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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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阳子心想,此时她突然懂了一件事。
这只猴子是来吞食阳子的绝望。它就像读心妖一样,现身来揭穿阳子心里隐藏的不安,打击她的勇气。
解开小小的谜团让她有点高兴,阳子轻轻地微笑,也因此得到一些力气来翻身。她双臂用力撑起身体。
『你还是死心比较好。』
『……少罗唆。』
『你想要解脱吧?』
『少罗唆。』
阳子把剑插进地面,绷紧快要散掉的膝盖,发出哀嚎的手则紧抓住剑柄支撑着身体。她想站起来,可是却失去平衡。没想到身体竟然这么重,像个天生就该在地上爬行的动物。
『你那么想要活下去吗?活下去有什么好处?』
『……可以回家。』
『就算你的愿望再怎么强烈,也没办法活着回去的。』
『我要回家。』
『回不去啦,没有办法渡过虚海的。你会在这个国家里被背叛至死。』
『你胡说。』
剑是她唯一的依靠。阳子手上使劲握住剑柄。没有其它任何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东西,只有它在保护阳子。
──没错,阳子心想。
它是唯一的希望。将剑交给阳子的景麒,并没有说他不会再回来。只要能见到景麒,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
『你也不能保证景麒不是敌人。』
──她绝不能这样想。
『他真的会帮你吗?』
──也不能这样想。
与其漫无头绪地继续怀疑,不如先抛开景麒是敌是友,和他见上一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碰到景麒,阳子一定要把为何带自己来此有没有方法回去等等,所有的问题一口气问个清楚。
『回去了又怎样?你说啊!回去了就能演出大团圆戏码吗?』
『……住口。』
她很明白。就算回去了,这个国家也会像恶梦般地难以忘怀,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况且,她又能保证自己会恢复原来的相貌吗?恢复不了的话,她就不能回到『中岛阳子』原本所在之处。
『真是惨哪!你简直是个多余的蠢蛋。』
阳子耳中听着越来越远的咯咯嘲笑,再一次爬起来。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即使很愚蠢很悲惨,但是如果现在要放弃,那干嘛不以前就放弃算了。
阳子想到了自己的身体。遍体鳞伤、被血和泥弄得脏兮兮,只要一动,从变得像破布的衣服底下就传来臭味。顾不得外表所保全下来的生命,她不打算轻易放弃。如果说死了就一了百了,那么一开始在学校顶楼被蛊雕攻击时就死掉,不是更好?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求生意志强烈,阳子只是不想死心。
她要回家,一定要回到那个思思念念的地方。至於到时候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回去时再想就够了。为了回家必须活着,所以她要活命,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阳子倚着剑站起来。她将剑插进斜面,开始爬上覆满草木的山坡。明明坡度不陡距离又短,但这片斜坡对阳子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她鼓励着好几次滑倒、就要丧失斗志的自己,目标上方前进。终於她脱离苦海,伸出去的手接触到了大路的边缘。
她抓着地面爬上了马路。正当她一边呻吟一边将身体拖上去,趴在平坦的地面时,她听见微弱的声音。
听到从山路另一边传来的声音,阳子不禁浮起苦笑。
──算你狠。
这个世界仿佛和阳子有深仇大恨。
越来越接近山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婴儿的哭声。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八节
蜂拥而至的,是之前曾在山路上攻击过阳子的黑狗大军。
她挥着沉重的宝剑将绝大部分解决掉时,身上已沾满鲜血。
阳子将一只跳过来的狗给砍飞,接着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左边小腿上有个很深的咬痕,她已经麻痹到不觉得痛,脚踝到脚尖则感觉很迟钝。
她看了一眼染得通红的腿,然后环顾山路上剩下的敌人。只剩一只了。
最后仅存的那一只,比已经倒下去的那些野兽要大上一号,体力也有明显的差距,即使已经赏了它两剑,还是不见它有丝毫勉强的迹象。
看准了那只野兽伏下身体,阳子重新握好剑柄。原本拿惯了的宝剑,如今连抬起剑尖都觉得沉重的有些困难。她觉得头晕眼花,意识一片混乱。
朝着一跃而来的影子,她挥出了宝剑。与其说她是砍,还不如说是用打的。即使藉助了冗佑的力量,她也无法把剑挥来挥去了。
被剑一打,黑影摔倒在地上。阳子瞄准想要立刻爬起、再次扑上来的野兽的鼻头,将剑刺进去。
剑尖划破了野兽的脸,不过相对地,它那锐利的爪子也撕裂了阳子的肩头。一阵猛撞差点把剑弄掉,阳子好不容易才稳住,接着使出全力劈向正用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哀嚎、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用力过猛让她向前摔倒,不过她成功地砍中脖子了。
宝剑劈裂黑色的毛皮,顺势砍进了土里。吞噬了剑尖的地面上,溅满黑色的鲜血。
倒地的阳子没有动,同样倒地的敌人也没有动。
双方的距离仅有一公尺,彼此都只抬起脸,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状况。阳子的剑正插在土中。对手正冒着血泡。
对峙了一会儿,阳子先动了。
瘫软无力的手设法再握住剑,利用插在地上的剑来支撑体重,爬了起来。
动作慢一拍的对手虽然也爬起来了,却又立刻横倒下去。
