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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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无欺观察力何等敏锐?笑问:“看你的动作像小猴子一样!又有什么疑问,要向我请教就得快,我倒有些困了。”这已经是晚上十时多,不过,要在平时,习惯一夜赶稿到天亮的陈无欺,是很少在凌晨二时前就寝的。
梁泽迟疑地道:“可是……”
陈无欺不耐烦地道:“可是什么!别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
梁泽有点怕陈无欺责骂似的说:“可是,我这篇小说里的情节是:画家写完了情书之后……”
陈无欺眉毛一蹙道:“情书?”
梁泽慌道:“不,不,对不起!是遗书,不是情书,我怕烦你,一时心急,说错了。”
陈无欺最喜欢别人对他又敬又畏,听梁泽这么一说,于是宽和了下来,笑道:“你说,你说,你尽管慢慢说不妨。”
梁泽似乎这才定下心来,说,“画家写完了遗书,本当自杀,但以前他的一个老情敌,同时最近跟他财务上有纠葛的人,闯了进来,动手杀死了他。我的意思是,画家想自杀,却在自杀前被情敌杀害了,警方以为画家是自的,但画家其实是被杀死的。”
陈无欺听得心中一凛,心里暗忖:“暖!这倒是个挺精采的构想!没想到一向笨头笨脑的梁泽,也会有这等绝妙构思。”当下不动声色,只说:“杀人者与被杀者有过于明显的仇隙,这是智者所不取的情节。”
梁泽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杀人者与被杀者的联系最好让读者看不出有任何仇杀动机来,这才有悬疑的。”
陈无欺忙道,“可惜你已经写了,写多少字了?”他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消失,换上的是倦乏的困色。
梁泽想了想,才道:“大概有六万字了。”
“牵一发动全身,”陈无欺又在喝酒。“还是不要改好了。”
梁泽愁眉苦脸的道:“可是,我想不出情节该怎么发展下去。我想要那凶手动手杀了画家,但又把画家装成自杀一般的,偷偷的溜走,案子就与他无关了……可是该怎样设计才合情合理呢?”
“那还不简单!”陈无欺的兴致又来了。“我写过一百多部。每部都少不了死几个人,我是个“杀人专家’.你不问我,还能问谁?”
梁泽涎着笑脸道:“正要向你请教。”
陈无欺反问道:“你本来准备如何解决的?”
梁泽想了一下,道:“我写的画家是住在二十六楼的,我想那凶手趁画家一个不留神,把他推下楼去的。”
“发生命案的时候大约几点钟?”
“大概是晚上九点多钟。…”
“命案现场是哪一种住宅?”
“大约座落在英华阁,栏杆向着广场。”
“那不成。”陈无欺断然的道:“那时候那地方还相当热闹的,你把他推下去,必定会惊动下面的人,围过来观望,管理员也势必留意,你如何安然出去,不受怀疑、注意?”
“而且,那凶手不能用凶器攻击画家,否则,警方检验伤,就会怀疑画家并非自尽。物体坠空的速度约莫是每秒钟三十二公尺,而因物体重量的积聚而加速,也就是说,距离越高,回物体下坠力量的增加而更快疾,像我这儿是二十四楼,如果跳楼,大约要七秒钟才抵达地面。如果画家在掉下去的时候,一面大声喊出凶手的名字,凶手就无所遁形了。”陈无欺很快的说下去,并且提出了问题:“那画家跟凶手身材比例如何?”
“画家健硕,凶手瘦小,”梁泽道:“要不然,凶手也不致是情场败将了。”
“那也不见得。异性通常都被对方的风度与才华所吸引,而不是高矮。”陈无欺认为梁泽观念错误,立即予以反驳。“这样说,凶手更不易把画家推下楼去了。”
“这么说……如果画家是猝然遇袭呢?”
“现代洋楼栏杆的设计本来就不低,两人体力相距悬殊,画家只要随便抓着栏杆之类的东西,挣扎呼喊,凶手就不易得手了;”陈无欺十分权威他说:“你太没有杀人的经验了!在此地,枪也不易领到牌……其实一个人自杀,不如让他在浴缸里割腕,如怕他死不成,再开上煤气,就非得死不可了。”
梁泽眼睛登时发亮。“可是……可是……”
陈无欺也觉得给他“可是”得有点头昏眼花。“又可是什么了?…”
梁泽面有难色。“可是那画家活生生的,怎么才甘心任凭凶手割腕摆布呢?”
陈无欺觉得意识有些难以集中,反因而给他想到一计。“画家跟凶手是认识的,对不对?”
梁泽立即答道:“是啊!”
陈无欺又问:“他们是很熟的朋友?”
梁泽即道:“而且还很要好。”
“那不就得了!”陈无欺又一拍案几,再喝一大口酒,道:“凶手假装来访,只要不给邻居看到,开始并不流露杀机,先在酒里下点安眠药,一旦药效发作,画家想不任凭摆布都难矣……”
梁泽不往点头,不过还有点疑虑,“不过,要是法医险到死者胃部和酒里有安眠药……那不大好吧?”
