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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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王”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云贵一带本是“幽冥王”薛梦山的天下。这人据说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半夜飞剑、取人首级,并善用毒,旦擅长蛊木,不但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更可以使人服膺于他,为他所用。当时的“三司”,是“幽冥王”座下官职,司无求、司空退、司寇小豆三人,都原只是他手下相当于堂主之职。直至“幽冥王”暴毙后,司无、司空、司寇三人争夺坛位、互相干戈,无所不用其极,方致有“茅山峒”、“人头幡”、“幽灵三十”三个派别的起源。
老婆婆似乎怪他孤陋寡闻似的。
“是呀,幽冥王死后,阴火公主是他惟一的女儿。本来‘幽冥王’创“取暖帮’的基业就是传女不传子的,而龙老爷子当初独占鳌头,娶了阴火公主……哎呀,龙老爷子当时名望确如日中天,但没料到还是男人那股德性,弃了糟糠妻,应了现眼报罗——”
说到这里,老婆婆似也发觉自己微带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忙补充说:“我……我也只知道那么多。总之……龙老爷子确实为这带居民造了不少福,但阴火公主去后,龙老爷子声誉一落千丈,最近又生那么多事,人人都看见到处有人钉龙老爷子的时辰八字和绘像,听说是阴火公主的幽魂作的呢。……要不是‘灵隐寺’的女菩萨赶到每处去拜祭念佛超度,乡里们的怨气还多着呢!”说着合十作“南无阿弥陀佛”状,向着沈太公背后,拜了一拜。
沈太公回身望去,只见自己身后,有四个女尼,也微微合十。
沈太公奇道:“灵隐寺?”
“是呀,”老婆婆说,“就是这十位为乡亲们奔走驱邪的女菩萨,生观章。”
由于这时边陲一带的武林外史,沈太公对于“灵隐寺”并不熟悉,但顾名思义,这必定跟司寇小豆所主持的“幽灵三十”有关。只听那老婆婆兀目喃喃地道:“……凡是这几位生菩萨拜祭过的地方,就再没有邪魔骚扰,定是神仙下凡来,再世如来观音……”
沈太公点点头,本再想向摆渡处的女尼望去。但就在这一转首间,那四个女尼,已失去踪影,只余下金波粼粼、连天的水,摆渡的舟子已将靠岸。
却在这时,沈太公的眼睛亮了一亮。
还是因为夕照赭辉,或映在水上冰上的眩人,沈太公却震住了。
摆渡江的木桥上,已等了许多待舟的人。这许许多多人,因听他问起老婆婆的话,也都咕哝地谈了起来,都是怨责龙会稽招惹了天怒的多。然而在这一样人里,沈太公这一望,只望见了一人。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也许因为觉得他问得很憨还是胡子白花花或其他什么的,对他纯纯的,笑了一笑。
一刹那间,沈太公的眼中没有了浮冰、波光、舟子、夕阳,脑里也没有了阴火公主幽灵三十幽冥王,只有这一笑。
这一笑真好。
第三章江边的少女
这女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十分清秀,笑起来两颗特大的门牙,还着白皙的羞涩,大概是因为看到沈太公回望的样子有些可笑才不禁笑起来的吧?这女子根小,小额勾美,白净羞涩,头发很长,这是沈太公第一个时她的印象:很熟悉的感觉。
这女孩也发觉自己失礼了,但她很喜欢那老公公,银白花花的胡子,像许多许多的银子——可是她从来没有触抚摸过银子,仅有一次,她跟老奶奶去探望爹爹的时候,爹爹那高高大大的柜里,有一排排的银子,但银子也不是她爹爹的,她爹只是当铺里的写当票子的。
她爹爹过世了以后,她更没有见过银子了——甚至连铜钱也难瞧得见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失礼,羞怯地垂下了头,玩弄着衣角,希望老公公不要怪责她,她是因为觉得者公公可亲才笑的。
可是那老公公眼光还是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害怕。
老奶奶也知道她闯祸了,便佯作大声说斥她:“没规没矩的,笑,笑什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姑娘红了张脸,却知道老奶奶不是真要骂她。沈太公真想过去叫那老妇不要斥喝小姑娘,他喜欢看她笑,就算太阳不照风儿不吹晚上夜猫子不叫,他也希望看见小姑娘笑。
由于心里渴望着,他就真走的过去了。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膊上,沈太公心里一凛:
自己怎么这般糊涂,要虽为敌人所趁怎么办?他一手扣住那只手的脉门,霍然回身,只见我是谁好像发现他额上长了两只角上般瞪着他,问:“你没发烧吧?”
