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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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后,王錱管带二百练勇火速追击,将正在张员外家院子里的“长毛”团团围住,全部生擒活拿,押进了县衙门。
朱孙诒不敢怠慢,连夜升堂审理此案。
五十几名“长毛”被差役押将进来,呼啦啦全都跪在大堂之下。
朱孙诒一看,见这五十几人的脸大都抹了锅底灰,只有牙是白的。内心不由一动,暗道:“真长毛,如何要用黑灰抹脸?莫不是当地人假冒长毛?”
朱孙诒见堂下堂上各就各位,就一拍惊堂木,喝问一声:“大胆的长毛,依次报上名来尔等竟敢趁夜打劫百姓商铺,该当何罪?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朱孙诒话音刚落,一个身材不甚高,年岁也不甚大,白净面皮的人,当即爬到近前,大声哭道:“青天大老爷呀,小的实在是冤枉的啊,”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煞时响起一连片的喊冤声。
朱孙诒一拍惊堂木,大声斥道:“不得乱说!一个一个讲!”
白净面皮接着道:“青天大老爷呀,小的不是什么长毛啊,小的是七里铺老孙家的二虎啊大老爷是认得小的的呀,大老爷还喝过俺娘泡的桑茶呢。”
朱孙诒一愣,急忙抬起头细细往下观瞧,见下面跪着的人果然好像在哪里见过,就问:“大胆的杀才,你既是孙家的二虎,本不是什么长毛,你如何把脸涂成这样?口里嘁着什么神兵天将的混话趁黑打劫?你不知这是在犯法吗?”
二虎就用手一指后面一胖大模样醉酒一般的人道:“全是听信马黄汤那厮的浑帐话,说什么缠着红布,口里念诀,凡人的肉眼便看不出来,就成了神兵天将,就是太平天国的人了。我等也是瞎凑趣,就跟着哄将出来了。原是要证明他是不是在说谎,哪知便被抓了。大人哪,小的们实实是冤枉透顶了!”
朱孙怡便大喝道:“快把那马黄汤给本官叉近前来问话!”
两个衙役就连推带搡地把那胖大的马黄汤叉到案前跪倒。
朱孙诒睁大双眼,猛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胆的马黄汤!你死到临头还不招认吗?狗杀才,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快快细细招来!如若动刑,有你苦吃!”
马黄汤瘫倒在地,两腿处眼见湿了一片,显然是尿了出来。
他一边把头磕得咚咚山响,一边嘶哑着嗓子道:“大人开恩,小的全招!小的也是听别人说的呀!他们告诉小的,只要扎了红布条,念了口诀,小的就能过上神仙日子,就能刀枪不入!”
朱孙诒没待他把话说完,便一拍惊堂木,道:“一派胡言!大刑伺候!”
马黄汤忙道:“大人哪,俺这可真不是胡言哪,真是他们教的呀!”
曾国藩听到这里,已是听出了一身大汗,不由暗自思忖:“有这样的愚民,不要说长毛,就是短毛,也能成事啊!”
曾国藩一边喝茶,一边开始替这大清国担忧起来。
朱孙诒知道再审无用,就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来人,把这些狗杀才统通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堂下再次喊起高低不等的冤枉声。
退堂后,朱孙诒为难了。有心想让当地地保具结领人,又怕这种事情二次发生;把人派员押往知府衙门,很有可能被驳回县里审理;将这些人定罪,牢房已满,再无关押之所;就地处斩,定然激起民愤,酿成大祸。
朱孙诒一夜未眠。
早起用饭的时候,孺人见他满面愁容,唉声叹气,不由劝道:“奴婢听衙门里的人说,老爷是湖南出了名的能员,如何愁成这副摸样?老爷莫非还在为昨夜的事烦心?关杀还是放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难的?”
