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长平-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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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亥默默地摇了摇头。青衫人霎时竟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紫袍人手中运劲一撑,才叫他勉强站直了身子。他踉跄走了两步,愣愣地望着前面一间透出火光的屋子。
屋子的两页门扇忽地一分,一人从屋内一瘸一拐地奔出来,指着青衫之人怒骂道:“赵括,你这个狗东西……”他扬掌击来,赵括浑然不知闪躲,由着他一掌击中了自己的左肩。可来人掌上轻飘飘的毫无劲道,赵括受了他一掌,便连晃都未晃一下。
“靳韦,不可鲁莽。”信陵君沉声喝道。
“死丫头要不是为了救他,也不会被他击中心脉。”靳韦恨恨地瞪了赵括一眼,“为了你这只赵狗,她竟然……”
赵括垂首而立,面色漠然,不还手亦没有还口。信陵君却对靳韦沉声道:“你闯下大祸,月儿是为了救你才铤而走险,你竟还诿过于人?”
“靳大哥,你快来,”门扇又一分,吕盈探身出来,急叫道,“月夕姑娘,好像没了呼吸……”
赵括猛地一抬头,从门扇中直蹿进去,几乎将吕盈带倒在地,屋外三人也随之掠了进来。可这么大的动静,竟然丝毫也没有惊动席榻上的月夕。她只是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在席榻上。
靳韦推开众人,伸手按住了月夕的脉搏,又一探她的鼻息,顿时楞在了当场。信陵君一瞧他的样子,亦上前去探月夕的脉搏,突然立足不稳,一个踉跄几乎朝前栽倒,幸得朱亥扶住了他。他木立了半晌,那手微微颤着抬起,几乎要触碰到了月夕的脸,却又缩了回来,只怔怔地瞧着她的脸。
赵括从未见过信陵君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他不敢上前,许久才柔声唤道:“月儿……”
“赵将军,请节哀。”信陵君回过神来,背对着他低声道。
“节哀?他有什么哀?死丫头……”靳韦声音发抖,立刻又改了口,“就是他杀了小丫头。”他四处扫视,抡起旁边一张小几案,要朝赵括砸来。
朱亥眼疾,伸手一挥,便将几案挡了出去。靳韦倒退了几步,又要去摸什么东西,吕盈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靳韦不住地挣脱,碰到了吕盈手臂上的伤,她痛叫了一声,靳韦一愣,缓缓地坐了下来。
赵括却是木然不动,半晌又轻声唤道:“月儿……”
“老狐狸,做什么?”他似乎瞧见那席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灵巧地翻了一个身,趴在席榻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她还会笑,她还会唤他。赵括松了一口气,忙上前两步,再定睛一看,月夕仍在席榻上,仍是毫无气息地躺着,未曾挪动过半分。他扑倒在了席榻旁,握住了月夕的双手,可这手冷如冰霜,再也没了从前的生气。
从前她一恼火起来便走了,还会带着乌云踏雪一起走。可眼下,她却再没有离开。
赵括握着月夕的手,轻声道:“月儿,是我不好,我不该伤了你。你莫要生我的气了……”他声音柔和,仍是如从前哄着月夕一般。可月夕仍是冷冷地躺在席榻上,任他怎么哄也不睬他。赵括茫然一笑,声音甚是凄凉:“我吹叶子给你听,你便不气我了,好么?”