沈太公气道:“你才发烧哪。”
我是谁仍是不敢相信他没事:“那你为什么陆上不走,要到水里去?”
沈太公低头一看,原来水已淹到膝盖上来了。原来自己只囹走直线去到那小姑娘的面前,而不知河水在前面,越走越深。
当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说:“我……我看到一尾,一尾很大的鱼。”
我是谁瞪着他,半晌才道:“美人鱼?”
沈太公又听到了小姑娘那像夹竹桃迎开绽的笑声。
这时候摆渡的舟子已靠岸,一行人已挤上船去。
那几个尼姑不知何时又已出现在人堆里,沈太公也想挤过去上船,我是谁一把揪住他:
“你上船去做什么?”
沈太公搔搔头,道:“我要过对岸啊!”
我是谁这次觉得沈太公不止头上长了两只角了,简直还在鼻子上长了一粒番石榴:“你几时变得这么虔诚?”
沈太公瞠目道:“你说什么?”
我是谁摇摇头,叹了口气:“过对岸去的人,都是为了拜祭‘灵隐寺’的‘济生娘娘’,你去世什么?”
这时舟子已用橹篙撑离了渡头,远远荡出去,小舟在江水中打着一折一叠的金波,在夕阳映照、雾气弥漫的江上,远远地荡漾开去,舟上中剩几簇黑点,沈太公已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小姑娘的名字叫小雪。她跟老奶奶上了岸,岸上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路,路通向数百道石阶,石阶上就是“灵隐寺”。
她跟老奶奶随着虎诚的人群,一直往寺殿走去。那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像走不完似的,每道石阶都因青苔的生长而布成不同的图案,小雪用手摸上一摸,那青苔还是软手的、微湿的。
然而老奶奶的体力可不行。上那么高远的石阶对老年人来说都是过分吃力的事。
但老奶奶心里是为了替小孙女拜神许愿而来的,听说这神寺是专保佑女孩儿家,凡是在这古刹祈过福的,都极少会在这次妖祸中遭动。因为她这个小孙子是她心里惟一的顾虑。如果她这把年纪,万一有个不测,小孙女就完全孤苦无依了。她正为这苦命的孩子操心,可是孩子见她走得蹒跚,停下来扶持他、等她,但一双眼珠子,在刘海下溜呀溜的,跟石阶外的茅草一般的野。
所以老奶奶叹口气说:“小雪,你就别等奶奶了,先上去许个愿吧,奶奶途中还要歇几次呢……”
小雪开心地笑说:“好,奶奶,我先上去给您老许愿,要菩萨保佑奶奶长命百岁,身体好得可以一天上上下下这些石阶十来趟……”
老奶奶笑哗道:“傻丫头,老奶奶要在这儿一天上上下下几十趟做什么……”因为她说这活时小雪已追一只大彩蝶跑远了。
她就喃喃地道:“傻丫头!”
又走了几十步,老奶奶累了,便咕浓着坐下来,正要吐一口痰,忽然瞥见石阶上凹陷的水畦上侗映着几个人影。她吃了一惊,吃力回头看去,原来是四个尼姑。
“哦,是四位女菩萨……”她这样招呼道。
可是那四个尼姑神色木然,一个说:“我看是最适合的了。”另一个尼姑说:“既是,何不动手?”
