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星升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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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6 大将南征胆气豪(3)
“今日借此宣示内外臣工,朕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之臣民,十七年来,虽内忧外患,国运艰难,但朝乾夕惕,心中不敢稍有懈怠,且不说流寇上逆天意,必遭天谴,就是真的天意难回,朕也早已作了身殉社稷的准备,所以,凡动摇人心之议,不必再提,否则必遭重咎,到时莫谓朕言之不预也。”
既然皇帝话说到这种程度,作臣子的再说下去,就要掉脑袋了。于是,金之俊所谓的孤注一掷,终归泡影——自年前议御驾亲征,到今日议迁都,算是弯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回到了原地。
慷慨激昂之后,冷眼瞅下面,臣子们似乎并未振奋,一个个呆头呆脑地望着他,崇祯皇爷不由又泄气了:都不能迁,宁远的兵不能调,大话高调用在臣子身上也不起作用了,那么,李自成能怕吗?既然不迁都,便应速筹战守,谁能出战,以解朕忧?
他把两班文武从左扫视到右,虽一个不漏,却没有一个起眼的,不由又想起这以前那一班督师和战将——熊廷弼、袁崇焕、洪承畴、卢象升辈皆是运筹帏幄的帅才;祖大寿、曹文诏兄弟及猛如虎、虎大威等皆是百战奇勋的大将,如今他们被杀的被杀,投降的投降,俘的俘,死的死,十余年兵连祸结,内忧外患,国家元气大伤,不但兵源枯竭,财源枯竭,相才、帅才更是寥寥。怪不得金之俊说,天下强兵劲卒,尽归流寇,剩下的只是弱卒疲兵;满朝文武,谁是那挑重担者?长叹一声,退朝退朝。
第二天,崇祯皇爷仍只能“征询辅臣”,陈演休致后,他对一班旧臣已十分不满,决定改组内阁,乃下旨令工部尚书范景文、礼部侍郎丘瑜一同入阁,让魏藻德任首辅。
“流寇若渡黄河,三晋危矣。余应桂等畏缩怯战,朕已下旨将其撤职听勘,眼下督师乏人,不知卿等以为谁可出任此职?”
面对已改组的内阁,崇祯口气十分柔和,并用那柔软温馨的目光从左边直望到右边——去掉一个陈演,增加两个新人,还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魏藻德四十岁,中进士才四年,竟一步登天拜大学士,眼下又当上了首辅,召见时,望着跟在身后的次辅,无一不是白发皤然、老气横秋的前辈,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但舞龙头固然荣耀,却也有他的难处——原先跟在别人背后,想说便说,不想说可不出头。眼下既为首辅,便要先有应对,不能装聋作哑,处此兵凶战危之地,自己不但不知兵,也没亲冒矢石的胆量,一听召对,心里便不由怦怦然,听皇上发话,征询谁可任督师,谁可任督师呢?正犹犹豫豫着,不想身后的李建泰发话了。
这几天李建泰心急如焚。流寇果然从河津渡河攻平阳,照这个速度,不出一月就可杀到他家门口。他家资豪富,不但良田万顷,华屋千间,兼有老父老母在堂,一心想着保家卫国的他,此时终于权衡出轻重——保家卫国,“保家”可是放在前头,若家乡失陷,自己半生苦心经营便统统付于东流,但若想保家,除非自己领兵。主意打定,他不等魏藻德发言,先出班奏道:
“国有大难,臣等岂敢不竭尽全力以纾主上之忧?年前臣有毁家纾难一说,臣家薄有资产,可资万人数月粮饷,臣愿尽散家财以佐军用,并亲提一旅之师西行讨贼。”
崇祯一听此说,不啻空谷足音,当下喜笑颜开,说:“若先生肯行,便如朕亲行,朕愿效古人故事,推毂亲饯。”