“什么不大好?”陈无欺不喜欢有人怀疑他的构思。“自杀的人,怕死不了,活受罪,通常都会双管齐下,几种死法一起来的。只要记得把煤气炉。酒杯、浴缸上的指纹抹去,办完事后偷愉溜走,保管十足是个自杀场面。”
“那还用说。我每部书都在设计杀人,各种杀人的方式都有,我的构思还会落个下乘吗!”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不过,我倦了,今晚你得益不少,也该走了罢。”
“是,是。”梁泽诚惶诚恐的站起来道:“我这就告辞了。我自己会出去,会把门关好,你就别送了。”
陈无欺其实也无意要送,只说:“好,改天你欠我一顿饭。”心中有些后悔把这么些好设计告诉了梁泽这个笨小子,搞不好还让他成了名,但随即一想,自己是有名的快笔,不如先写了发表再说。因为大困,陈无欺也想不下去了,挣扎起来,想去盥洗,拿着牙刷,已睁不开眼睛,脑里混混饨炖的,身子轻飘飘的,浑不着力。
“奇怪。”陈无欺挣扎上床,心里还半丝清明。“怎么今晚的酒力这么厉害?”他纳闷的是自己明明喝得不能算多,怎会醉成这个样子?
他一进房,就看见梁泽。
梁泽一向呆头呆脑,现在看起来居然有点狡侩的样子。
他惊问:“怎么……”他扶着头,呻吟道:“你还没有走?”
梁泽狡诈地笑了:“你一定觉得头很晕了,是不是?”他关切地道。“我下在酒里的安眠药,分量相当不轻。”
“你……”陈无欺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然没有走,我在等你的药力酒力完全发作。”梁泽向他解释道:“我本来是想把你推下楼去,但承你这么悉心的教导,我会开着煤气,并会替你准备剃刀,割腕自尽。”
“你放心。”他笑了笑又道:“你已醉了、不会感觉到很痛的。”
陈无欺竭力要奔出去,可是四肢乏力,梁泽很容易便把他逮住,陈无欺恐惧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你这么出色的人活着的一天,那有我神气的机会?”梁泽眼中闪着狡猾的光芒,“我样样都输给你,但我却能够杀了你。你放心,我来的时候,除了你,绝没有人知道,我会洗干净我的杯子,并且擦于它,并保证在四周不留下我的指纹,而且我会关好门户,务求把它关得紧紧的,不让煤气泄漏出去……”
“还有……”他看着在他掌握中逐渐衰弱无力的陈无欺,满意的笑道:“你亲笔写给你女儿的那份遗书。虽然提到色泽,但用在作家自杀上也无不妥,这是你死于自杀的最好证明!川端康成和海明威不也是到头来自杀身亡的吗,死一个作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无欺觉得黑暗已逐渐笼罩着他,死亡将似黑暗般的到来,就算梁泽完全松开手,他也已无力挣动,甚至连眼皮也睁不开了,但脑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叫道:“陈无欺,你不能睡,不能死……”
只听到梁泽这样说道:“你小说里已经杀了太多的人,这次,也该轮到你自己了。”
杀死雪山飞狐
名导演简青果展开报纸,看见大标题是:“铁秀死了!”另有标题:“金庸笔下的胡斐、苗人风未分胜负,青果镜里的铁秀张大可却判生死。”
简青果连内文都还没有细看,就感觉到一阵微妙的晕眩。
他拿起茶色玻璃桌上的咖啡,杯里的咖啡微微颤动着。
恍馏间他以为神武威猛的铁秀并没有死。
名武术指导韩三怒在医院的长凳子上睡去,直至他的一名贴身弟子推醒他,告诉他:
“铁秀脑骨碎裂,死了。”
他怔了一怔,想到那么灵巧活泼、生龙活虎的脸孔,睡意在晨光微明里,有点接近怄怄的死意。
他知道铁秀会有这种下场的。
他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到来。
名武打演员张大可身上裹着七、八处伤,伤口犹在作痛,但这对他的生涯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他对铁秀的死,在心坎深处的反应,却并不正常。
铁秀的死,对某些人而言,是偶像的殒落、希望的破灭、感情的打击、新闻的重心。话题的焦点,多少人因他的死而呼天抢地,多少人为了他的死而疲于奔命。
张大可却不是。
铁秀的死,对他而言,是一个机会。
一个很可能改变了他一生的机会。因为铁秀的死,可能是一个噩耗,但对张大可而言,却绝对是:
一个幸运。
在张大可的演艺生命里,铁秀的出现,的确是他的不幸。
早在影坛流行古装武侠电影的时候,张大可已经参与演出。那时他年轻力壮,身手敏捷,艺高胆大,多数都是在高度危险的动作时,充作替身的演出,或是在镜头前担任“先出场,先动手,先躺下。”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小脚色。
他分外卖命,许多危险动作,他都敢一力承担,所以正当武侠电影热潮时,他简直分身乏术,很多戏都找上了他。
不过,他还是名不见经传,至少,“张大可”三个字是从来上不了电影的海报,但却使得他在计五岁之前,已进过医院“大修”三次,“小修”六次,肋骨断过五条,有两根是断过三次,鼻骨折裂过两次,手臂脱臼不可胜数,在吊钢索的时候,摔断了两次腿骨,使他感觉到全身骨骼,就像在破车行里捡回来的零件,勉强拼凑上去;凑合上去之后,为的是另一次更大的碰撞,然后又散碎不堪,再重新拼凑。这些折骨伤肌,仅在风雨之夜,才会一齐用同一种呜咽,来哭诉它的痛楚。
是令张大可遗憾的,是脸颊上那一道剑伤。
那是在一场古装武侠电影里,铁秀手中的长剑划伤的。那时候,武侠片已走下坡,他把铁秀推荐入武行,铁秀虽是“大圣劈挂门”和“螳螂拳”的好手,不过,戏里的动作,毕竟跟真实里的打斗是迎然不同的。要是换作旁人,就算失手,一个配合失当,以张大可的敏捷反应,是可以自保,但偏是铁秀,出手何等之快,这一剑,便伤了张大可。
这一剑其实伤得不重。
但对张大可的银色生命,伤害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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