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该死的凤-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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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环顾左右,见自己正坐在一株桃树之下,树上缤纷繁花,夭夭灼灼。
依稀记起,当时一气之下从澧王府里出来,驾在云头之上时,正碰上上八洞神仙从离恨天上兜率宫里拜谒太上老君回来,随后便被他们扯去蓬莱岛上喝酒。其间有仙童捧出一壶琼浆,名曰“三日醉”,他把着酒壶喝了一气,后来轻飘飘地不知道身在何处,没想到竟跑来这蟠桃园里憩了三天。
说一声“搅扰”,道一声“告辞”,如意匆匆跳上云头向人间降去。
他家女儿还跟那老狐狸混在一处,教他如何放心得下?
人间还是三月的小阳春,老梧桐依然披着半面霞光在春风里摇晃着枝叶。
一道祥光落入梧桐树繁茂的枝叶间。
老梧桐化作人形,绿鬓玄衣,含笑仰首,对树枝上的如意道,“三太子,你可回来了。”
如意没看他,视线只向院子里扫来扫去,“我家女儿呢?”
老梧桐笑着伸手向窗前一指,“那正绣花的不是?”
目光顺着老梧桐的手看过去,如意一没留神,便从树上栽了下来。幸好落地时还来得及使个仙法,才没摔个嘴啃泥,堪堪挽回了点凤族的体面。
“这……这是……我家女儿?!”如意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怎么三日不见,变成这样?”
老梧桐捋须笑道,“三太子啊,天上一日,人间三年。你在蟠桃园中睡了三日,人间已过了三年了。丫头今年已经及笄了,模样自然不同于小时候。”
这老树精道行匪浅,竟连他睡在蟠桃园里的事都算得出来。
“呵呵,幸好三太子喝得是三日醉,还能见见丫头长大后的模样。若喝的是千日醉,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丫头早就变作一缕飞烟,堕入轮回了。”
如意看着窗前的杨不愁,半晌无言。
丫头过了三年,果真出落了。圆圆的包子脸没了,鼻子更见挺翘,下巴更见精致,一双黑幽幽的大眼也像含了两汪春水,越发得明亮。
如意立在树下犯难,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迈不得一步。
三日前他还拉着小娃娃的手满街乱晃,三日后小娃娃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姑娘,教他如何若无其事地缓步上前,轻轻说一句“丫头啊,你神仙爹爹回来了”?
他和十二岁的小丫头只分别了三日,而眼前这姑娘却和他阔别了三年。她或许已将他淡忘了,而他对她也全然陌生。两个彼此都陌生的人,如何做一场久别重逢的喜乐团圆?
费尽了思量,终究不敢现身。
窗前的杨不愁没有察觉,手里拈着针,扯着线,含着一嘴角的笑意,仔细地绣一方素帕。
如意蹙起长眉,“她这是在做什么?”
老梧桐笑得别有深意,“我家女儿长大了,瞧这帕子绣得多好。”
“哼,没绣在帕子上,都绣在指头上了。”一方素白的帕子,满布着星星点点的红,想必都是十指上的针孔里流出来的。唉,丫头这绣工也像她娘,都是家丑。
到十个指头俱都鲜血淋漓时,帕子绣好了。
丫头无比满足地吮了吮指头上的血,拿着帕子眉飞色舞地向身边的丫鬟们嚷道,“走,咱们上太尉府去!”些许娇羞嵌在眼角眉梢里。
如意这才似乎有些明白,老梧桐笑得是怎么个别有深意,他家女儿是怎么个长大法儿。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儿,在他大醉不醒的这三日里,趁着春风悄悄地绽放了。
那感觉就像,辛辛苦苦拉拔长大的闺女,还没在自己掌心里捂热乎几天,就被别人劈手抢了个干净。手上心里都是个空。
不仅空,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拧巴劲儿,绞得心里不大好受。
暗暗一咬牙:那只臭狐狸,到底把他家女儿教到邪路上去了!
