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异闻录-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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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程平湖正在惊疑,忽然天旋地转,陷入一阵无边的黑暗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客栈的床上,只有案头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而自己满额都是大汗。于是把梨姑叫醒,详细说了自己在梦境中的离奇遭遇,夫妻俩都很唏嘘。程平湖忽然记忆起在枣林中的细节,急忙把手笼到袖子中,诧异地发现袖子里竟然果真留着一粒枣核,新鲜而温润,让他不知道自己所遭遇的究竟是一场梦呢,还是真实的经历。
继续向着严寒的大容山脉出发,大雪封了山路,四周全是悬崖峭壁,路上连飞禽走兽都绝了踪迹。卷血神君在雪山里布置了很多迷惑人的禁制,经常让人兜兜转转找不到路。这样过去了七年,但搜影古镜始终显示出卷血神君在封冰谷修炼的场景,两人也就坚持着没有放弃,终于在某次翻过了好几座山,到达了封冰谷。当时是在下午,恰好遇上卷血神君出外归来,两人的脚印为卷血神君所发现,偷偷在后面跟踪,趁着程平湖没有防备,向他射出了一把卷血神针。卷血神针是他用本体元气所修炼出来的暗器,和世间常见的不同,每枝针都由自己的精血炼成,具有与人心思相通的灵性,威力很大,远远超过同道所使用的各种武器。除非对敌的人具有金刚护身之体,或有上古异宝防身,否则就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神针破空飞出,卷血神君本来认为自己攻敌所不防,一定会杀死对方,但神针落在程平湖身上,却仿佛并没有让他有丝毫动弹,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搜影古镜的妙处就在于能够适时显现对方的踪迹。在卷血神君悄悄跟踪程平湖夫妻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踪迹完全被古镜所探破。离空洞有身外化身之法,可以利用草木山石化形成自己的模样,本身的躯体却远远遁开。梨姑正是利用这种术法骗到了卷血神君。三个人在雪谷里争斗,卷血神君的攻击强悍而凶猛,所发招式阴险而诡异,只是因为卷血神针被程平湖预先设制的土伏之术收去了,威力大打折扣,这才没有办法立即取胜。山谷里因为激烈的争斗,飞银溅雪,一片迷茫。有几次卷血神君试图利用“瀚海黄烟梭”逃逸,却被“千钧神鼎”压制着没有办法腾空飞跃。他对这宗宝物也存着觊觎心,于是继续交战。
程平湖的武功比不上梨姑那样精妙,但是精神振作态度顽强,随时都有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非常拼命,让卷血神君很忌惮。过了半天左右,太阳渐渐西斜,程平湖终于体力不支,招数渐渐迟缓,就在卷血神君正冷笑着准备杀死他的时候,却发现程平湖用一种怪异莫测的方法消失了踪迹,就连梨姑也错愕地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苦苦支撑了片刻,程平湖又从原地现出身来,精神鼓舞,就好像没有半分消耗似的,又和卷血神君斗在一起。
过了很多回合,在他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躯体又完全消失了。梨姑利用这些机会养精蓄锐,接战了一会儿,才看到程平湖又诡异地现出身来,旺盛的精力让人惊讶。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卷血神君的力量渐渐在无数次的提聚中所消耗,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最后终于被程平湖所杀死了。
卷血神君死后,身体化为一块坟丘,不停地从土壤里溢出鲜血来,即使冰冷的大雪也不能将它封冻。这是他历年来因为修炼某种魔教大法吸食婴儿精血所产生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在他隐居的洞里,到处都堆积着森森白骨和婴儿残破的尸体,让人惨不忍睹。他的一些弟子也因为师父的死亡而作鸟兽散,其中最年幼的一名弟子叫做燕地雪,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逃跑时被梨姑及时阻住,在准备杀死他的时候,燕地雪忽然流泪乞求说:“你已经忘记了在枣仙岛上所说过的承诺了吗?”程平湖忽然想起长髯老者说过的话,心里一动,没有杀死他,带他离开了雪山,托人把他送到沉雷谷越大先生那里,请求越大先生代为照料。后来燕地雪竟然因此练成了魔教中罕见的“厚土大法”,在越大先生殁命后接掌沉雷谷一脉,竟然将这个魔教支脉整治得有声有色,风云之势不输于青木教。
程平湖向梨姑说明了诛杀卷血神君的经过。原来在交战中每当力竭的时候,他都能够凭借着脑海里的记忆,通过袖中的枣核回到长髯老者所带他去过的仙枣岛,吃下一颗硕大的青枣后,就会精神倍涨疲倦顿消。但是每吃下一颗青枣,他对那座岛的留恋就会增加三分,更加地舍不得离开,完全是凭仗着胸中对仇人的一股难以抹去的恨意,这才克服掉那种逍遥出尘的想法,回到大容山封冰谷的激战现场。其间的心理诱惑与抗拒,非常巨大,比和卷血神君的争斗还要凶险。一旦心神晃动受到蛊惑,就再也回不去了,梨姑也将因此凶多吉少。
两人正准备把“搜影古镜”送还给东山日照寺的竹大师,忽然某天在路上发现这面古镜竟然化为了凡物,表面上看去和以前没有两样,但无论如何施术作法,灌以无根水,都不能显现出任何痕迹了。梨姑叹息着说:“这是魔教的秽气长年沾染才毁失了宝物。”心里很难过,认为对竹大师不能交代。过了不久,在洛阳城外兰因寺借住的时候,恰好有东山日照寺的僧人百纳找了过来,替竹大师捎来口信说,在人世间做下三千善事可以恢复古镜本来的神威。
三千功德,对于佛门中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完成的壮举,更不用说像程平湖这样早年出身于魔教,耳濡目染都是血雨腥风的人了。
一直到十年之后,程平湖才把那面恢复神力的“搜影古镜”交到竹大师手上,屈指算来,离当初借镜竟然有十八年的时间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变得老态龙钟。竹大师细看了程平湖的容貌神情,笑着告诉梨姑说:“他眉目间所有的戾气都消磨殆尽,以后的遭遇应该很平坦了。”
