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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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投桃报李。”他甚至为自己聪明的交易而有点洋洋自得起来。
秦海青厌恶地看着这个人卑鄙的笑脸,她从来没有这样地讨厌过一个人,讨厌得令她牙根都发痛。
辜家堡人慢慢地收了笑容,从秦海青的眼光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找错了讨价还价的对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上来,他开始感到害怕。“等等!”他大声地叫,但是迟了,秦海青的青钢剑已狠狠向他削来!
辜家堡人尖叫一声,摔倒在海滩上,他感到冰凉的长剑从他的头顶削过去,然后,剧痛从头上传来。辜家堡人躺在沙滩上下意识地摸摸头顶,一大把头发没了,头皮也削了一块,血正在流出来。
辜家堡人真的害怕了,突然间,秦海青的长剑贴着他的脸插进海沙中,然后,他看见蹲下来揪住他衣领的秦海青眼里闪动着极其憎恶的眼光。
所有人都听见秦大小姐的那一声怒吼:“投桃报李吧,混蛋!”
第十八章
暮色四合,天苍地荒,几个出门的人沿着沐了残阳的小道不紧不慢向前走,贾秀姑把竹篮放在身边的地上,看着这一行人的前行。
上岸后,贾秀姑依惯例打发手下们走开,只留自己一个人回乡去,这会儿她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感觉到有点累,于是在路边坐下来,稍许歇歇脚。
从秀姑面前走过的是一家三口,一位妇人,一位十几岁的孩子,还有一个面相朴实的中年男子。这一家人从贾秀姑面前走过时,秀姑正好抬手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捋进头帕里去,她并不是刻意要这么做的,不过这个动作却引得走过的男子侧过脸来多看了她一眼,而因为这多看的一眼,让中年人想起了一些东西。
中年人停下他的脚步,“秀秀,是你吗?”他惊喜地问。
贾秀姑吃了一惊,闻声看去,终于在那张已不年轻的脸上看到几丝似曾相识的神态。“牛青哥?”果然,她也是认识他的,只是,这时的秀姑并不觉得相认是件好事。
中年男子的猜测得到证实,舒了口气,脸上有些夹带着惊慌的欣喜。“你先带金儿回去。”他对那个显是他妻子的妇人叮嘱了一句,妇人顺从地点点头,带着孩子继续走他们回家的路。
看到妻儿走远,牛青向秀姑走过来,“我听人说看见你回来过好几次,正想着怎么一次也没遇上你呢。”他客气地打着招呼,贾秀姑发现这个当年的邻家大哥那种纯朴的笑意十几年未变。
贾秀姑怅然一笑,答道:“我是个被赶出来的人,不好回乡,所以也不方便回去看望乡邻。”牛青的语气十分和气:“秀秀,你这话不是见外了吗?别人不知道,你牛大哥还不清楚?你够委屈了,别太把早些年的那些事放在心上。”他的眼光落到秀姑身边的竹篮上,便问道:“你是回来上坟的吧?”。秀姑点点头,牛青走过去将竹篮提起来,“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看贾公,天色还早,我陪你去吧。”秀姑听这话,楞了一楞,犹豫着欲拒绝,“不好吧?嫂子在家会等得着急。”“不要紧,你嫂子是个明白人,我跟她说过你的事,她知道你,也说过要劝你回来呢。”牛青二话不说拎着竹篮就走,秀姑有些为难,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转念想想与当年情同兄妹的老邻居也确是多年未见,聊聊也没什么,于是跟上去,与牛青一前一后往不远的山上走。
沿路尽见秋日里的萧索之景,风吹来,树轻摇,叶也便飘零,秀姑随在牛青的身后,看到他微驼的肩背上,头发已有些零星发白,当年镖馆旁边那个精力旺盛得常常打架、每天大声吆喝得三条街外都能听见的小伙子,如今轻言细语、神色谦恭拘束,显是让岁月将他的棱角都打磨去了。
上山的小路铺满黄叶,二人走在小道上,枯脆的叶片在脚下发出“索索”的踏碎之声。走了一阵,牛青手指山上那一片隐隐可见的坟茔,贾秀姑点点头,她已经看到贾家祖坟中父母的坟头。