他起了身,便要出屋去寻叶子。信陵君伸手将他一拦,沉声道:“赵将军,月儿……她已经去了。”
赵括顿时身子一僵,呆立良久,缓缓转过身来,再看见月夕面色苍白。他竟自不能,气血上涌,又跪到了席榻前,将头深深埋入了月夕冰凉的手掌中。
他蒙住了脸面,谁也瞧不见他面上是喜是悲,可谁都瞧得见,那伤痛绝望之感就这样从他身上弥散了出来,刹那间便盈满这整间屋子。吕盈忍不住,上前拉住赵括,抽泣着劝慰道:“赵将军,你别难过,月夕姑娘她……”
“吕盈……”靳韦喝声瞪了她一眼。吕盈身子一缩,不敢再说一句话。
信陵君伸手搭住了赵括的肩膀,他自己喉咙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勉强道:“赵将军,此间事我来处理。你先回郡守府,免得姊夫生疑……”
赵括仍是蒙着脸,肩膀微微抽动,毫无回应。信陵君微喟,冲着朱亥使了一个眼色,朱亥上前两步,屈起手指,在他在后颈风府穴上重重一按。赵括心神早乱,竟没躲避,立刻便晕睡了过去。
朱亥将他一扳,又伸手扶住了他。靳韦却自地上一跃而起,到了席榻前,伸手在月夕的头上身上十八个穴道急拍。
他手法繁复,时快时慢。这十八个穴道每次前后次序皆不同,如此来回反复十数次,又在她的头顶百会穴重重一按,这才停下了手。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回身一看朱亥仍未带走赵括,与信陵君两人惊在当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大怒道:“把这只赵狗给我扔出去,难道要死丫头再瞧见他这个鬼样子么?”
☆、17 借如死生别
他似乎恨极了赵人,亦对赵括恨之入骨。信陵君惊诧地转望吕盈,吕盈不敢看他,垂着头道:“靳大哥说救月夕姑娘的法子,叫置死地而后生。要先点了穴道使她气息闭绝假死过去,再教她醒来……他还说……不能让月夕姑娘再见赵将军了……”
信陵君立刻明白过来,靳韦果然有救月夕之法,只是他却刻意借此法,叫赵括以为自己杀死了月夕,好叫他后悔终身。他正要开口斥责靳韦,朱亥低声道:“可要弄醒赵将军?”
信陵君席榻上月夕轻轻动了一下,心念微动,哂声道:“先等一等再说。”
朱亥微微一叹,再不赘言。吕盈见月夕醒了,忙扑了上去,扶起了她,轻声叫道:“月夕姑娘,你快醒一醒,赵将军在这里。”
月夕靠在吕盈的身上,听到她的话,手微微一抖。她长长的睫毛上下轻颤,却没有睁开眼睛。靳韦一把推开了吕盈,“你还让死丫头见他做什么?叫她再死上一回么?”
信陵君微微蹙眉,伸手护住了吕盈,亦轻声道:“月儿,赵将军在此,你可要见他?”
月夕慢慢睁开了双眼,信陵君扶起了她,她瞧见赵括身子斜挂在朱亥身上,顿时惊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赵将军以为你死了,我怕他出事,叫朱先生点了他穴道,本想先送他回去……”
月夕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她仰望着上方屋顶,许久才低声道:“那便带他走罢。”
“月夕,你不见赵将军了么?”吕盈抓住月夕的手,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你没见到赵将军方才那个样子……你别怪他,月夕……”。靳韦朝她连瞪了几眼,吕盈不再说话,却仍是不住地摇晃着月夕的手。
“我晓得,我没有怪过他,”月夕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怕……”她的睫毛仍是在轻颤着,下面浮起了一层氤氲之气,又渐渐消失不见。
“我只是怕,我再见了他,便再也离不开他,舍不下他了……”
“你何必要舍下他?”吕盈再顾不上那个靳韦,边哭边说,“我虽然什么都不晓得,却瞧得出你与赵将军是有情人。你们欢欢喜喜地在一起不好么?”
月夕低下了头,苦笑道:“造化弄人,长痛不如短痛,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信陵君站起来,拍了拍朱亥的肩膀,朱亥重重一叹,将赵括带出了屋子。
月夕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微微转身,看见那青色的袍子在夜风中飘动,可愈来愈远,只剩下一点青影,又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夜色里。
与其迢递相思,不如生死相决。
老狐狸,只盼小师兄的这点小把戏,终能帮我瞒得过你。
月夕缓缓收回了眼,朝信陵君致意道:“公子当机立断,月夕感激不尽。”
信陵君淡淡一笑。月夕又转头向靳韦笑道:“小师兄,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靳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和声道:“你怎的这么大意,遇上血冲君主之宫,还要回来救我?”