朱孙诒打着唉声道:“你哪知道我的苦衷。如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又有什么可犯愁的?如今不同于以往啊!稍一不慎,就可能酿成大祸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孺人却笑道:“湘乡现放着一个大靠山,老爷如何不用?”
朱孙诒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曾侍郎?他现在可是丁忧啊!”
孺人笑道:“您适才还在说,如今不同于以往。现在这个时候的丁忧,能同从前一样吗?您有了难事,他不会不管的。曾侍郎做过刑部侍郎,刑名上的事,他最懂啊!”
朱孙诒于是打定主意,亲自到白杨坪来向曾国藩请示机宜。
曾国藩捻须沉吟了许久,才一字一顿说道:“朱明府啊,您先说说您自己的主意。这五十四人,您是想放,还是想定罪关押?抑或”
朱孙诒答道:“回大人话,定罪关押肯定不行。大人可能还不知道,从打粤匪进入我湖南,县大牢早就人满为患了。这五十四人,根本无处关押呀!”
曾国藩点一下头:“明府是说,想让地保具结把人领回去?”
朱孙诒叹口气道:“下官想把头人处斩,其他人罚上几两银子,交地保领回。”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治民以为,这五十四人,尽管不是真的什么长毛,但受长毛蛊惑,又会念长毛的升天口诀,应该按长毛论处。”
朱孙诒猛然一愣:“大人,这些人若按长毛论处,那就得处以斩刑了!”
曾国藩道:“朱明府,治民知道这五十四人,无一人是真长毛!但治民以为,他们虽不是长毛,但更甚于长毛!长毛在粤省起事时一共才几个人?可到了我湖南之后,现在又是多少人?里面有几个真长毛?这个道理,您身为老州县,应该比我这个京官清楚啊!”
朱孙诒勉强抬起头来,苦笑一声道:“大人说的这些,下官也并非不知道。下官只是担心,若将这五十四人按长毛论罪,容易激起事端哪!真闹将起来,靠县里目前的练勇,弹压不住啊!县团练缺枪少炮,人数又少,当真上不得阵哪!”
曾国藩把朱孙诒的担心看在眼里,口里平静地说道:“朱明府啊,您怎么还有顾虑呀粤匪做乱原本人数有限,何以发展这般猛烈?这里面有几多真长毛?有几多是假长毛?恐拍不难看出。真长毛并不可怕,明火开仗即可而最可怕的是这些假长毛!如今各地人心不稳,很大原因是这些不是长毛的长毛造成的。治民说句不该说的话,地方清匪同长毛开仗一样,轻视不得呀!朱父母啊,湘乡是否安定,百姓是否心稳,可全看您的操持了!”
顿了顿,曾国藩又坚定地说道:“非常之期,当用非常之法;不用重刑,不足以安定乡里。”
说到这里,曾国藩见朱孙诒脸部一懔,眼里有些狐疑,便芜尔一笑,随后三角眼一眯,一字一顿接着自已的话茬说道:“申告府宪,将这五十四人斩首示众若任此风蔓延,不仅湖广不保,天下亦危矣!孰轻孰重,请朱明府自行斟酌,治民再无二话。”
朱孙诒离开曾府曾国藩书房不一刻,罗泽南便在曾国潢的陪同下急匆匆闯了进来。
一见曾国藩的面,罗泽南急道:“涤生,我听人说,您让朱孙诒将昨儿抓住的那些假长毛砍头?您不该给他出这个主意啊!您糊涂啊!这五十几人,都是湘乡十里八村的百姓。把他们全部砍头,容易激起大祸呀!”
曾国潢也道:“大哥,我曾家要有大麻烦了!”