其他阁员正不知所措,一听李建泰敢接担子,也一下轻松起来,都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恭维话不知说了多少,就是首辅魏藻德,也低声下气,说了他不少好话。
接下来李建泰便提条件。崇祯先还在犯愁:人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有人愿出师,首先便会提出筹粮饷。不想李建泰竟说,散家财可资万人数月之粮,这等于说他不会提粮草了,两大难题,迎刃而解,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李建泰简直就是国家的柱石了,这以前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真是只要不提钱,要什么便答应什么。
第37节:1 李岩执法(1)
李建泰当下奏荐进士石嶐单骑走陕北,号召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羌族各部蹑流寇的后路,又荐郭中杰为实授总兵督辅中军,荐布衣罗天锦为行军记室,并选定二十六日吉期出师。
这里李建泰在下面说,崇祯皇爷就在御座上一一点头,笑逐颜开,仿佛那满天的阴霾一下散去了。
这天,崇祯皇爷御正阳门,行遣将礼。早在寅时,便命驸马都尉万炜刑乌牛、白马,祭告太庙;卯时,崇祯皇爷御中极殿,亲颁诏书及印绶;巳时,亲御正阳门为李建泰饯行。此时旗帜鲜丽,金鼓齐鸣,法驾卤薄自午门排至正阳门,文武百官一齐前来饯别,文东武西,列一十九席,御座居正中,陪侍的除勋臣贵戚外,内阁六部九卿及都察院掌印官,皆环列两旁,鸿胪赞礼,御史纠仪。鼓乐声中,崇祯皇爷亲自斟酒三杯,说:
“先生此去,如朕亲临。”
一边的李建泰忙跪拜受赐。
礼毕,内监上前为李建泰挂红簪花,鼓乐导尚方剑先行,李建泰匆匆告别,崇祯皇爷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返驾时,崇祯皇爷还在想着李建泰出师的事。这以前为剿贼,为御侮,督师的大臣也派出好几拨了,但这次他自认最隆重。他想,大明三百年基业,根深蒂固,李自成算什么东西?李建泰这一去,定能马到成功。想到此,他不由默诵起嘉靖皇爷的御制诗: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他想,李建泰若奏凯回来,他是一定要为他“解战袍”的。
可就在崇祯皇爷默诵这七律时,突然又起风了,大风从西北滚滚而至,扬沙扑面,送行的大臣纷纷闪避。金之俊与曾应麟也在迎行,见此大风,二人不由摇头,心中说:这兆头很是不好。
不想李建泰乘坐的轿子才出宣武门,那平日好好的轿扛又突然一下断裂了,大轿一歪,差点把轿中人甩出来。
这一来,送行的百官也个个神色黯然……
三 大顺皇帝
1 李岩执法
李自成终于进入太原城,并从容走进了晋王府。
早放弃抵抗的太原守军已开往指定的地点听候点编,晋王朱求桂被关进了晋王府的马厩,就在城中仍人喊马嘶、乱嘈嘈一片时,在众将簇拥下,威风凛凛的大顺皇帝已在晋王府巡视了。此刻,他用那只独眼打量着晋王府大殿上的陈设,又用那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拍拍殿上的金漆盘龙大柱,问紧随其后的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说:
“丞相,你是说,第一代晋王是朱元璋的第三子?”
牛金星连连点头,藤长长,叶蔓蔓,说起了朱氏皇族谱系:朱元璋子孙蕃众,达二十六子,仅高皇后马氏就生有五子,太子朱标早死,皇太孙朱允炆的皇位被叔叔朱棣篡夺,长房朱标这一支没有下梢;朱棣本来行四,先是被封在北京,号燕王,父亲朱元璋死后,朱棣不甘心侄子做皇帝,乃发起所谓“靖难之役”,生生逼死了亲侄子,自己做了二十一年皇帝,死后上尊号曰成祖;高皇后另三子分别封在长安、太原和开封,为秦王、晋王和周王,传到眼下,秦、晋、周三王都已是第十代了。”
李自成一听,心有所动,又问道:“那崇祯呢,他是第几代?”
