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异闻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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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半阙,惜今不得复闻。初时官府派人究查这桩血案,而无法辨识杀人之兵刃。有被水盗掳去的船娘瑟瑟发抖,自称伏在舱中见到诸般烟鸾杀人之奇象,官府因此事过于荒诞无稽,草草结案。
数年后有人曾在陕甘道上见过他与人争斗。对方是个穿五彩霓裳的老太太,拄着凤首拐杖,面似老态龙钟,而身姿却比少女更敏捷活泼。拐杖挑、刺、砸、削、砍、敲,有十来种兵器的特点,而且势沉力猛,有穿金裂石的威武之气,令人不敢相信竟然是年迈老妇所能够使出的武功。余青鸾端坐一块约摸两尺高的青石上,口中喷出一股股浓雾,形似青鸾,或卧或立,或双飞,或斜掠,既可守住自身要害,兼又不住攻击老婆婆的周身大穴,那枝铁拐虽然密如骤雨也不能近身。
没多久,又有个青年上前助阵,想必是自知抵敌不住那烟鸾变幻繁复的奇锐之利,不敢近身,远远站着,袖中不住甩出诸般暗器。铁莲子,柳叶刀,金钱镖,层出不穷,只见他双手有如车轮,不住转动,变幻发力手法,满袖暗器有如花雨,看得人眼花缭乱。余青鸾以一对二,险象环生,而面色不变。一管烟枪喷吸之间愈发地急了,发出炙烈的火星,口中喷出的烟雾,似有灵性,不住在身子周围振翅而啄,严密护住周身,只要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三人斗了半日,老婆婆终于力竭,攻势渐渐缓下来,余青鸾借机喷出一只烟鸾袭击发暗器的青年人。两人所距约有三丈,青年人所发诸般重器竟不能阻挡,只听耳边叮叮当当不住脆响,烟鸾势如破竹,声似裂石,呼啸而前,青年侧身闪避犹自不及,危急中半招巧燕翻云尚未使尽,烟鸾已无声无息穿过他左臂,直贯入地,将地面砂石激得四处飞扬。青年痛嗥声中,侧脸而观,发现左臂竟然血肉横飞地断掉。他当即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他与老婆婆的远近交攻,本来配合极为默契,此时一逃,老婆婆少了帮手,也萌生退意,但来不及抽身,余青鸾忽然冷笑着站起身来,叹息说可惜了你凤凰湖世家秘传的一身绝技,口中猛地喷出一阵绵延不绝的烟雾,形似长龙,眨眼之间已将老婆婆拦腰斩断。
当时恰好有素以剑术精妙细腻著称的剑客杜百变经过,识出死者赫然是恶然昭著的杀手彩衣婆婆和连环童子,这两人出身不凡,各怀绝技,武林中几乎无人能治服,立即便要趁着良机追杀余孽,却被余青鸾拦住,笑称善恶有报,时辰未到。杜百变方知以余青鸾之力,独杀两恶并非不能,实不为也。他暗地里顿足喟叹余青鸾过于宅心仁厚。
——纵虎归山,他日终是隐患啊。
这一次观战让杜百变茅塞顿开,立时发现以往数十年精研剑术,竭力求新求变,求快求狠,终是落了下乘。余青鸾所运绝技,无非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实是武术中的精髓。当下摒弃从前种种花样繁密的剑招,师从余青鸾学习内家吐纳之术,另练驭剑之术,终有所成。