这一路上,秀姑与牛青只是聊些老乡邻的旧话,虽然亲热,终是客客气气,牛青似也想探问些秀姑的情况,但秀姑总是搪塞而过。见到自家坟头,秀姑对牛青说:“牛哥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人看见与我在一起,也许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牛青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看贾秀姑,“秀秀,你是不是烦我?烦我就直说,如果是真担心别人看见的话,那就不用了。”贾秀姑微微一笑,轻言劝道:“牛哥别误会,只是秀秀离开家后干了些不方便与人知道的事,与你在一起,恐怕会连累你。”牛青听了反而笑起来:“不就是当海盗的事吗?我们知道。这事在镇上早传开了,乡里乡亲的都明白,你放心,没人嚼那个破舌头。”
贾秀姑对于乡亲们知道她当海盗的事并不意外,自己做海盗的名声在外,被人传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让贾秀姑感到意外的是牛青如此随意地说出来,竟似全不在意。牛青意识到秀姑的疑惑,将目光移开去,低声说道:“想一想,要是当年你从西北回来时我们劝劝贾公,你也不致于没个安身的地方。我们该做的没做,害你被逼到海上,要是再说你坏话那就没心肝了!”
贾秀姑听了这话,心里颇有些感动:“牛哥不要这么想,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个儿闹的,怨不了别人。”牛青嘿嘿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了话说。
这时候已到了贾家的祖坟边,直到秀姑曾祖父那一代,贾家在地方上还算得人丁兴旺,世代传下来的家业虽然日见衰败,但架子还在,所以那时每到清明、重阳,还是会举行很隆重的祭祖礼,贾家的坟地也就修缮得十分体面。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怎样的望族也终有败落的一天,到了秀姑父亲那一辈,虽然在地方上还保有些体面,但家境却是沦落到与一般小康之家无二。祭祖之礼自然也慢慢地简化下来,最终沦为与一般人家上坟无二。虽然不能象以往那样兴师动众,贾秀姑的父亲贾公在世时还是把祖父母的坟修得非常体面,重礼仪的贾公恪守孝道,并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能将这个“孝”字承继下去。
贾秀姑从竹篮中取出一叠黄纸,围着父母的坟头摆上一圈,秀姑想起了贾公当年带领她们几个兄弟姐妹给祖父上坟时的情景,叹了一口气,“倒底还是做了一个不孝儿。”她将坟头的纸钱用石压好,回到石碑前跪下,给九泉下的父母磕了个头。
“爹,我知道您不想见我,这回回来我也不是来烦您老,就是报给您知道,南儿他娶媳妇了,虽说不是贾家的姓,也算往下传了一代。本来南儿他们该来给您和母亲扫墓,可最近海上有点不安静,我念着他们的喜日子不能出岔就没同意,等这阵紧日子过后,再让他们来看您和母亲。”
一番中规中矩的祭祀过后,该说的话说了,该拜的也拜了,贾秀姑便从篮中取出一碗朱砂两个鸡蛋,把蛋清打入碗中拌好,上前用毛笔蘸了朱砂细细为父母坟碑描红,牛青在一边帮着将坟上坟边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
约过一盏茶的时间,碑上字体已描完,各位先人的坟前也依次上了香,贾秀姑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思量着是该回去的时候,这时牛青也将事儿办完,两人便一起收拾东西往来路走。
