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该死的凤-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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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有益无益有何妨?在天上好不容易遇见个生人,俺老孙忍不住多说几句解解闷。”猴子依然说个不停,“小凤凰啊,我再给你说个故事吧。许多年前,俺去冥府地狱里找地藏王菩萨解经,路经森罗殿,十代阎罗王俱都出来管待你孙佛爷。正有鬼使捧着一壶琼浆来献,突然从殿外飘飘渺渺飞来一缕香魂。那魂儿非人非兽,非虫非鸟,乃是岐山三生崖上一株杏树。她言道,自己三百年成精,潜修仙道,却不想为人所累,毁了元身,坏了道行。心中怨恨极深,在森罗殿上发下誓愿,要那累她香消玉殒之人自损其身,还她一条成仙大道。”
“后来呢?”如意抬头看桃树枝上的猴子。
“后来呀,阎王查明她确是冤死,就批了轮回文书,发落她到良善人家投胎去了。她上一世受苦,这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五彩霞光匆匆而去,差点将迎面追来的土地老儿撞倒在地。
斗战胜佛从桃枝上下来,指着旁边的果树对土地吩咐,“有劳土地给王母捎个话,这几株将熟的桃子,都给你孙佛爷好生留着,一个也不许少。”
丫头绣的帕子
这天,京城的大街上竟然分外热闹。临街的两侧搭了戏台,流水般的人们蜂拥而至。
如意驻足,看戏台之上的小旦拿了一方锦帕遮着脸上的红粉,堪堪露出两只盈盈的美目,朝着戏台的另一侧瞟去,嘴里依依呀呀地唱着戏词。
不由得也伸手入怀,扯出一方帕子来。那是那年丫头刚学会绣些活物的时候,他逼着让绣的。
丫头初时兴致勃勃地说要绣凤凰,他凤三太子不得已只好显出原形蹲在乌木几上让她描摹了半天。几个时辰过去,等如意睡了一小觉醒来,伸着脖子要看,却见她一脸讪笑,把帕子捂在胸口,悻悻道:“凤凰太难绣,还是绣些别的。”
他想,也对,他凤族高贵神禽,想绣出此等风姿神采来,难度确实不小。
丫头便又说要改绣鸳鸯,独自一个儿跑去湖边看鸳鸯去了。
也罢,鸳鸯好歹是有灵气的鸟类,况且长得也算不难看,绣在他凤三太子的帕子上勉强能衬得上。
于是又过了几个时辰,再去验看。可丫头还是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两只眼睛忽左忽右地往天上瞟。突然指着树梢头叫道:“呀,不如我们绣喜鹊,喜鹊兆头好!”
唉!谁叫他碰上这么一个姑娘。算了,喜鹊就喜鹊吧,也算是个吉鸟,虽不是什么神禽,倒是年年都能往天上走一遭,沾点仙气。
绣了那么个四五天之后,终于绣好了。丫头把帕子团成皱巴巴的一团儿,往他手里塞,头却低着不敢看他。“喜鹊飞走了,没来得及绣。我看柳荫里的燕子煞是喜人,便绣了一对儿给你。”顿了顿又想起点什么,小声道,“……王爷爹爹他们都说绣得可爱呢,翠儿她们也说绣得好。”
绣得真是好!如意咬着牙想。
不久后的百鸟大会上,各方禽族齐聚一堂,席间凤三太子饮着薄酿,太过开怀,不小心洒出了些,赶忙抽出帕子来揩。坐在一旁的孔雀,百灵各族族长们冷不防瞥见,再看他时眼里明明灭灭,俱都像是藏着些什么。
甫一宴罢,就被人着急着忙地叫去。谁能急成这样?凤君之妻,如意之母,百鸟之后。
这位凤夫人是个有些脾性的,见了他便兜头一顿呵斥。“你个不长眼的小冤家!平日里看你也是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怎么到大事上反就糊涂了!”
骂得如意摸不着头脑。“母后,您怎么说孩儿糊涂?!”