余青鸾百岁之时,辟谷之术已有相当根基,终年不食烟火,仅以清水略解饥渴,或食黄精茯苓数枚,谓此中有天地阴阳之气。人言他日终究羽化成仙,但他自己笑称早年锄强扶弱,自命不凡,犯下太多杀生之罪,难有大成。一日散步山中,忽然就地坐化,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似一笑顿悟。杜百变以后辈弟子礼相葬,但不立碑,不守墓,时人相传得了真意,深有清风明月相伴的遗世风骨。杜百变也自此退隐江湖,傲啸山林,偶尔出手惩戒绿林强人,事后往往随手刻下寥寥数笔,形似青鸾,是为留名。后来又自号怀烟剑客,形踪不定。
某年买舟南下巫水,午夜有水贼以急桨小舟靠近,抢上客船劫财杀人。其中有独臂匪首,强悍凶残,人未上船先以飞镖射杀两名船夫,杜百变救之不及。独臂匪首见他衣着鲜洁,面容清阔,料非俗客,随身定有宝物。抢了包袱径自解开,只见一只檀木盒子,立即心动,揭开来,只见一股烟雾,形状仿佛青鸾,蓦地飞弹而出,直贯眉心,穿脑而过,又将他身后一名悍匪射杀,方落下水中,散为青烟袅袅消失。余匪大惊,都不知发生什么事,魂飞胆丧,跳水而逸,不敢稍有逗留。
杜百变并不追赶。这只木盒正是余青鸾所赠遗物。当年所喷一口青烟,时隔多年犹有杀人之力,实在骇人听闻。他掀开独臂匪首蒙面黑巾,赫然发现此人正是当年陕甘道上逃生的连环童子。有向善的机会而不知悔过,终落得惨死之局,果真是应了余青鸾当年天网恢恢之断言。
江湖异闻录之食雪僧
滇南有雪山。
其中高秀挺拔的一座,名叫素神。山顶有渡厄古寺,如今已没落。
这样冰封雪盖的严寒之地,除了附近民众偶尔上香祝祷,许愿还愿,平素也是人迹罕至,香火冷落。据说昔年这座寺庙也曾香火鼎盛,所供一座泥塑金装送子观音,十分灵验,许多官宦人家的妇人,不远千里,不辞劳苦,迢迢而来,祈佛许愿,其心既诚,那捐的银钱自然不少,好在往往回家后总能珠胎暗结。一时名传千里,据说前朝皇帝至为宠爱的玉妃也曾布衣暗拜,居然生下皇子。此事多是坊间流传,难辨真假,但又有御赐的一块金匾,上书“人间福地”四字,真是叫人生疑。
改朝换代后,那金字牌匾断断是不容的,自然拆了,当朝皇帝多子多福,不理会这些,送子观音也叫打了个粉碎。古寺渐渐冷落起来,只从数百亩深深浅浅掩于残存花木间的园林,虽然荒草萋萋,仍依稀可见当年气象。
住持法号不闻,出身南少林。昔年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外家高手,毕生精研般若真气,颇有所成。江湖上尽知这和尚有金刚不坏之童身,宝剑利刃也不能伤害分毫。不闻生性火暴,绰号“霹雳子”,最是嫉恶如仇,一双铁掌下不知超生过多少亡魂。
时值少林掌权阶层内乱,派系斗争不断,几经争斗,元气大伤,不闻一脉失势,他遂因杀戒被逐出师门,沦为游僧,行走四方。投奔渡厄古寺,终日暮鼓晨钟,敲磐诵经。
说是收了手,但云贵一带屡有血案。其中离奇的,一桩是绿林劫匪“六盘一窝蜂”,全寨九十六口汉子,一夜之间尽遭屠毙,全军覆没;另一桩是才卸任的知县薛明轩,带着十七箱搜刮多年的珠宝古董告老还乡,半路忽然莫名被杀,巨额财产不知所终。有高人推敲说多半是不闻的手笔。
某年深冬,天寒地冻,不闻拂晓令小沙弥扫雪。打开寺门,阶前卧了个虎皮包裹的婴儿。一夜北风紧,雪下得急,已漫上长檐台阶,掩了送婴者的足印。只是在婴儿周围却奇怪的化雪为水,复凝成冰,竟将婴儿牢牢冻住。不闻凿冰取出婴儿,抱在怀里,忽然见到他睁开惺松双眼,咧嘴一笑,自小小红润嘴唇里吐出一枚冰屑,乌溜溜的眼珠子望定不闻,十分活泼。
不闻抱他进寺,只觉此子浑身滚烫,有如燃炭。哺以牛乳,却须拌以冰霜方可入食,真属异数。
山寺终年寒风凛冽,一片冰封雪盖。婴儿渐渐长大,体貌一如常人,但体温似火,灼热难当,每日须得眠地、食雪,寺中山僧都唤之食雪儿。
食雪儿七岁,顽劣暴戾,需求虽不多,但稍有不如意,绝不哭闹,只握拳相向。不闻十分宠爱,怜他是弃儿,忍了又忍,终于开始教他习武。到十岁左右,已经力可举鼎,有开碑裂石之技,等闲僧众三五人不能敌。
