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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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敲得急,喊声又高,将在院子里扫地的阿翠,吓得手足无措,心“蓬蓬”地跳。蔼如听见了,当然也有些吃惊,急急走出来问道:“谁呀?”
“报喜的!”
听得这话,阿翠立即变得灵活了,回头向蔼如一笑,抢上去拨开了门闩,放“油流鬼”进门。
“李姑娘,大喜,大喜!”“油流鬼”高声喊着,“洪老爷中了进士了!”
蔼如一愣,“你不是信局子的伙计吗?”她问:“你怎么知道洪老爷中了进士?”
“李姑娘,你别问!消息千真万确,你老放赏吧!”
一语未毕,只听锣声当当,自远而近。蔼如与阿翠便先不顾“油流鬼”,一齐急步出门,只见一群人敲着锣,如一阵风似地卷到。当头一个,举着牌相指,正是自己家门;第二个头戴红缨凉帽,身穿元青布褂,手里拿着一卷纸,隐隐透着红色。这可以确定,真的是报喜的来了。
“进去!”蔼如一面退回来,一面关照阿翠:“开大门。”
等大门开直,戴红缨帽的报子已经到了,进门便暴喝一声:“捷报!”接着,单腿下跪,展开手中的报条,字面冲着对方,扯开一条宏亮的嗓子喊道:“捷报:洪府三少爷印钧,应本科会试,高中第二百二十五名进士。报喜人居殿元叩贺。”
居殿元就是刘秃子,这也不是他的本名,反正临事现取,能示吉兆就好——会试以后殿试,殿试居元,就是状元,是个极好的口采。
当时刘秃子又连说几声“恭喜”,方始起身。他的伙计已在李家大门门框上刷好浆糊,从刘秃子手中取来那张浓墨大字的梅红笺报条,高高贴起,顿时吸引了所有经过的路人,无不驻足翘首,要看个明白。
大门里面也有许多人,有招远信局的人,有左邻右舍,还有不相识来凑热闹的人。蔼如虽然能干,却不曾经过这样的场面,正在窘迫的当儿,一眼瞥见马地保赶到,如逢救星,急忙喊道:“老马,老马!快请过来。”
马地保是帮人家料理过这种喜事的,从人堆里挤到前面,看刘秃子戴着红缨帽,便知是报子,含笑为主家招呼:“辛苦了!请里面坐。”
刘秃子还不曾开口,突然有人大喊:“老马,你别弄错了!我是‘头报’。”
此言一出,群相顾视,招远的掌柜首先发现,“‘油流鬼’!”他呵斥着,“怪不得找你不到!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报喜啊!”“油流鬼”冲着蔼如大声问说:“李姑娘,是我‘头报’不是?”
蔼如很为难,迟疑未答,马地保便问:“真是他的‘头报’?”
“哪会是他?”刘秃子生气地说,“这不是胡扯!”
“慢点!”马地保见有机可乘,不肯放松——原来报房的需索骚扰是有名的,厚赏以外,还得招待住宿;大鱼大肉,甚至鸦片款待,奉为上宾。最可恶的是,呼朋引类,认作一伙,盘踞在主家,三、五天不去。不过,这是指“头报”而言:“二报”就没有这些优遇了。马地保是为李家设想,能将刘秃子打成一个“二报”,可省许多花费,所以盯紧了问:“李姑娘,到底是不是招远的伙计‘头报’?”
