容他磕头。做娘的打叠了千言万语,却不知先说哪一句好。挑来挑去挑出一句话:“你吃了中饭没有?”

“我不饿!”

“你瘦了!”这句话也不是洪老太太预先打算好的,而是见了儿子的面,自然而然的关切,“瘦得很厉害。”

“怎么不要瘦?”洪钧答说,“从出闱到上船,一天没有睡过三个时辰。”

“这怎么支持得住?”洪老太太问道:“潘道台送你的那支参呢?”

那支参,洪钧打算在会试之时,备不时之需;而此时却这样答说:“我舍不得吃,想留着给娘当补药。”

这是何等的孝思?在场的亲友女眷,莫不交口称赞。洪老太太当然也是高兴非凡,自道是“苦出头了”。接着便提往事,当年如何抚孤守节;这几年如何受尽流离之苦。又自夸“老三”有出息是早就看准了的。一面谈,一面笑——笑中有泪;有泪还笑。

日暮客辞,合家团聚,所谈的还都是有趣味的事。其实,人人都知道,家运是要转了,但眼前却还有一段更艰难的日子。设宴开贺,上京会试,着实要大把银子花下去,从何而来?

家宴到二更天方罢;洪太太料理家务,诸事完毕,回卧房时已经三更都过了。

从洪钧回家,直到此刻夫妇方能单独相处。灯下执手,四目凝视,洪钧不免有愧歉之意:分别不付一个多月,妻子竟有了数茎白发,可以想见操持家务的辛苦。

“总算中了!”洪钧仿佛心有余悸,“倘或不中,就真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怎么才能过得下去?”

原有许多苦楚待诉的洪太太,听得丈夫这话,将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反而很豁达地说:“你又不是笔底下不如人家;万一不中,是运气不到,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是说羞于见人,是说我家的境况。这趟到江宁,总算山东带来的钱,还勉强够用。可是过年呢?”洪钧平心静气地说:“也不要说人家势利!锦上添花,热热闹闹,雪中送炭,冷冷清清,人总是好热闹的。倘或名落孙山,伸手跟人借钱,则我自己先就张不开口。”

“现在——”洪太太说了这两个字,突然咽住,觉得自己近乎过虑,可以暂且不说。

“怎么?”洪钧问道:“怎么不说下去?”

洪太太不答他的话,只抬眼问道:“你打算几时进京?”

“过了年初五就走!路上要走一个月,到了京里,拜老师、看同乡;会试之前,先要复试;复试之前,先要到礼部投文,只得一个月的功夫,也很局促了。”

“这样说,盘缠在年里就要筹好。”洪大太说,“总不能拜年就借钱。”

“是啊!”洪钧的双眉,顿时拧成一个结,“今年的十二月小,甘九就是年三十。”

“进京要带多少银子?”

“总要,总要三百两。”

“三百两!”洪太太头一低,但立即抬了起来,很有决断地说:“我来想法子。”

“你到哪里去想?”洪钧答说:“我们好好筹划一下,分头设法。”

“嗯!”洪太太其实一筹莫展,但为了安慰丈夫,装得极有信心地说:“一定有法子想出来!再穷的举人,总也进得了京;不然,新科举人怎么叫‘新贵人’呢?”

洪钧也听得出来,这是她强作安慰,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好在急也不在一时,想起“船到桥门自会直”这句俗语,索性丢开这件事,免得越谈越烦。

“我真累了!”他打个呵欠,“一个多月,睡得好的没有几个晚上。”

“那就上床吧。”

话虽如此说,一时却还不能上床,苏州人讲究生活的情趣与细节:在这寒冬深宵,一个贤惠能干的妻子,照料丈夫入睡,极其细微。先是铺好了床,用“汤婆子”暖衾;然后让洪钧一面将双足泡在热水里,一面吃“夜点心”——煨得极烂的红枣莲子羹。等他舒舒服服上了床,她却还有好些事要料理,检点门窗,预备茶水;最后到床后琐怂碎碎,摸索了好半天;再将一盏“美孚灯”捻小了移到床前方凳上,方始与洪钧并头睡下。

这是洪钧无法从蔼如那里得到的享受。由敬生爱,则枯槁的头发,瘦冷的手指,在感觉中亦都变得滋润温腴了。

“这是什么?”