“你遇上血冲,本来极是凶险。亏得那姓赵的一掌,掌力恰好将你血冲之气互抵互销。你过了这一关,以后也不用再受散功之苦了。”靳韦哼道,“那姓赵也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月夕沉默片刻,竟似完全没听到靳韦这句话似的,只拉住吕盈微笑道:“我是回来瞧吕姑娘的。也幸亏有你,小师兄才恰好救了我。”
“跟她何干?若不是她,我们怎会如此麻烦?”靳韦冷哼道。吕盈眼中含泪,面上刚刚浮起了一些欢愉之色,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信陵君对吕盈微笑道:“吕姑娘,在下还要与月儿有些话要说,可否借这房间一用?”
他自进院之后,对吕盈十分友善,以魏国公子之尊,在她面前自称“在下”,颇是敬重吕盈,却对靳韦出言训斥。他固然是越御风的好友,辈分长于靳韦。可他为人温润如玉,从不对人口出恶言,若不是对靳韦的言行已有不满至极,也不会如此。
靳韦见状,亦早已心知肚明,冷哼一声,拂袖径自出了房去。吕盈一瞧,连忙朝信陵君屈身行礼,匆匆追赶靳韦而去。
信陵君伫立望着两人离去,伸手合上了门扇。月夕微笑道:“公子若要责怪小师兄,骂他一顿便是。”
信陵君微喟道:“这个靳韦,德行大亏,偏还这样自以为是……”
“小师兄做了什么错事?”
“于公,出卖上党,挑起秦赵之战。烽烟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受战乱流离之苦。”
“他假投上党于赵,或许存了私心恶意,可也正中平原君下怀。便是没有他,赵国君臣也不会对上党轻易放手,”月夕淡笑道,“这事便不提了,于私呢?”
“朱先生亲眼所见,他们被冯亭的人困住。吕姑娘不顾安危,来带他们逃走,他却随手拉了吕姑娘,为自己挡了一剑……”
原来吕盈左臂上的伤痕是这么来的。想必郑敢亦是不屑靳韦之行,感佩吕盈,才特地以金疮药相赠。便是吕盈对靳韦深具情意,可这样无辜被他所害,仍是毫无怨言,也是殊为难得。
月夕叹道:“他做错了许多事,可毕竟曾是我的师兄,几次救了我的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要保他生还。还请公子瞧在师父的情面上,不要同他计较。”
“他禀性不良,当初越兄发现他偷学玄鉴功时,便不该心慈手软……我一直不明白,越兄为何对他手下留情?”
“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月夕淡笑,“我曾托朱先生求请公子,放郑敢陈藩离去,不知……”
“我已经叫人缝好锦囊,他们两人会为你送去云蒙山,交给小恪。待我此间事了,我也要去云蒙山一趟,探望越兄。”
“郑敢他们曾杀了公子夫人,公子却肯为月夕网开一面,放他们两人离去。月夕不知如何言谢……”
“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也不必为难他们。唉……杀一个小女子便可阻止韩魏联盟,秦王与应侯岂有不杀之理?”
月夕低着头道:“终究还是要多谢公子……”
信陵君凝目望住了月夕,许久才哂声道:“月儿,我记得你初上云蒙山时,你便连个‘喂’字都不肯唤我,如今却口口声声称我为公子。”
她初上山时,不过八岁。
靳韦同她说,有位师父的好友来了,一定要带她去迎接。到了山下,靳韦站在山道上恭恭敬敬地等着,她却径自坐在了梨树上。
待到他孤身一人到了山脚下,靳韦还未开口,她反而扬声先问了他一句:“你从哪里来?”
☆、18 安得长苦悲
靳韦连连示意她住口。他却并未责怪她,而是仰起头极认真地答道:“自鹿鸣之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