经过这一番相处,二人之间的隔阂不觉间消减了不少,加上原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兄妹,再说起话来就亲热了许多,便拉起了家常,说到秀姑离乡后家乡熟人的种种变化,自是感叹世事变化无常,多有些怅然之感。忽而牛青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头几年有个叫黑子的人到镇上来找你寻亲,我让他去海上找你,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秀姑微笑点头:“找到了,他现在和我在一起。”牛青嘴巴动了动,似想说什么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出来,贾秀姑苦笑道:“牛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打发他去海上找我,想必已经知道这个黑子是我在西北嫁的男人,既然知道这些,那我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
牛青听她语气果然没有太在意的意思,便放了心,说道:“那个黑子一直找到你家,那时你父亲还在,盛怒之下将他打出门,还要报官告他与人贩子勾结买婚,我看他跪在门口不走,样子怪可怜的,想想他这么远来找你,对你肯定不错,就告诉他你被海上的马爷带走了。”秀姑说:“他的确是个好人,若不是那地方鸡不生蛋鸟不落窝,女人跑个精光,也不会去买婚。话说回来,我被卖到他家也算是幸运,同样被卖的姐妹不少是每天棒打绳捆,日子连猪狗也不如。”牛青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发酸,“如果贾公能多体谅你的处境就好了。”他叹道。贾秀姑摇头:“我爹没错,错的是我。如果我不是任性逃婚就不会被卖,也就不会让贾家失去信义,更不会让我爹因此气出病来,最后被气死。仔细想想,倒是因我的错连累了许多人。”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这是命,谁也怪不了。”牛青连忙相劝。“若一个命字便能打发一切,那么这世上便无责任可言了。”秀姑虽脸上带笑,但那笑却比哭还难受,“我做错了我便受罚,这才算是命吧。”牛青知道劝也没用,只好陪着叹了两口气。
天已经擦黑,二人走下山来,只见淡紫的天际有早出的星辰闪亮,耳边不时听见有归鸟啼叫着直扑林间。不多时走到相遇的路口,两人一往东一往西,已是分手之时,不觉都有些恋恋不舍。临了,牛青忽然道:“秀秀,有件事这些年来我一直想问你。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但我今天不问,以后不知道还见不见得着你的面。”“什么事?”“那时候你为什么要逃婚呢?”
贾秀姑听这问题楞了一楞,好半天,她讷讷答道:“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不想嫁给那个提亲的老秀才,他老得快入土了,就为这个。”牛青听了这回答,呆若木鸡,好半天回过神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吗?”贾秀姑见他神色异样,问道:“怎么啦?”牛青回答:“原来你不知道老秀才是替我提亲的,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想嫁我才逃婚。”贾秀姑忽然间明白了当年的事——提亲的那天她受了来串门的吴婆挑唆,在窗边偷窥,她看到父亲满面笑意送出来的提亲人是老秀才,而吴婆则在一边很肯定的说她早就听说了老秀才准备娶她做填房的打算,并且同情地为她掬出一把一把辛酸的泪。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早已收了人贩子钱的吴婆一手扮的一场戏,而她竟轻信了吴婆的话,那样不加思考地就听了她的话立刻就逃了,结果直接被吴婆送到了人贩子手上。
一时间两人楞在当场,相顾无言,四下里风声阵阵,似在嘲笑这命运弄人,竟落得这令人哭笑不得的下场。
牛青问道:“秀秀,如果当年你知道是我在提亲,还会不会逃呢?”秀姑道:“逃也逃了,如今什么都经历过,再提这个还有什么用呢?”牛青敲敲额头,连道:“说得是,说得是!是我糊涂了。”两人苦笑相望对施一礼,就此回过身各走各的路。
走出一段,贾秀姑回头望,见牛青佝偻的背影在路那头越行越远,慢慢变得模糊,忽然有了一种这一别将无缘再见的预感。贾秀姑停下脚步,眺望四野。四下里寂静无声,碧草连天,她孤零零的站在这荒野里,头上是无月相伴的孤星,身边是无羁绊的凉风,这无一不使她感到一种落寞。
人活着当然是件好事,可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