太尉府的小公子
日将斜暮时,丫头还未回来。如意觉得屁股下面像燃起了一盆炭火,有些坐不住了。
船翻了要怪那掌艄的,房塌了要怪那砌墙的,自家好好的女儿变成这副模样,背后定有个难辞其咎的。
纵身便上了半空,在寂静的偏院里落下。
一身素白,两袖晚风,独孤先生正立在院中看余晖映红的半天云彩。
看了五百多年,如意还是看不惯。明明是只狐妖,偏做足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不伦不类。
“臭狐狸,你果真还在这里。”
“三太子你也果真回来了。”独孤先生转身,含笑的脸在夕阳底下镀上一层金色。“不知三太子找我何事?”
“哼,你教的好学生!”
独孤先生又笑,低着头踱近了几步,踱到他面前,抬起眼来瞅着他,“三太子可是想知道那太尉府里的人物?”
如意不语,只冷冷地与他对视。
“呵呵,三太子啊,你最可贵之处便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狐狸笑得开怀,旋即又收敛了些,伸手抓一缕如意被风吹到胸前的黑发,细细地把玩,“太尉之子景皓,年方一十六岁,才冠京华,容颜俊雅,是个不世出的美貌少年。去年上巳节郊游时被丫头遇上,从此便芳心托付了。”
说到此处,狐狸顿了一顿,一双眼里盛满笑意,“三太子不想去看看?”
他不想。
他就是不想。
好去处多了,他做什么要去看那不识趣的丫头追男人的戏码?
锦袍上霞光散彩,高冠上美玉生辉。如意摇着扇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迤逦而行。一个人闷得无聊的时候,酒肆茶馆都是好去处。
在酒楼之上临窗而坐,听身边那群凡人们谈天说地,讲东家之长,论西家之短。说到最近京城里的新鲜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属这三桩。
第一桩,朝廷取良士,三年一开科。今年又到了各地举子入京赶考的日子。百姓们众说纷纭,山西出才子,江浙多名士,谁能拔得头筹,占尽风流,端看这一场春闱。
第二桩,当今太子殿下年满一十九岁,于今年开始入朝参议政事。传闻三年前皇后娘娘便有意让太子纳信义侯家的暮云小姐为妃,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见大婚。现如今太子都能理国事了,这婚期想必也不远了吧。
不过,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最让人听得欲罢不能的,当属澧王府家无忧郡主的事。那一桩桩一件件说起来可真是酸咸苦辣,五味俱全,就着闲话下酒,连菜肴都省了。
传说,那年春天无忧郡主杨不愁进宫赴宴,在御前为太子献了一曲舞,甚是榔糠,太子爷自是看不上的。没得到帝后们的青眼,小郡主颇为消沉了一阵子,连带澧王爷六千岁也觉得脸面无光,没隔了几天就广贴告示,延请名师回来好好教导。饱学名儒,高人名士共请来一十八位,日日里四书五经地念着,琴棋书画地学着。指望她勤勉学习,早日成长为一个端庄贤达的淑女。谁料烂泥总是扶不上墙,麻雀也难变凤凰。一片苦心孤诣,终成云水烟山。到最后,澧王爷也消磨得耐心尽褪,便由着她去了。
那位郡主娘娘从小到大,十几年间趣事不知惹了多少。这不,新近又有一桩。
不是今年是去年,不是清明是上巳,澧王府中小郡主和太尉府的小公子在郊外明媚的春光里相遇了。
邻座有人得意地笑,“呵呵,要说到相遇这一节,谁都不如我知道得清楚。我姐夫家侄子的表舅是在太尉府里赶马车的车夫,那天景皓小公子出游,正是他驾的车,瞧得最明白不过了。”
众人便央着他仔细讲来。那人晃着脑袋,讲述得颇细致。
那日天气晴好,头顶上一两朵白云,河岸上四五株垂柳,山边小道,挤满了踏青的王孙士女,宝马香车。
小郡主带着仆从四下里玩赏,偶一回头,恰逢景皓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景小公子当时穿一领玉色长衫,脚底乌靴,腰间玉带,说不尽的丰姿神采,俊美容仪。四目交接,春心荡漾,这相思从此就害下了。
另有一人叫道,“我邻居家外甥的二大爷在太尉府里做院公,后头这节合该我讲。”
众人又央他。
话说两人上巳节在郊游时相遇了之后,小郡主便隔三差五地来太尉府上探望。景皓小公子从小知书达理,被教养得极好,于男女之防上更是多加谨慎,不敢有丝毫逾越。小郡主平日里来,十次倒有九次是见不上的。
好在郡主娘娘是位奇人。并不曾放弃。
十五年的堂上客
杨不愁进院子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张着嘴愣了半晌,又使劲揉了揉眼。
冷月清辉下,藤萝秋千架上,一人峨冠黑发,玉面肃然,不是那爱使小性子的凤凰又是何人?