“你呀你呀!”凤夫人纤纤玉指一下一下戳在他脑门上,落下点点指痕。“全天下的禽族都知道了,我堂堂凤族三太子的怀里藏着人家绣着画像的帕子,绣点什么不好,还偏偏是鸦族那个放在黑煤堆里都认不出来的五公主!麻雀都比她还好看些!头先还在宴上时,那鸦族族长就托他夫人上我这儿攀亲来了!你倒是说说,你要是跟鸦族结了亲,那……那得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如意瞪着眼,听得脑仁儿发疼。
后来还传说,那鸦族公主被他的痴心感动,立誓非他不嫁,寻死觅活了好一阵子。灵山那群跟他沾点姥姥亲的家伙,不知背地里拿这件事笑话了他多久。
就算如此,也没舍得扔了那帕子。比起初时那满布血痕的,这像极了乌鸦的燕子算是绣得好多了。
张灯结彩的王府
“公子好像有心事?”身边突然传来一句问话,语气里带着些许压抑和微颤。
如意这才把视线从帕子上扯回来,向一旁看去。
是个生人。
瞄了一眼,下了如此的判断,骄傲的三太子终究放不下姿态来跟一个不相识的凡人攀交情,便又转过了头,把玩手里的帕子。洁白的锦帕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不愁。丫头原打算绣如意两字,后来硬是被逼着改了。
“我绣得比她好。”身边又飘来一句,听在人耳朵里微苦发涩。
如意又转头看她一眼。
那女子正怔怔地望他,明眸皓齿,是个美人儿,只是脸色苍白又泛红,努力扯着一丝笑意,嘴里喃喃地念:“我绣的玉兰花最好,常常被人夸奖呢,连京城的绣娘都说比不上……”
听的人终于有些不耐,蹙眉打断她:“关我何事?”
她神色里窒了一窒,笑得愈发苦涩,手指在袖子上拼命地绞。“公子都已不记得暮云了么……当年……”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便觉得喉头开始发堵。唇舌打着哆嗦,眼眶儿有些酸胀。当年的那个当年啊,该如何提起?那年樱红柳绿,莺飞草长,他突然出现在她家后花园里,撞见她的骄纵模样。他对她厉声呵斥,她看着他瞠目结舌,这样的邂逅真是不堪回想。
那之后,每每想起都又羞又悔。做了这十几年端庄贤淑的姑娘,不就是盼着有一天遇着一个良人的时候,能以最从容最优雅的姿态把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眼里么?谁知那人出现了,自己却毫无防备,步履仓皇。
那样狰狞的模样,不记得也好。
“小姐,快回府吧,若被人看见你在外面随意与男子交谈,侯爷那里怕是有些麻烦。”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扯着她的袖子,推推搡搡地要将她拉走。
女子转身,却又回头再贪看他一眼,“凤公子,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凤如意,岐山人士。当年那丫头拿着她的帕子送出去,捎回来的就这有这么一句。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红色石榴裙下,步履沉重而迟缓,走向街角早已等候着的青呢小轿。
真是奇怪的女人。
如意握着帕子,顺着流水的戏台一路前行。街上人们议论纷纷,这才听出个大概。
当今太子佳期已到,翌日成婚,举国同庆。沿着京城的大道摆开十里流水台,请来各地的戏班子演上个十天十夜,与民共乐。
太子大婚?
如意心里仿佛一阵鼓响。
澧王府果然张灯结彩。前庭里一字儿排开几十个大箱子,上面包裹着的大红绸缎亮得刺目。一个穿着福寿纹长绸衫的账房先生捋着胡子,正在大声读着一份礼单,几个小厮围着箱子逐一清点。
“……金麒麟二只,玉如意一对儿,上等宫锦二十匹……”
紫袍金冠的王爷缓步迈出前厅,扬声道:“来人!去看看郡主的衣裳试好了没有。”
宏亮的嗓门儿惊走了树枝上几只鸦雀,立刻就有麻利的小丫头唱喏而去。
金簪珠玉,绣带罗裙,杨不愁着一身红衣立在镜台前喜盈盈地细细端详。“翠儿,看我这衣服可喜气?”