谁知道竹大师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程平湖突然不辞而别,从此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仿佛世间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这个人似的。梨姑猜测他是去到了曾在梦中到达的枣仙岛,就托请同道中人在东海和南海留心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宛如那座岛根本不可能存在一般。
梨姑为了程平湖,差点儿毁却道基身堕魔道,又在年轻的时候陪同程平湖恶战卷血神君,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到头来却落得个孤独终老的结局。别人都猜测她心里一定有很多苦楚,但她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琴和剑在江湖上行走,遇见欢乐的事情就开怀大笑,碰到悲伤的场面就哀伤落泪,竹大师评价说:“这是一个奇女子 。”
某天夜里,梨姑忽然在夜宿小怀岭时,听见有乐间飘荡,竟然是程平湖驾着一艘船从天空降落下来,哀叹着说:“每当我回想起从前与你生死相依的种种情形,就会觉得仙岛不容易居住,现在总算有机会可以把你也载往那里了。”挽着梨姑的手,神情恳切地请求她上船。梨姑却淡淡地拒绝了,微笑着说:“能够见上一面,了却年轻时候的情意,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以后我们各自都要保重。”程平湖很诧异地说:“一个人在尘世间百般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这样长生不老的机会,脱离命运的控制,任意遨游四海不受羁绊吗?为什么你要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呢?”梨姑回答说:“我所要走的路是和你有所不同,所向往的境界也和你有所不同,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境’的区别吧 。”
程平湖只好寂寂地离开了。过了几年,梨姑忽然回到了离空洞,隐居在深山里,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江湖异闻录之李前溪
荆州人李前溪,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在外面以流浪为生,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生活没有着落,非常贫苦。十五岁被剑客李复言收养,在深山里练习剑术,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有了非凡的成就,同门的师兄弟都远远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他的师父驱逐他离开师门,叹息着说:“在教导你学习剑术方面我已经到了技艺穷尽的地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李前溪不甘心地说:“剑道上的成就应该用什么来形容才准确呢?我听说就像连绵的山岭一样,此起彼伏。师父你所传授的剑术,能不能够让我一览众山小呢?”
李复言生气地说:“你太狂妄了!一个人应当知道学无止境,怎么可以在没有见识到别人高明剑术的情况下,冒失地以高手自居呢,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李前溪急忙向师父认错,其实私底下却不以为然。
离开师门以后,他在江湖上历练了一段时间,见识了诸多剑术名家,并且将他们一一击败,心里就更加地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了,洋洋自得地认为普天之下,所谓的剑术高手不过如此,大约能胜过自己的,不过寥寥数人,而这些高手却又长年深居简出,不出来和世人交会,真是莫大的遗憾。于是千方百计地四处寻找那些隐世剑客,希望和他们一较长短,获知自己在剑术上真正的成就究竟怎么样。
李前溪不喜欢喝酒,每当闻到酒气就很不舒服,如果酒气过于浓烈,甚至会醺得他出现呕吐晕眩的症状。有一年听说长安附近的几枝山下住着一个会剑术的老翁,平素和普通人一样以农田耕作为生,相貌也不出奇,但是际遇非常奇特。他的剑术竟然自承是在酩酊大醉以后,在醉意里见到仙人舞剑而学成的。当时江湖上有一个以剑术高手自居的人,叫做宋曲径,剑术已经非常高妙了,也曾和李前溪有一面之缘,两人比试剑术,直到三百招以后宋才落败。宋曲径听闻了这件事,特意不远千里前去拜会,结果看了老翁舞动长剑不过三招,就马上服服帖帖地抛下自己随身佩带的利剑,嫌恶地说:“我这种资质的糟粕哪里配说剑术这种事情呢?”这个人从此就没有音讯了。老翁的名气也因此在江湖上扩展开来。
李前溪听说了这件事情,急不可待地打马长安,四处问路,终于找到了老翁。老翁却愠怒地说:“剑术这件事情,比起乡下人耕田、插秧、收割,不会有区别。为什么你们偏偏要纠缠其中不得解脱呢?”李前溪认真地回答说:“这就是所谓的追求‘道’的过程。耕作是道,饮茶是道,练剑也是道,并没有孰高孰低。每个人都需要通过不同的途径来领悟‘道’,这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您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我也不能因此弃‘道’而荒废了自己。”他的态度很诚恳,和那些前来向老翁讨教剑术的人不一样,老翁于是笑着说:“今天夜里我们共饮几杯吧。”
李前溪于是准备了一些上等的美酒和菜肴,派人送到老翁的茅屋里去。老翁却坚决拒绝了,只是用自己家里酿制的劣等高粱酒来款待他,佐酒的也不过就是豆腐花生之类的农家小食。李前溪闻到酒的香味就忍不住肠胃翻滚,却只有强行忍住,继续端坐在那里,说:“我恐怕酒力很弱,没有办法陪您尽兴。”老翁说:“醉乡宜频到啊!”一杯接一杯,竟然足足喝了三大坛酒,这才大笑着说:“因为怕人骚扰,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喝过酒了!”于是拾起扔在茅屋角落里的一支锈迹斑斑的断剑,在屋前的空坪里舞动起来。他的动作就像飞鸟掠过天空一样找不到痕迹,也像轻风拂过山冈一样无法捉摸,李前溪呆呆地看着,一直到半个时辰以后,老翁收了剑,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