牛金星会意地一笑,说:“若从成祖算起,朱由检恰好也是第十代。”
李自成的养子张鼐手扶佩剑立于一边,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忙与一边的二品权将军高一功说:“朱由检也快要灭了,宋军师的图谶上说了,‘十八子主神器’、‘李代朱’,这是天意,所以,朱家传十代自然要完。”
朱家传十代就要完,众人对这个话题都感兴趣,牛金星于是又把姚广孝为明成祖取派名的传说讲了一遍,众人更是兴味盎然——朱家失,李家得,咱们扶持闯王坐了天下,也就不枉弟兄们出生入死一场了。
第38节:1 李岩执法(2)
就在众人追着牛金星刨根问底时,高兴之余的李自成,却因牛金星的话引发了联想:朱元璋的子孙真不少啊,儿子便有二十六个,分封各地,亲王、郡王,世袭罔替,根深蒂固,就像道道藩篱,拱卫着朱氏朝廷,造反以来,被杀死的大小朱姓藩王都不知凡几。可自己呢,年近四十,却无子嗣,十五年来,头枕刀把,怀抱死尸,出生入死,浴血苦战,至于今日,应是九转丹成了,今生今世,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而唯一不如人的地方,莫过于此,没有子嗣,那又为谁辛苦?这些日子,从他身边经过的美女也不少了,可一个个都肚子干瘪瘪的,用磨石也压不出一个响屁,他想,朱元璋不也是穷叫化出身么,为什么就能生出那么多的儿子呢?
这时,侄子李锦走了进来,一边向他拱手行礼,一边向他报告说:“皇上,蔡懋德那小子是自杀的。”
蔡懋德是守太原的明朝巡抚。
“哦,你看清楚啦?”一听对手死了,李自成不由有几分失望。这个蔡懋德在驻防蒲州时,曾指挥那人数并不多的手下,在风凌关给他的大顺军以小挫,这是今年出师以来,第一次有人敢于阻遏他的马蹄,他觉得不能放过这个狗官。
李锦见皇上有几分不信,便绘声绘色地向闯王谈起了蔡懋德的死况,“他是在三立祠自缢的,陪他一起死的还有他的中军应时盛,大概这小子因太瘦太轻,一时吊不死,这个应时盛只好脱下自己的盔甲覆在他身上,增加重量才使他断气。”
“他的家属呢?”李自成又问。
“也一齐自杀了,包括他才十六岁的女儿。”这回是最先冲进巡抚衙门的三品左制将军董学礼回答。
“唔,好。”李自成高兴地扬了一下手,说,“便宜了这小子。”
二月初六围太原,太原可是省城,城池高大坚固,原以为强攻可要费一番手脚,不想守将张雄竟事先通款,愿作内应。初八日清晨,趁着大风扬沙天气,刘宗敏按照张雄约定的地点,指挥部份大顺军从东南角爬城,首先攻入城内,张雄接着便大开四门,大顺军一涌而入。什么省城,才两天,便遍插大顺军旗,在风凌关尚死伤了好几百人,堂堂省城,却没有伤亡一兵一卒。
巡抚死了,对头没了,终于,李自成想到了张榜安民的事,忙问道:“刘大将军呢,他可在安排善后?”
“刘大将军”是指二品权将军、汝侯刘宗敏,他是仅次于闯王的二号人物。
李自成自认大顺朝是水德兴王,所以,他在去年大封功臣时,一口气封九人为侯,爵号都是偏旁带水的字,像刘宗敏封的是汝侯,侄子李锦封的是滋侯,那个留守长安的田见秀封的是泽侯——一个个无不水泱泱的。自去年孙传庭败亡,大顺军进入长安,李自成自认胜券在握,便天天与牛金星呆在一起,商量筹建大顺朝的大事,有关军事则一统交与刘宗敏全权指挥,并让侄子李锦、妻侄高一功及正副军师一边赞画。此番拿下太原城既然十分顺利,并未大动杀伐,那么进城之后应该早早封刀安民,不然有可能妄杀无辜。
一言未了,只见刘宗敏大步从外面进来,身后跟了一大帮亲兵,见了皇上也不行礼,却气乎乎地说: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