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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第一商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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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人一宵未眠,翌日早起,正在院中晨练,襄办进来,待他收功,并足哈腰禀道:“大人,英使马凯先生又在催问,如何回复为好?”

丁大人黑起脸色,袖手回到房中,指着案上的材料说:“你看看,就这些东西,你说东,他扯西,根本没有定见,能拿到桌面上吗?”

襄办埋头看材料。

“唉,”丁大人长叹一声,在椅里坐下,苦笑着摇头,“中国成为这个样子,人人都怪洋枪洋炮厉害,叫我看,是中国人自己不争气,自己把自己打败了。洋人抱成团,可国人呢,到哪里都是一盘散沙,哪一个都要死死抱住自己的二亩三分地不撒手!”

“大人说的是!”襄办放下材料,“关键是眼下,英人在催,朝廷也在等着,我们……哪能办呢?”

“两军相逢,谋周者胜。”丁大人喝口白水,“修约为头等大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英人在催,因为他们准备好了,我们呢,这是在仓促应战。”

“大人说的是!”

“我想一宵了,”丁大人闭眼,转动念珠,“洋人之所以保持一致,是因为他们不是单个商人,不是商帮,也不是行会,而是一个统一的商会。我们之所以一盘散沙,是因为我们只有商帮,只有行会,而没有统一的商会。我这就奏请工部和老佛爷,先立商会,再与英人谈商约!”

“好是好,”襄办略顿一下,“只是,英人那儿——”

“先晾他一阵子。”丁大人再啜一口开水,指指心窝,“告诉马凯先生,就说本大人昨晚受惊,心绪不宁,待过些时日压住惊再说。”

襄办应个喏,转身出去。丁大人打个哈欠,刚要伸个懒腰,外面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账房车康,抱着几大册子账簿。

“老爷,”车康放下账簿,在书案上挨排摊开,哈腰禀道,“泰记上半年的账出齐了,共是十二册!”

丁大人瞟一眼,闭上眼睛:“不看了,说个大体吧。”

“从账面上看,不尽如人意。汉冶萍亏损严重,几个纱厂业绩下滑,轮船招商局勉强持平,江南制造局略亏,其他几家也都业绩平平,只有如夫人掌管的惠通银行、电报局有较大盈利!”

“纱厂下滑?”丁大人显得很是吃惊,“这怎么可能呢?纱厂不是一向盈利的吗?”

“这……”车康面呈难色。

“说!”

“是夫人。去年年底,夫人把三公子调进去了。三公子的事体……”车康顿住话头。

丁大人脸色阴起来。丁大人娶有五房妻室,其中元配夫人守在江苏老家,二、三、四房守在上海,第五房随他住在北京。元配夫人是老人定下的亲,并非丁大人所爱。丁大人立事后,攀上李中堂,娶下中堂侄女李氏。后二老过世,丁大人将李氏扶正,立为夫人,让她主管内政并泰记账房,让元配守在家乡老宅。元配无出,夫人连生三个公子,可惜没有争气的,尤其是这三公子,吃喝嫖赌俱齐,这又染上烟瘾,交一拨狐朋狗友,干什么败什么,偏又最得夫人宠爱,丁大人每想至此,头大不已。夫人之后,丁大人又娶三房,但真正让他称心的是这第四房刘氏,也即昨夜替他挡住飞刀的如夫人。刘氏如夫人为扬州道台独女,自幼入读洋人的教会学堂,观念开放,不修小脚,工于心计,精于经营,丁大人早就让她协助大夫人理财,近年更让她主管惠通银行、电报局等具有时代气息的开拓业务。

“老爷,”车康这又接上了,话中有话,“昨晚的事体,奴才一想起来就冷汗直冒。没想到如夫人身手介快,眨眼间就……”

“不讲这事体了,”见车康一直在褒扬如夫人,丁大人打断他,“士杰可在?”

张士杰是惠通银行上海分行总理,也是丁大人极为器重的金融大才。车康立马出去,使人召到士杰。

“士杰,”丁大人转动佛珠,开门见山,“这召你来,是想听听钱业事体。昨天我到钱业公所,感觉有所变化了呢。”

“老爷讲的是,”士杰拱手应道,“钱业一直在变,但总体格局仍无大动,值得一提的是,茂升号异军突起,跃居第四名。如果不出差错,年底或可名列第三,直追润丰源和善义源!”