某年初春,意外的有大批香客络绎不绝往来古刹。其中有一个大理的布商,逗留多日,求见住持。因他捐的钱两甚巨,招待僧人不便推辞,只得请于不闻。不闻与之密谈,良久,命人召食雪儿前来。这一年食雪儿十七岁,高大威猛,虬鬓、深目,异于常人。开口说话则声如奔雷,行事莽撞粗鲁,目不识丁。
在古刹寄生十七年,不闻说他另有尘缘,不得剃度。这时食雪儿才知道那商人竟是生父。其父陈况南,正是大理城中有名的“陈百万”,自江南苏杭贩运丝绸至云南,奇货可居,有暴利,富甲一方。
食雪儿不愿随生父下山,只说受不得那尘世肮脏气息。不闻默许他留寺,每年省亲一次。他性情粗劣,但有学武天分,不闻毕生武学精粹悉数相传,责之甚严。人后不闻长叹摇头,只说这泼货动起手来,天下能治服的高手,只怕难寻。所幸食雪儿禀性至孝,在外闯祸惹事,回来听任不闻鞭笞责罚,跪地而不闪躲还击。
某年山寺突遭大火,黑夜里袭击而来的约有十来个人,都用黑巾蒙住颜面,绝不出声而手底狠辣,有异常匪。寺中生活清贫,并无宝物,不闻疑心昔年仇家寻上门来。众僧奋勇反击,其中尤以食雪儿为甚,徒手搏四人竟不落败,没过多久,居然硬生生用手掌撕裂了其中一个的胸膛,复以腿横扫,将另一人拦腰扫作两截,漫天血雨纷飞。余匪见势不妙,疾步而退。食雪儿不肯罢休,追上前去以爪抓裂第三个人的天灵盖,与他搏斗的另一个人轻身功夫很是了得,居然跃上树梢而飞奔,食雪儿追之不上,忽然猛地自口中喷出数丈长的烈焰,将那人焚毁。
众僧何曾见过这等异术,都是目瞪口呆。独有不闻知道食雪儿魔家三味真火已练成,脸色不变。
过了几天,不闻恐仇家再聚众而来,伤及无辜,遣散众僧。
渡厄古寺重归荒芜,独有食雪儿死跪于雪地不肯离开。不闻叹息说:“你另有俗家来历,跟随着我,也是无用,况且我胸中所学,已尽教于你,他日总归有再见的时候呀!”
他走上前拉住食雪儿的手,发现触手滚烫欲燃。不由悲伤地说:“你胸中的魔性被武学所激发,如今只怕连我也制不了你了。你此次归家,万事须忍,不可动杀念,切记,切记!”
食雪儿大哭不舍,不闻再叮嘱说:“杀世人,有若杀我。你杀一人,我便自伤一刀。”说着拂袖而去。
食雪儿紧紧追赶,怎奈不闻步伐有若行云流水,竟然沿着陡峭的冰崖笔直掠入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绝尘而去。食雪儿跪立悬崖,借着冰雪渐渐将身体的灼热之气镇住。他没听不闻的吩咐下山回家,将被焚烧过的古寺修整出三两间房子,住了下来。
过了半年,陈况南着人接他回家,持有不闻的书信。食雪儿捧信泪落,终于回家。
陈宅庭院深深,不知几许,奢华之处,令人咋舌。食雪儿久居山寺,并无多求,粗茶淡饭便已满足。但他归家不过一年,父亲忽然形销骨立,于一夜暴毙。族人都指责他母亲生下祸胎,当年送出古寺便因为食雪儿天生不祥,如今果然将父亲克死。其生母不堪受辱,竟触棺而亡,以明心志。食雪儿坚不肯走,自顾着住在一间小偏院里,为父母守孝。
中秋时节,忽然在后花园里偶遇陌生客,约有五六人,错身而过,其中一人眼有凶光。细察俱是会家子。食雪儿暗自诧异,招来仆佣,才知道这些全是七夫人座上贵宾。
夜探客人所居厢房,恰有人如厕,食雪儿照面之下,识出赫然正是先前山寺纵火围杀僧人的黑巾蒙面人,因其手背刺有蝴蝶,印象犹深。登时狂性发作,一拳自板壁外击入茅厕,将那贼子生生穿膛击毙,又闯入厢房,趁乱连杀十一人,未留一个活口。
家人震惊报官,食雪儿凛然不惧,将事情始末合盘托出,惜已无人证。族人皆指其心性暴烈,最爱残杀。官不能决,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