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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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穆兰知道魏国各种税收混乱,因为没有俸禄,地方上盘剥严重,却没想到即使区区皂隶,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公然克扣牧民的牛羊。
花木兰出身军户,诸如蛮古、阿单志奇之流也都是军户出身,家中有国家分的田地牛羊,不需要交纳许多税收,从来都不为生计发愁,也不知普通人家过的这么辛苦。
“你这厮好不讲理,这牛是我们见着他杀的,那当然是他的牛。人家自己的牛,爱卖就卖,爱杀就杀,管你什么事?”
蛮古瞪着一双大眼,对那皂隶吆喝。
“你这厮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本城事务自然由本城的规矩作数,你说这牛是他的,我还说这牛是我的呢!”
黑山城来往的将卒也不知有多少,皂隶们都不怕这些当兵的,虽然贺穆兰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的士卒,但这管理城务的事情本来就轮不到黑山大营的人管,所以这皂隶也浑然不怕,依旧在胡搅蛮缠。
这张大郎今日本就满腔悲愤,见那些皂隶还要来拖走他的牛,顿时提起杀牛的屠刀胡乱挥舞:“你们谁抢我的牛,我就和你们拼了!老子一身杀牛的力气,杀个把人还是行的!”
人一旦激起血性,自然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这些皂隶没有俸禄,平日里欺男霸女克扣好处已经惯了,却并不是亡命之徒,而这张大郎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如今须发皆张,双目赤红,一副随时都能把命豁出去的样子!
莫说这些皂隶,便是蛮古阿单志奇这般在沙场上讨生活的人,遇到这种激起死志的人都害怕,这张大郎挥舞着屠刀就要拼命,一群皂隶立刻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口中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样子。
“你们都别跑,用棍子叉住他!我看他倒是要杀谁!”
这皂隶头子在这位置上也不知道多久了,端的是一根老油条,见这张大郎是个刺头儿,立刻冷笑着要人去请都尉府的镇戍卫兵里拿这杀人犯。
张大郎从“欠税不交”到“侵吞他人财物”再到“杀人犯”,只凭这一群皂隶头子空口白牙,罪名已经变了三次,旁边的目睹之人露出“物伤其类”的同情表情,可自古民不和官斗,他们再也没有之前帮着张大郎劝贺穆兰一行人的胆气,反倒往后退了退,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落了人命官司。
这一场闹剧实在让人头疼,贺穆兰原本只是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去好说给素和君知晓,却见这事态一变再变,几乎要酿出恶果来!
“都给我住手!”
贺穆兰几步上前,伸手架住几根要去敲张大郎的皂棍。
一个皂隶挣扎了几下,贺穆兰干脆把他的皂棍劈手夺过,又一把捏住张大郎的手腕:“冷静点!不过是一头牛而已,你真要闹出人命来吗?”
“左右不过是烂命一条!”张大郎脸色变了再变,一双眼睛却更红了。“他们要逼死我,总要想想别人愿不愿意给他们逼!”
“那你家的亲人呢?你不过是去卖牛,结果变成杀人犯了?”
贺穆兰一声厉喝,手掌再用三分力气,那张大郎哪里吃的住?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还是你这年轻人识时务……”
那皂隶还以为贺穆兰是他这边的,正准备大放阙词,却见贺穆兰的目光如电般对他射了过去,冷笑道:“你若不想死,就给我把嘴闭上!”
这些皂隶早已围住了张大郎,见他手中的刀被这年轻人弄掉了,心中顿时一松,又恢复之前狐假虎威之样,有几个嘴里不干净的倒污言秽语了起来。
贺穆兰的麾下人人敬爱于她,听到这些混账话,一个个怒目圆睁,竟抽出随身的佩刀佩剑来!
只听得“仓哐”、“仓哐”声不绝于耳,阿单志奇和其他几人提着武器将贺穆兰和张大郎保护在其中,刀锋寒意森森,显然是杀过人的,磨得极快无比。
从一开始皂隶要求收牛引得张大郎挥刀乱舞,就已经骇的周围不少围观之人开始逃跑,等贺穆兰的亲随同火们愤而拔刀,这些牧民和百姓早就牵着自己的牛马东西开始往城门外跑,不准备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一头牛,竟惹出这么多事,见自己的同伴们赫然一副“将军你一声令下兄弟几个就并肩子上了”的表情,抚了抚额头,叹声道:“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大家各退一步罢!”
她是去平城接受封赏的路程中,决不能惹出什么“嚣张跋扈殴打城中小吏”的事情。
被卷进这件事已经是无奈,再动刀动枪,回头要有谁参上一本,就该立标杆的拓跋焘头疼了。
她话一说完,阿单志奇等人齐齐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们是从新兵营一起混上去的交情,人人都知道贺穆兰虽不是嫉恶如仇,却也刚毅正直,遇见这种事情绝不会袖手旁观。现在这牧民丢了刀,这些皂隶却虎视眈眈,若他们不狠一点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是真敢动皂棍的!
“花将军,您不必怕他们,等您去了平城,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陛下一说,肯定有人来整治他们!”
阿单志奇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想法,指望着上官的爱民如子,见贺穆兰不欲将事情闹大,反倒出声威吓这些皂隶。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据说这黑山城的吏治已经比别处清明不少,可依然这般糟糕,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有多黑暗,拓跋焘即使有精力管这个,也不会管这里。’
贺穆兰心中苦笑,鲜卑人除了军队厉害,其他地方真是糟糕的紧!