蔼如仍在犹豫,阿翠可忍不住了,“是的!”她指着“油流鬼”说:“是他头一个来报喜。”
“那就没话说了。”马地保跟刘秃子说话的声音,便不似先前那样亲热:“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这一下,可把刘秃子的脸都气白了。千里迢迢赶了来,让人“偷”了个“头报”去,这口气可真咽不下。不过,既不能跟主家理论,也争不过“油流鬼”,只能找招远的掌柜发话。
“好啊,掌柜的!”他冷笑着说:“我当你好朋友,大老远的先投到你那儿,指望着得点儿什么照应。哪知道你来了这么一手儿,可真是阴损到家了!你指使小把戏偷我的‘头报’不要紧,我让江湖朋友,知道你招远掌柜够朋友就是了。”
招远的掌柜讲义气,爱面子,听得这几句话,又气又急。想想也不能怪人家,是“油流鬼”太混帐。为了出气,更为了表明心迹,不动声色地招招手:“‘油流鬼’,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油流鬼”知道不妙了,嗫嚅着说:“你老有话,就在那儿说好了。”
“我问你,”招远的掌柜,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捞住“油流鬼”的脸一掌,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赶上去拳脚交加,一面打,一面凸出眼珠骂:“揍死你个小杂种!好样不学学做贼,偷人家的‘头报’,害我对不住朋友。”
于是,骂的骂,哭的哭,拉架的拉架,相劝的相劝,议论的议论,乱成一片。蔼如大为不忍,着急地高喊:“好了,好了!都算‘头报’,别闹了!”
招远的掌柜还在不依不饶,马地保喝道:“住手!人家大喜事,你来搅局,好意思吗?”
这句话很有效,招远的掌柜住了手,向蔼如道歉:“李姑娘,我不该这时候在府上管教孩子。回头再来跟你道贺赔罪。”说完,揪着“油流鬼”的耳朵走了。
“好了!”马地保扬一扬手,大声说道:“各位散一散吧!”又关照蔼如:“赶紧叫菜打酒!外面有我。”
真亏得马地保料理,跟刘秃子好说歹说,送了二十两银子,另外替他雇一乘直达蓬莱的骡车,即时上路,好让他到慕荣干家去报喜。赏银虽然不少,一切供应,尽皆豁免,省钱省事,已算难得。蔼如为人忠厚慷慨,又是喜事,谈起“油流鬼”讨赏不成,反挨了一顿揍,恻然不忍,特地又包了四两银子一个红包,托马地保转送。
诸事粗定,已将黄昏,李婆婆母女留马地保吃饭,少不得还是谈这件喜事。马地保心里梗着一句话,早就想问了;此时别无外人,正是开口的机会。
“婆婆,”他很谨慎地问,“有人说,洪三爷是你家女婿?”
听得这话,蔼如便起身避了开去。李婆婆目送她的背影,响亮地喊道:“你把三爷的庚帖取来!”
蔼如只略停得一停,依然头亦不回地往里走。不一会,阿翠捧出来一个拜匣。蔼如比她母亲想得周到,除了庚帖以外,还有洪钧的亲笔信为证。
“老马,”李婆婆将洪钧最近从京中的来信递给他,“你看。”
马地保一看“蔼如贤妹夫人”六字,倏然动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上作了个揖,口中说道:“恭喜、恭喜!差点失礼了!”
揖罢又移自己的座位,从上位移至末座。这表示已将李婆婆看作官眷,自顾身份,不敢僭越。李婆婆理会得他的意思,口中连连说道:“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心里却是着实得意。
“婆婆。”马地保的称呼未改,语气却格外谦恭,“这报条的写法不对了,该写‘贵府姑爷’。”
李婆婆还不曾答话,蔼如在隔室接口:“写法不错!”
“是吗,”李婆婆茫然地问,“现在是怎么写的?”
“写的是‘洪府三少爷’。”
李婆婆想一想说:“是不错!三爷兼住他伯伯这一房。现在他们弟兄四个,除了老四还小以外,老大、老二都没有儿子,只有三爷有一个。为此,洪家老太太许他再娶一房妻室,将来要分开来住的。拿眼前来说,苏州他有个家,烟台他也有个家,就是这里。”
“这一说就对了。不过,”马地保略停一下,终于说出口来:“照这样子,是不是要‘开贺’呢?”
李婆婆母女都还未想到这件事,但也都不假思索地作了决定,“当然要‘开贺’。”李婆婆紧接着说:“老马,这可又要靠你了!”
“那还用说。不过,我只能跑腿办事,上不得台盘;得要另外请有头有脸的老爷出面接待宾客。好在还早,慢慢商量。”
“怎说还早?”