老奶奶正听得莫名其妙,一个尼姑问:“那女孩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老奶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个尼姑向她也摇了摇头,老奶奶不知是什么意思,那女尼脸色苍白如刀,一手夺了她挂在肘部的篮子,抛下石阶去,香啊烛啊铅宝啊祭品都堆到一石阶下去。
老奶奶吓得呆住了,那女尼从侧一脚,把她踢了下去,咕咚咕咚的一直滚落,随着老奶奶一声悲鸣哀呼,已落下百来级石阶,额上都是血,流落在皱纹折里成了一条条血沟。
那四个女尼互视了一眼,正待往石阶上走,忽听到老奶奶在石阶上一声低声呻吟。四个女尼的脸上,一齐露出狠辣的神情,其中一尼,急窜而下,半空中三次以脚尖占在石级上,竟就落到石阶下面。
老奶奶微睁着眼。因为眼球沾了血迹,又因夕阳照在她脸上,所以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低声唤她孙女的名字。
那女尼冷哼一声,一脚就踩下去,踏在老奶奶胸前,老奶奶呕了一口血,立即身亡。
小雪跟着彩蝶,追了一阵子,本来很开心,但不知怎的,总是惦念着老奶奶,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所以她就无心追逐蝴蝶了,从野草地回到石阶上来,怔怔望着高耸的石塔,嘴里叨了根草等了一阵,还不见老奶奶上来,便忍不住蹦跳着下去探看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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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的蹦跳顿住了。因为她看见石阶。止散落了一地的东西,石阶下围了一大群人,还看到大滩的血迹,还有一直在奶奶臂弯里的蓝子。
她心里一直说着:不会的,下会的……但抱着不是绝不会是的心情,凑在香客人丛里一看,果然是老奶奶。可是在她心里,还是说着:不是的,不是的……但这次却哭着嚎啕着搂着老奶奶的尸身说。
旁边的香客都纷纷发出可怜悲悯的语调:“可怜啊,一个老婆婆……”
“唉,这小姑娘孤伶伶的……”
“最近不知怎么的,尽发生这种祸事……”
“哎,这都怪以前龙老爷子作的孽……”
“别提了,快到济生娘娘前去祈个平安福吧。”
“可是小姑娘还有亲人吗?要有人带她回家叫人来收殓呀。”
小雪听到周围的声音,可是她心里的一直在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奶奶没有死……
忽听一个冷静的女音说:“她无亲无故,这丧事,就由敝寺来料理好了。这小姑娘,我们会照顾她的……”
小雪听得有些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孤怜怜的一人呢……又觉得头发有人轻抚,不禁盈着泪眼,回头看去,只见四个灰衣女尼,很慈和地看着她。
旁边的香客听到了都说:“有神寺的女菩萨照顾这小姑娘,那自是最好不过不过了……”“放心了……咳,实在是可怜。”
“小姑娘不要太伤心了。”
“灵隐寺又作了一件善事。”
那脸色如刀的女尼说:“应该的,应该的。阿弥陀佛。”说着用手抚摸着小雪的后脑。
小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交给这几个陌生的人了,心里好伤心,大大声地哭出来,希望老奶奶能被她凄凉的哭声唤醒。
“我奶奶是怎么死的?”
“石阶上的青苔,也太多了。”那女尼幽幽叹了口气,说:“你奶奶是跌死的。”
尽管小雪心里想:那些石苔这么青绿得这么可爱,怎会害死老奶奶……但却不敢说出来。一个女尼挽着她的小手,企图把她自老奶奶的尸身挪开。
“小姑娘,来,我带你上庙沐洗吃斋去,你老奶奶,我们会追人抬上来收葬、为她超度的。”
小雪还是哭得个泪人儿似的,不住地问:“我老奶奶怎么死的。”
“跌死的。”
“老奶奶怎么跌死的?”
“老人家一失足,就会跌死。”女尼的脸色已开始有点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