“茂升号?”丁大人的佛珠停转,眼睛略睁,“老板可是姓鲁?”

“正是。此人叫鲁俊逸,精明强干,颇有胆识,身为甬人,却是靠粤人发家……”

“甬人,靠粤人发家?”丁大人重复一句,显然感兴趣了,微微点头,“嗯,有意思!”

“老爷,”车康插上一句,“听说姓鲁的牙口壮了,几番从两个大鳄口中抢食,可总是吃到口边就又缩回去了。”

“哦?”丁大人看过去。

“想必是有所顾忌吧。”

丁大人闭上眼去,随口蹦出一句:“那就给他长点胆气,让他试试牙口嘛!”

“奴才遵命。”

第一章 上海滩钱业大佬衣锦还乡

单看宅院,就晓得鲁俊逸在上海滩的枪势'1'混得不错。

西江路甚是宽大。前些年法租界向西扩张,法国公董局沿县城北侧向西辟出这条主干道,东西长约十里,宽不下十丈,堪比公共租界中的南京路。

自开辟之日起,此路就成为沪上权贵追捧的黄金地段,前后不过几年,地价就如火箭般攀升数倍。对寻常人来说,能在西江路上拥有一间斗室已是奢求,鲁俊逸拥有的竟是黄金地段里的一座豪宅,南北呈条形,占地近二亩,前后三进院子,西式建筑,中式园林,南北通透,中西合璧,既赏心悦目,又方便实用。

齐伯站在前院的空场地上久久观赏,称赞不已:“啧啧啧,俊逸呀,没想到你这事体做得介大,盖起介漂亮的宅院,窗上这些玻璃好像是镂花的呢!”

鲁俊逸引他走近那些玻璃,又引他走进门庭里,指给他看大理石地面,笑道:“是哩。那些玻璃,还有这些大理石,全是意大利进口的。人家的工艺好,我们这里的匠人做不出!”

齐伯蹲下,摸摸大理石地面,细审花纹,点头道:“嗯,做工真是精致!”

“齐伯呀,”鲁俊逸笑呵呵地看着他,扯入正题,“昨儿钱业公所出点事体,一直忙活大半夜,没顾上陪你哩。您这十多年一直不肯来上海,这突然来了,想必有啥大事体?”

“是老夫人。”齐伯缓缓应道,“前日后晌,老夫人捎口信给我,要我务必请你回去,越快越好。我一看辰光,班船就要开了,一时寻不到合意人,也是急了,这就自个赶来了。”

“啥事体?”

“不晓得。听来人语气,老夫人挺急的,要你马上回去。别是生病了吧?”

“应该不会。”鲁俊逸微微皱眉,“前日有人来,我还问起她来,说是她身体矫健健的。再说,眼下辰光,生意正忙,事体多,我怕走不开哩。”

齐伯望着他,突然说道:“阿秀回娘家了,你晓得不?”

听到阿秀,鲁俊逸的脸色旋即黯淡下来,半晌方道:“晓得了。”

“俊逸呀,”齐伯半是劝导,半是解释,“讲句不该讲的,你别是仍在为阿秀的事体生老夫人的气吧!想想看,你有三年辰光没回家了,这让老夫人哪能个想哩?”

鲁俊逸勾下头,没再吱声。

阿秀是俊逸妻妹,俊逸与她姐姐阿芝结婚时,她还不到十岁。阿芝在生女儿碧瑶时亡故,俊逸挚爱亡妻,一直没有续娶。阿秀年岁渐长,音容笑貌越来越像她阿姐。俊逸是极重旧情的人,早晚见到她,就如同见到阿芝,对她关爱有加。阿秀对他先是依赖,后是敬仰,再后生出情愫。前些年里,二人书信频传,俊逸魂牵梦萦,几乎每月都要回老家一趟,为阿秀买这送那,只差捅破最后那层纸。马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死活不允这门亲事,在关键辰光棒打鸳鸯,不顾阿秀苦苦哀求,硬是将她许配他人。俊逸存此芥蒂,连续三年没再探家,只在逢年过节时礼节性地捎回些许贺礼。

对于这场过节,齐伯清楚不过,轻叹一声,进一步解劝:“俊逸呀,老夫人没把阿秀嫁给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在乎的是情义,老夫人在乎的是面子。大小姐那辰光闹得惊天动地,街坊村邻不知生出多少闲话。这又轮到二小姐了,你让她的老脸面哪儿搁去?”