“还有一报。要等还有一报来了,才能定日子‘开贺’。”
“怎么?”李婆婆有些着慌了,“这一次考中的还不作数。”
“不是不作数。照规矩,要两报;还有一报。”
马地保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李婆婆又不明会试的程序,两人缠夹不清,迫得蔼如不能不出面解释了。
“娘!”她一面掀门帘,一面说:“老马的话没有说清楚。照规矩还有殿试,算是皇上亲自主考。要殿试过了,才知道谁是状元,谁是榜眼。”
“啊!”李婆婆惊喜交集地,“原来状元还不知道是谁?我以为已经给人抢了去了呢!照这样子说,不也还有咱们的份儿吗?”
看她的语气是如此乐观自信,马地保便一半凑趣、一半打趣地说:“是啊!再有一报就是报三爷中状元。那时候,李姑娘,喔,不!”他赶紧改口:“三少奶奶就是状元娘子了!”
“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蔼如默默地念了两遍,不由得认真地意识到这一身份改变所带来的种种切切:洞房花烛、待晓堂前、三日入厨;所感所觉,俨然是个新娘子,脸上自然而然地发烧。及至想到自己是在想些什么,更觉羞惭,又慌又急地夺门而出。
一掀门帘,与人撞个满怀,相扶细看,才知是小王妈。她已听见了马地保的话,笑嘻嘻地说道:“状元娘子,大喜###!”
“你也来胡扯!”
蔼如微带娇嗔地说了这一句,便待躲回自己卧室。无奈小王妈拖住不放,拉拉扯扯地,终于又回到了原处。
“婆婆!”小王妈的声音格外响亮,“真正菩萨保佑,到底让三爷高中了!”她又埋怨地说:“怎的不叫阿翠来给我一个信?害得我这么晚才知道这个喜信儿。”
“哪里还想得起?报喜的一来,就像造了反一样。信局子的人抢‘头报’,几乎还打一架,多亏老马料理。”李婆婆又说,“你不来帮忙,反倒埋怨我,说得过去吗?”
“谁说我不来帮忙?家里有三桌客,我都撇下了。我踉他们说,婆婆家有这件大喜事,不知道怎么忙法?今天我怕不能回去了。婆婆,”小王妈问道:“菩萨面前烧了香没有?”
“啊!”李婆婆矍然警悟,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不安地说:“这么件大事,意忘记了!赶快,阿翠,开佛堂门,我得好妹在菩萨面前烧一柱香,磕几个头。叩谢菩萨的保佑。”
“心到神知,也不必急在这一刻。”小王妈又说:“明天开出单子来,我陪婆婆、小姐要把烟台寺庙里的香都烧到。”
“对!”李婆婆说,“我还要许愿。”
于是从第二天起,由小王妈与马地保陪着,李婆婆母女遍叩烟台寺庙尼庵,许下心愿,倘能保佑洪钧得大魁天下,定当重塑金身,以答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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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十三殿试照例在四月廿一。前一天,礼部将在朝进士出身的一二品大员,开列名单,奏请圈派读卷官——通称读卷大臣。因为殿试是皇帝临轩策士,亲自主考,所以实际阅卷的大臣,只能称为读卷官。
读卷官定制八员。十三岁的皇帝,已在学习政事,秉承两宫大后的意旨,朱笔圈出文渊阁大学士倭仁、吏部尚书单懋谦、礼部尚书全庆、署礼部右侍郎鲍源深、工部左侍郎魁龄、右侍郎潘祖荫、内阁学士王祖培,以及本科会试四总裁之一的左副都御史继格,共四满四汉八员读卷官。
倭仁是驻防开封的蒙古旗人,上承汤斌、张伯行的余绪,是极其方正的道学先生,也是皇帝的师傅,听得传宣,即时退出皇帝读书所在的弘德殿,径赴南书房,这就等于入闱了。
等读卷八大臣到齐,由倭仁主持,先拟策问的题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