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面目,还是那身流光溢彩的锦袍,还是那个高傲十足的腔调,分毫不改。
“你还知道回来!”
依然那么不可一世,出口便是指责。
杨不愁咬了咬唇,觉得有些委屈。那个一走就是三年,连告辞都不说一声的人可不是她,明明就应该是她指着他的鼻子说这一句“你还知道回来”,怎么到头来反倒是他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太没道理。
瞧瞧他那副神气,活像坐在那里等了她几百年似的。她在那里坐了三年等了三年,又有谁看见了?
每日里问先生,神仙爹爹几时回来?先生总是笑笑地答,他若想回来,自然便回来了,他若不想,谁也奈何不得。
她的神仙爹爹便是这么一个谁也奈何不得的人。就算是她把满腹的委屈倒出来,他也不见得会觉得自己有错。
“神仙爹爹……”她轻轻地唤了声,终究没有抱怨。
软糯的声音带着点颤,让如意的心里软了一软。“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丫头赶忙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神仙爹爹还是那副模样,眼前的丫头却变了。墨眉明眸,翘鼻菱唇,放在满城花季少女里也算得上相貌出挑的。
如意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来。垂眼瞄了瞄她身上勾破了洞的湘裙,沾了泥污的外衫,哼道,“太尉府好玩么?”
丫头伸了伸舌头,“你……知道?”
哼,满京城里都传遍了,他怎能不知。比得上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曲目就叫“无忧郡主情定太尉府”,今天这一出,演得正是“墙头记”。多事之人早就风风雨雨地到处说,今日里太尉家的小公子闭门不见,郡主娘娘吃了个闭门羹,无奈之中又胆气横生,要从墙头上翻过去,好在太尉府的墙头太高,试了几次没成功,终于被手下人劝住了。
为了个男人,竟连自家的安危都不顾了。想要训她一通,却总也放不开,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三年前牵着手儿满京城溜达的小娃娃。一时间有些怔仲,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全都没了主意。
倒是丫头伶俐些,跑进屋里拎出一壶酒来,“神仙爹爹,我们一起喝酒吧。”
如意又愣。他家女儿啊,已经大到了可以和他对饮的年纪。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坐,桌上摆开了两个金边彩釉的酒盏。丫头执着酒壶斟上两杯,琥珀色的酒液,清冽的酒香,入口微酸,入喉微甜。
先生教的诗里头有饮酒赊月色的句子,用在此处正好。
杨不愁握着酒壶,看着他饮尽,又接着续了一杯。“神仙爹爹,这酒如何?”
第一年从梅花瓣上扫下的雪,第二年摘的梅树上的青果子,到了第三年上,酸心的梅子和着冰凉的雪水酿成了这青梅酒。必定是要神仙爹爹尝尝的。
如意又一口饮尽,“嗯,太甜了些。”
能叫神仙爹爹看得上眼的不多,原本不该奢想。
二更天不知不觉地过了,入了三更。夜里起了些露,凉涔涔的。
如意搁下了杯子,“天晚了,去睡吧。”
丫头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