听不见身后有人回应,房里静得出奇。不愁暗自纳罕。怎么刚才还闹闹哄哄的,转眼就没动静了?
她拈着一支正待侍女帮忙插上头的金钗,缓步出了内室来寻人,边走边唤。“翠儿,翠儿?”
转过金漆雕花的屏风,撩开红绫垂地的帘幔,甫抬头便撞见立在门口的人影,周身金光缭乱,一张脸却像寒冬里下了一地的霜冻,连眉尖儿上都似攒着冰凌。
“……如意?”她颤声道,心中又惊又喜。
两只凤目聚了精光,扫过她一身红彤彤的衣裳,绣着彩凤,镶着金边,头上青丝盘起,还戴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这是怎么回事?”口气也是冰凉的。
丫头低头看看身上的红衣,笑问,“好不好看?”
“不好看!”憋着一肚子的火,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杨不愁收了笑,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罢?我说了那珠子本就不属于我,就算用了我也不会快活,反倒背负着一生的愧疚。如意,对不起,是我负了你,不能跟你生生世世。你若……若是气我怨我,不如从此忘了我吧……”
“忘了你?好教你跟那个什么太子成婚吗?!”藏在锦袍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丫头讶然抬头,眼里水色晶莹。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呼唤声,“郡主娘娘,王爷问您的衣裳试好了没有?”
屋里金光一闪,两人俱都消失不见。
昔年的荒唐事
“你可见过谁家新娘子是穿海棠红色的喜服么?”
脚下一个踉跄,凤三太子差点从云路上跌下来。丫头弯了弯唇,窝在怀里再不言语。
岐山后崖上是一片妖娆的杏花林,繁花深处,立着半截枯木,木色焦黑,看起来已经历了不少年岁。
“我以前做过不少荒唐事。”如意挽着她的手,突然苦笑道。“譬如眼前这一桩。”
那年,正值凤君寿诞,三界里各路神仙都派了使者来贺。凤君大悦,忙遣自己的儿子们去席上作陪,再三叮嘱,切切不可怠慢了四方神圣。
长子仁厚敦亲,谦恭有礼,先受命去迎了三十六路天仙。次子行事稳健,少有差池,被差去款待七十二路地仙。
剩下如意这一个儿子,凤君凝了凝眉,颇踌躇了一会儿。
做了几千年夫妻,凤君的这点心思如意之母怎会看不明白?“依臣妾之见,那一百零八路妖王都是草莽里出身,性情甚是豪放,礼数上也没什么讲究,吾王可放心让如意孩儿前去管待。”
凤君这才松了松眉头,“如意啊,席前行事可要小心些,莫慢待了各洞妖王。”
如意听言,却绷紧了面皮,回答得很是利落,“大哥二哥都得了美差,怎就单让我去陪那些妖类?吾等天生神禽怎可与下界妖王为伍!不去!”
气得凤君抬手摔碎了案上的琉璃盏,里头的寿桃骨碌碌滚落一地。
“乖乖唉,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我若多一个儿子,才不敢让你领这份差!今天你若不去,我非把你关在后山思过个几千年!”他娘年轻时在凤族里出了名的泼辣,发起火来比凤君还要暴躁,半点情面也不留。
正剑拔弩张时,翩然飘来一白衣身影,接着如意的手就被握住了,耳边响起那令人生厌的温和语气。
“凤君和娘娘莫要动气,待晚辈与如意同去露个面,待会儿三太子若不耐烦了,找个借口先离开便是,剩下的茵陈自会安排,定让各洞妖王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凤君夫妻两人心怀大慰,暗地里感慨了一番,自己怎么就没生出这么个知冷知热招人疼的儿子。
老狐狸牵着他的手去前山门迎客,如意使劲挣了挣,却怎么也挣不脱。臭狐狸,又用法术拘束他!
老狐狸转过头来对他盈盈一笑,“各路妖王辖制一方,在三界中都是有些身份的,连天庭都万不敢小觑,若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也是大大的麻烦。三太子且忍耐些,见了那些妖王只陪个笑脸便罢,其余都有我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