难怪汉臣能够在朝野一家独大,这破制度和烂毛病,换了其他胡族,根本就不接管不了这乱摊子!
“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这个皂隶即使眼力再差,听到阿单志奇说到“平城云云”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他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出了此地就是臭虫一般,但凡有些身份的,随手碾死也没什么。
“本将是黑山大营的虎威将军,正要去平城见驾。这人的牛没了已经是一件可悲之事,再不依不饶惹出人命来,就算我脾气好,也不得不插手一二了。”
贺穆兰的脸色冷若冰霜,她用脚尖一挑,把那脚下的屠刀挑了起来,在手中颠了颠,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你不是说没人能证明这牛是他的么?我能证明,这牛是我亲眼看到他杀的。”
“你……”
皂隶头领瞪了眼张大郎,再看看几个已经明晃晃亮出刀兵的将士,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连反派惯有的撑场面之话都不说了,立刻收队离开了城门。
等到了明日,素来蛮横的皂隶头他夹着尾巴跑了的事情,怕是要传遍黑山城。
一群皂隶走了,阿单志奇等人也收起了武器。
经历一场大变的张大郎跌坐于地,抱着脑袋蹲在那只死牛身旁,两眼无神。
“将军……我们怎么办?”
陈节心中恻然地看了看张大郎,又看了看贺穆兰。
贺穆兰看着那头牛也是发愁。
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城门也早已关了起来,如果按照刚才这张大郎所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再加上城门关了,今夜注定又是无眠之夜。
牛死之时应该趁血还热的时候放血、扒皮、取肉,否则会增添很多麻烦。若是张大郎清醒过来之时还有心思分割牛肉、扒掉牛皮,如今天色已暗,又没有同伴帮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头牛被糟蹋掉。
陈节心软,从怀里掏出一块散碎的银子,递给张大郎。
“这牛你要卖就卖,不卖就想办法处置了吧。这银子你拿去换些吃喝,回家去吧。这世道……哎,就是这样的,可怎么也要过下去才行。”
姓张的汉子抬头看了陈节一眼,摇了摇头。
“我不是乞丐,你这钱我不能拿。”
“你这人怎么性子这么执拗!我会给乞丐银子嘛!”
陈节好意被拂,顿时瞪圆了眼睛。
“你就当我们买了这头牛!”
“你这银子,买我这头牛还不够!”
他扭过头。
“你们别管我了,惹上我这事已经够倒霉的了。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贺穆兰听他这语气,倒是想要做什么蠢事一般,一把将他提起。
“你现在还不能灰心丧气,你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你若今天回不去,明天一定也会是要回去的,否则他们怎么办?拿着陈节给的银子,你就当是我们借你的,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们就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也还不起的。”他木着脸,呆呆地说道:“我明日就把自己卖了,得些钱,让我弟弟妹妹过冬……”
“说什么傻话,这牛拿回家腌了,过冬也足够了。”贺穆兰从怀里也掏出一些散碎银子。
“这个也给你吧,这算是我那亲兵抽你一鞭子的药费。”
有了这些银钱,张大郎在城中熬上一夜,明日想法子把死牛和银钱捎回家,今年再难熬也能度过了。
贺穆兰知道这法子是治标不治本,可如今这时候,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贺穆兰不说他还不觉得,她一说,张大郎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这人原本就是个古怪脾气,性格又容易钻牛角尖,否则也不会好端端杀牛,他之前觉得拿钱是无功之禄,可一提到“药费”云云,又不觉得这钱烧手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钱付个药费肯定是太多了,虽然在左右为难之后接下了贺穆兰的钱,可还是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给贺穆兰磕了好几个响头。
贺穆兰后退几步,避让了他的礼,便示意同伴上马离开,留那张大郎一个人平复下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情。
他们驾马走了几步,贺穆兰突然想起什么,又勒住缰绳,转身对他喊道:“我们今晚宿在蒿里第三家的客店之中,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们,或是派个人送个信。”
她担心那些皂隶会继续找张大郎的麻烦,到时候张大郎身上揣着银钱却被诬告“偷盗”,那就坏了。
这些皂隶真的是做的出来的!
贺穆兰喊完之后,张大郎久久没动一下,他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那张大郎突然深深地弯下了腰去,将身子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一直弯到他们驾马行了老远,依旧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花将军,你学问好,你说我们这么辛苦打赢了蠕蠕,反倒落到百姓们都恨我们的地步,这是什么道理?”
蛮古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不吐不快。
他是亲兵,战利品都是贺穆兰给的赏赐,他的战利品也都属于贺穆兰,自然没有这些顾忌。
但如今贺穆兰去接受封赏,国内牛羊过盛,大可汗一定也会赐给他的主将无数牛羊马匹。
到时候,他们还是要想法子把牛羊卖掉,否则他们打仗还要养着一群牛羊,那算个什么道理?
可是一想到如果他们卖了一只牛,一只羊,就有一个牧人卖不掉自己的牛,自己的羊,逼到张大郎那般地步,那他们卖的又有什么滋味?
这憋屈的劲儿,实在是无法对外人言语。
贺穆兰提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僵,越影察觉到主人的不对,脚步也有些乱,贺穆兰俯身安慰地拍了拍越影的脖子,叹息道:“这大约是……阵痛吧。”
“啥?”
蛮古听不懂这么文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