洪钧微微一惊,颇悔自己失于检点——妻子手中握着的,是蔼如所赠的那只小玉兔,照理应该秘密珍藏,不该挂在胸前。

亏得罗帐灯昏,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妨从容应付。“是在烟台买的一块玉。”他说,“是只小白兔,红宝石嵌的一双眼睛,好玩得很。”说着,将那件玩饰取下来,交在妻子手里。

洪太太伸手拉开帐门,将灯捻亮,细细看了一会,也觉得十分有趣,“以前没有看见。”她说。

洪钧已由烟台回过两次苏州,而这次是归自江宁;如说这只五免是在烟台所买,应该上次回家就见到了。这是一个疑问,但洪钧已经想好了一套话,可以解释。

“算命的说,我命中要有个卯年的人在一起,诸事就会顺利。我想你又不是卯年生的,所以买了这么一个玉兔,聊以应卯。本来塞在箱子里,已经忘了这回事。入闱之前,无意发现,心想不妨带入闱中。就这样,一直没有取下来。如果你喜欢,我给你。”

“我自然喜欢,不过我不要;应该你带着,事事顺利。”说完,仍旧将那只玉兔,套在丈夫项间。

“看起来,算命的倒有点道理。”洪钧又说,“这次入闱,苦不堪言,头场的文章做得不好,原以为没希望了,哪知居然中了!也就因为这个缘故。”

“是的,必是这个缘故。”洪太太仰脸朝天,望着帐顶出神。

那神态令人不解,也令人不安,洪钧便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从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记不记得,我跟娘回苏州之前,在济南跟你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话!洪钧突然怦怦心动,急忙将身子往后一缩,回面朝里。

说实在的,丈夫是心动绮念,自觉愧对贤妻,因而避面。妻子却误会了,以为他不耐烦听这样的话,便扳着他的肩说:“你也不要太滞而不化!连算命的都这样说,可见得我的想法不错。做官上头的事,本来我也不懂;这两个月听老辈谈起,都说你要嘛运气不到,运气到了,能中进士,就一定会点翰林,还要读三年书,一时还轮不着派差使。‘穷翰林’,当然不能接眷。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啊!”神态已恢复正常的洪钧,回身答说,“大致是这样子。”

“那就是了。你一个人在京里,没有人照应。首先,娘就不放心。既然算命的说你要个卯年生的人在一起,那么,”洪太大扳着丈夫的手指数,“今年是鼠年,加一轮十三岁,加两轮廿五岁;鼠、牛、虎、兔,要减三岁。二十二!”她高兴地说,“不大不小正好,我就替你找个廿二岁的!”

听她满怀高兴,一片至诚,洪钧不知是感激,是惭愧,还是惊慌?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她的这番好意,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如今要考虑的,是用怎样的态度去拒绝。

态度有两种,一种是开诚布公跟她说实话,烟台有这么一个红粉知己,事在未定之天,必须耐心等待;一种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拿她这团高兴打消。

“你怎么不说话?”做妻子的以为丈夫已经干肯万肯,只不好意思明说而已,因而体贴地说:“其实你不说也不要紧。开了年,我就慢慢物色起来,总要找到一只漂漂亮亮的小白兔才罢。”

“不,不!”洪钧无法细作考虑了,“你千万不要多事。你的好意,我心领谢谢。”

“怎么?”洪太太的笑容,顿时冻结,凝视着他问:“莫非你自己看中了什么人?”

一语点破心事,洪钧的神色便不大自然了,“你莫瞎猜!”他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人看中?”

“你也不必瞒我。我一片诚心,你当我虚情假意,这,”洪太太哽咽了,“这不是太委屈了我?”

洪钧悔恨不迭。好好的局面,何以弄成这个样子?事到如今,除了撒赖,别无善策。因此,心软口反硬,“奇了!”他说,“好好的,你哭什么?你劝我讨小,我自己觉得还不够那资格,请你不要鲁莽。这话说错了?”

“我没有说你说错了话,只觉得你不该不跟我说真话。”

“哪句不真?”

“我怎么晓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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