曾国藩一听这话,忙对曾国潢一瞪眼道:“澄侯,你不得胡说!你快出去让人给罗山沏壶好茶进来。”
曾国潢苦着脸走出去。
曾国藩指了指凳子,对罗泽南道:“罗山,你坐下说话。”
罗泽南坐下后,忧心忡忡地说道:“孟容也以为,您做事一贯缜密,可此次,却有些思虑不周了。您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您现在不比从前,是个丁忧的侍郎官哪。”
曾国潢这时捧了茶进来,给罗泽南和曾国藩分别斟了一杯,便站到旁边,听两个人讲话。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慢慢说道:“罗山哪,你说的不错,我现在的确是个回籍丁忧的人。按我大清官制,官员丁忧,与百姓无异。不要说我做过什么侍郎,就算做过大学士,也不能越制!更不能参评地方上的事!”
罗泽南想了想,道:“涤生啊,您既然知道这些,怎么还做糊涂事啊!传出去,这白杨坪还想安静吗?湘乡的百姓闹将起来,如何得了啊!官军现在又腾不出手来,仅靠县团练能压住吗?湘乡一闹,湘潭湘阴也要跟着闹。如此一来,湖南可就完了!湖南不保,湖北还想保全吗?届时,广西江西湖广,可就让洪逆连成一片了!”
见曾国藩不言语,罗泽南又小声说道:“长毛此次作乱,来势猛于以往。这一半得力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一半是因为官府盘剥欺压百姓太甚。还有,就是朝廷的种族歧视这满人,有时是太轻视我汉人了!”
曾国潢这时忽然接口道:“大哥,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满人入关,已统治汉人二百余年,好像也该”
曾国藩不容曾国潢把话说完,便把三角眼一立,猛喝一声:“放肆!不得胡说!有关朝廷大事,岂是该你议论的?洪逆灭孔圣乱人伦崇洋教信上帝,就凭此,凡有良知的读书人,都不能视而不见坐而待毙!不为朝廷争,也要为孔圣争!我中华几千年之纲常不存,国家根本何在?人心何系?你们以为,洪逆仅仅是想推翻大清朝廷吗?他们是想推翻我中华几千年的历史啊!长毛走一路,杀一路,烧一路。烧了多少本老祖宗留下的好书籍,毁了多少座寺庙道观!许多古迹,就这样没了!他们这哪里仅仅是要与满清为敌,他们这是在与全中国人为敌呀!他们是真正的一群啊!”
曾国潢被说得满脸羞红,赶忙诺诺退出去。
罗泽南见话不投机,也只好讪讪地站起身。
曾国藩把罗泽南送到村口方回。
临别,罗泽南小声道:“涤生,您这几日还是小心些吧。长毛围困长沙已经七十余日,省城挺不了几日了。移居何处避兵燹,是到了应该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曾国藩重重的叹了口气。
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曾国藩对怂恿朱孙诒处斩假“长毛”这件事,也颇后悔。
在当日的晚饭桌上,曾国藩悄悄对爹和几个弟弟说道:“外面无论怎样议论长毛,怎样议论大清,我们只能听着,不能着一言。我曾家受大清浩大皇恩雨露,才有今天的气象,非比寻常百姓。澄侯啊,你要理解大哥的心情。大哥在京师虽官至二品,却无日不谨言慎行,惟恐因一言一行,招致别人嫉恨,给自己,给曾家,埋下杀身之祸。其实,罗山说的对,我大清朝廷,是太轻视我们汉人了。但洪逆不该灭孔圣乱人伦崇洋教信上帝呀!他这是把天下所有读书人往死里逼呀!”
曾国潢急忙站起身,道:“大哥说的是,澄侯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曾麟书道:“你们几个,都把大哥的话记在心上。曾家能到今天这一步,不易呀!”
饭后,曾国藩先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齐来到老母的灵位前依例祭拜焚香,然后才到爹的书房喝茶说话。
纪泽紧紧地用手抓着曾国藩的后衣摆,步步愈趋,一直跟到爷爷的书房。在爷爷的书房,纪泽就站在曾国藩的身后,静静地听大人们说话。
玉英怕纪泽在屋里,大人们讲话不方便,便让纪泽到外面去找弟妹们玩。纪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