她想办法拿起沉重不堪的剑,用膝盖跪行,然后她抓住机会,双手高举宝剑。
敌人抬起头,血沫随着哀嚎一起喷出,它的脚虚弱地扒着地面,但是已经起不来了。
她任凭双手所支撑的剑的重量,朝着野兽的颈项落下。当沾满血和油因而又黏又亮的剑身被毛皮吞没之际,伸出利爪的四肢痉挛了。
她仿佛觉得这头喷出了更多血沫的野兽,此时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插花:这是使令吧?可怜啊,还没吃到麒麟肉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再次鼓起浑身力量将沉重的剑拔出来,砍下去。这次,野兽连痉挛都消失了。
看着剑有一半被嵌在脖子当中,阳子终於放开了剑柄。她就这样翻身仰躺,头上低垂着一朵朵的云。
她瞪着天空,大声喘息了好一会儿。侧腹部痛得像火烧,每呼吸一口喉咙就仿佛要裂开一样,手脚如同被砍断似地毫无感觉。
她想要握着明珠,却连指尖都动不了,於是只好忍着晕船般的昏眩,一面看着飘过天空的云。有一抹云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突然间一股恶心涌上来,她赶紧把剑一侧,就用这个姿势吐了。臭不可当的胃液流下脸颊,结果和急切的呼吸一起吸进喉咙,让她严重地呛到。她反射性地翻个身,咳嗽了一阵子。
──活下来了。
她竟然活下来了。
她一边咳嗽,心里一边转着这个念头,等到呼吸好不容易平息了,阳子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
──是踩在地上的声音。
『……!』
她想着是不是又有敌人,马上抬起头,想要环顾一下四周。结果眼前一黑,脸撞在地上。
她根本就起不来。
不过,她绝不会忘记在那一眨眼之间,模糊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金色的东西。
『──景麒!』
她脸着地的大叫。
『景麒!』
──果然是你。
──是你把妖魔派来的。
『告诉我为什么!』
听着脚步声已经走到附近,阳子抬起脸。
勉勉强强抬起的视线中,首先看到的是颜色鲜艳的衣服,接着则是金发。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想这样问却没说出来。
因为她仰头所见到的面孔,并不是景麒。
『啊──』
并不是景麒,是个女人。
她低头瞧着阳子,阳子也瞪大眼睛看回去。
『你是谁?』
那是个留金发很好看的女人,比阳子大了有十倍不止,纤细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她那带着忧郁的神态看起来非常美,俯视着阳子的脸庞,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是……谁?』
阳子用嘶哑的声音问,但那女人却只是一直看着她并不回答,清澈的眼睛里悄悄地盈满泪水。
『怎么了?』
女人用力眨眨眼,透明的泪珠沿着面颊滴落下来。
在对此意外状况无言以对的阳子面前,女人将脸别开,转头去看倒在旁边的野兽尸体。她用哀痛的表情凝视着,缓缓踏出一步,在尸体边跪下来。
阳子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还没办法动。刚才就尝试过要爬起来,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那女人轻轻地伸手去摸野兽。结果指尖一沾上红红的东西,她就像碰到什么很烫的东西一样把手缩回来。
『你到底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再次伸出手去,这回是握住插在野兽身上的剑,把它抽起来。女人把抽出来的剑放在地面,然后把野兽的头抱到膝上。
『是你派它来的吗?』
女人静静地抚摸膝上的毛皮,看起来很昂贵的衣物上沾满了血浆。
『之前的妖魔也都是吗?你和我有仇吗?』
女人摇摇头。正当阳子皱起眉毛,停在女人肩上的鹦鹉拍起了翅膀。
『杀。』
『我……办不到。』
『杀了她。这是命令,我要她的命。』
『……请原谅我!只有这点我做不到!』
女人用力的摇头。
『我命令你,杀了她。』
『不行!』
鹦鹉大力挥动双翼飞上天空,绕了一圈降落在地面上。
『那就把剑,给我抢过来。』
『这把剑只有她能用,这么做毫无意义。』
女人的声音中透露出哀求。
『不然,把她的胳膊,废了。』
鹦鹉尖声大叫,停在地上猛力地拍着翅膀。
『……我真的做不到,再说我也不能用这把剑。』
『那,用这个,就行了。』
鹦鹉将嘴张得大大的,从嘴里圆圆的舌头后面出现一条光线。
阳子睁大眼睛。鹦鹉开始吐出一根黑色、闪着光泽的棒状物。它在惊讶万分的阳子面前不停地吐着,大约花了一分钟左右才吐完,那是一把附有刀鞘、长得像武士刀的刀子。
『用这个。』
『我求求您,放过她吧!』
女人的脸上浮起绝望的神情。鹦鹉再次拍着翅膀。
『砍!』
女人仿佛被这声音鞭打,不禁掩面。
阳子挣扎着身子,她一定得爬起来逃命。可是她用尽全部的力气,也只能用手指抓着泥地。
女人泪湿的脸庞转过来看着阳子。
『……住手!』
阳子的声音破碎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女人拿住鹦鹉吐出来的刀,用被兽血沾污的手把它抽出刀鞘。
『住手……你到底是谁?』
那只鹦鹉是什么?那只野兽是什么?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女人的唇微微颤动着。阳子确实听到了轻轻的一句:『请原谅我。』
『……求求你,住手啊!』
女人把刀剑朝向阳子抓住泥土的手。
奇怪的是,比起自己,女人竟然才是一副快要昏倒的脸色。
注视着这一切的鹦鹉飞起来,停到阳子手臂上,细细的爪子陷进皮肤里。不知为何,它竟重得像是放了一块石头在上面。阳子想将它赶开,手臂却完全不能动。
鹦鹉大叫。
『砍!』
女人举起刀子。
『不要!』
她使出全身的力道想动一下手臂,但是女人挥下刀子的速度,要比她那瘫软无力、还有重量加诸其上的手快上许多。(插花: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