鲁俊逸正自寻思应对,厅中电话铃响。

俊逸几步赶过去,拿起话筒,听一会儿,道:“晓得了,这就过去。”抬头看向齐伯,“齐伯,你这先歇着,在院里好好转转,我得去钱庄一趟。”

茂升钱庄坐落于老城厢里,位置不错,生意繁忙。柜台前,客户排成一条长龙,手摇各式扇子,或说或笑,一边抱怨天气,一边耐心等候。

鲁俊逸匆匆走进总理室,屁股刚在一张黑皮椅子里落下,协理老潘与跑街庆泽就走过来,哈了腰站在案前。二人跟从俊逸多年,皆是得力人手。老潘年纪五十出头,身材矮胖,慈眉善目,话语不多,言必有用。庆泽跟他刚好相反,身材瘦高,眼珠子贼转,动作干练,能说会道,天生是个跑街的料。

“是为麦基洋行那批货吗?”俊逸掏出随身带的折扇,扇几下,目光瞟向庆泽。

“是哩,”庆泽的腰稍稍直些,两眼盯住俊逸,“一共七家报标,四家为合庄报,三家为独庄报。独庄这三家,我们算一家,另两家是善义源和润丰源。各家标底也都探到了,合庄报的没过十五万两,善义源十六万,润丰源十六万五,我们十六万三。”

“哦?”鲁俊逸合上折扇,眉头拧起,“连善义源、润丰源也都报了?”

“老爷,”老潘凑前一步,“这批是德国货,质好色全,市场紧俏,所以大家起争哩。”说着拿出一张清单,“这是清单。”

鲁俊逸接过清单,眯眼看一会儿,吸口长气,看向庆泽:“洋行哪能讲哩?”

“在等我们庄哩。”庆泽嘿嘿一笑,“里查德让江摆渡(prador,买办)负责标底,我把这人搞定了,要他把几家独庄的标底暂先押下,只报合庄的。麦基急等出货,催问几次,他顶不住,这在催我哩。”

俊逸闭眼,一会儿后睁开,看向老潘:“有多少利,你算过没?”

老潘伸出三个指头:“批销,三万两打底;零售,六万两。”

俊逸再次闭目,陷入长考。

就在此时,老潘房间的电话铃响起来,老潘回身去接电话,不一会儿复走进来,望着俊逸,略作迟疑,道:“老爷,是泰记车总管,说是……说是要在我们茂升存银十万两!”

“哦?”俊逸显然极是惊愕。

“奇怪,”老潘眉头拧紧,“泰记与我们向无瓜葛,手中更有惠通银行,有的是地方存钱,这……”

俊逸眼珠子连闪几闪,盯住他:“你敢肯定是车总管?”

“绝对肯定,他的声音我听得出。”

俊逸长吸一气,缓缓吐出,转向庆泽:“庆泽,你这就去,报十七万!”

“老爷,”庆泽略是吃惊,“太多了吧?他们的底全摆这里了,我们报十六万六准成!”

见俊逸的脸色沉下来,老潘白一眼庆泽:“老爷讲多少就是多少,有你犟的嘴!”

“好咧,这就去办。”庆泽咂巴一下嘴,匆匆出去。

“老潘,”鲁俊逸微微眯起眼睛,“货到手后,快刀斩乱麻,尽快出手,在正常售价上把多报的几千讨出来。”复又打开扇子,悠然扇几下,见老潘仍旧站在那里,睁开眼,“还有啥事体?”

“老爷,”老潘脸上现出忧虑,“要是我们吃定,必会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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