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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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氏向胤禛伸出手来,“来,到皇额娘这边。”胤禛没有迟疑,马上握住佟佳氏的手倚坐在榻边,佟佳氏眼神越发慈爱,轻轻道,“胤禛,皇额娘总是不愿意让你去见你额娘,你怨恨我吗?”
胤禛完全没有料到养母会这样问自己,不免露出诧异的神色,想了想才摇摇头。其实自从出生他就一直长在佟佳氏身旁,懂事以后知道乌雅氏才是自己的亲身母亲,但从心里却一直对总是温和忧郁地看着自己的乌雅氏感到陌生,反而更加亲近高贵慈爱的养母。
佟佳氏又笑了,眼神里隐隐有些得意的神色,“皇额娘这样做是有些私心的,没有哪个作娘的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别人亲近,我也是这样,你明白吗?可是,这样或许对你和你额娘都不公平……”
胤禛怔怔地看着佟佳氏,佟佳氏敛了笑意道,“可是这样对你没什么坏处,你外公和舅舅已经答应我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儿子看待。你记住,佟国维就是你亲外公,隆科多就是你亲舅舅,他们答应过我,会代我以外家礼照拂你。”胤禛听了点点头,神情肃穆。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早晨,佟佳氏病逝,谥号孝懿温诚端仁宪穆和恪慈惠奉天佐圣仁皇后。
孝懿皇后的丧葬极为隆重,康熙亲临了葬礼,伤痛之心溢于言表。唏嘘良久,做悼诗三首,曰,大行皇后秀钟华阀,德备壶信,克孝克慈。顷者正位翟愉,甫承册命,遂婴笃疾,莫挽徽音。时属新秋,候当阑暑,惊璇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遗褂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怆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
之一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之二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增寂寞,烟寒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升来枉照空。
鸾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之三
音容悲渐远,涕泪为谁流?
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州。
凉风销夜烛,人影散琼搂。
叹此乎生苦,频经无限愁。
淅沥动秋声,中心郁不平。
离愁透叶落,别恨怨蛩鸣。
寂寂瑶斋阁,沈沈碧海横。
玉琴哀响辍,宵殿痛残更。
康熙二十九年春
因为康熙绵延伤感的丧妻之痛,宫里长久地笼罩着冰冷悲伤的气氛,直到开春方才略微回转。康熙谕旨,令德妃乌雅氏抚养十二岁的胤禛和刚刚两岁的花楹,花楹赐住孝懿皇后生前最喜爱的弄梅小筑。
隔日,德妃温和亲切的笑看着身旁着藏青褂子的胤禛,那个昨日还好似在襁褓中的婴儿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英挺冷峻的少年。只是心里虽然欢喜,因为分离时间太长,却没有更多地话,只嘱咐要好好读书练功。胤禛也恭敬应答,一时有些冷场,气氛竟毫无母子重逢的欣喜亲热。
顿了片刻,德妃又命奶妈把花楹抱到跟前,端详片刻,复又笑着说,“呀;真是个俊俏的孩子。”谁知花楹却忽然咿咿呀呀地说了句,“嬷嬷,我要皇贵妃娘娘。”
花楹这句话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安静无声,连奶妈也吓得噤声不语。德妃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却仍淡淡道,“虽说孩子还小,可还是要多提点着,如今也该尊称孝懿皇后才是。”
言罢似要把花楹递还给奶妈,却不料被胤禛伸手接了过去,也是淡淡回道,“是,儿臣先送花楹回弄梅小筑。”德妃愣了一下,眼睛盯着胤禛看了半晌,方含笑点头应允。
康熙三十年秋
秋日里的天总是分外高些,就是日头也比别的时节要好,不觉间第一茬桂花已经悄然绽放了。说起桂花,总是第一茬最好,一场雨过去忽然就觉得满鼻满口都是沁人心脾的香甜,突如其来的惊喜,引得人直想攀折下一两枝来插在房里方才罢休。
德妃宫里的金桂这几日开得正好,康熙听说也是兴致大好,用过晚膳便过来喝茶赏秋。遣退了太监宫女,胤禛在一旁陪侍,四岁的十四和花楹绕于膝下,一派天伦之乐。
康熙心里高兴,便命胤禛做诗,胤禛凝神想了一下,开口吟道,“幽斋新雨后,爽气泛池荷。碧落疏星淡,晴窗皓月多。隔花闻漏滴,倚枕和渔歌。更爱流萤好,悠扬拂槛过。”康熙听了点点头,抚掌道,“意境和遣词都是好的,既是一蹴而就,便是难得之作了,是个有才的孩子。”
德妃闻言眉眼俱笑,胤禛也忙跪下身来谢恩。
说话间胤题和花楹却不见了人影,康熙便命胤禛去看。哪知不一会子功夫竟听得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正疑惑间又是另一声啼哭,德妃忽然就霍地起身,“皇上,是胤祯!”康熙也站起身来,“走,看看去。”
待赶到时,宫女太监们已经呼拉拉跪了一地。胤禛抱着花楹站在一边,花楹袖子高高挽起,臂上绑着一方帕子,血正一点一点渗出来,十四却坐在另一边的地上啼哭。
德妃连忙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检视胤祯,康熙拉下脸来问,“怎么回事?”胤禛正要说什么,十四却大声哭道,“皇阿玛,四哥打我!”
康熙还没有说话,德妃却已经开口,“四阿哥,你大十四阿哥这么多,为何却不知谦让!”
四阿哥猛然抬头看向德妃,眼里有惊有痛。康熙默了一会忽然开口,“四阿哥是虚长了年岁,遇事草率,喜怒不定之误颇多。“言罢便转身而去,德妃闻言也是一愣,看了呆立的胤禛一眼,却只抱了十四追随而去。
这时宫女太监们也都悄悄散去,胤禛却还抱着花楹立在原地。花楹蹙了眉头,毛茸茸的黑眼睛望着胤禛,“四阿哥,皇上骂你了吗?我听不懂他的话。”
胤禛理了理花楹额前的碎发,淡淡笑道,“没有的事,花楹还疼吗。”花楹搂着胤禛的脖子,摇着头道,“吹吹就不疼了”。胤禛听了微微一笑,轻声道,“好,给你吹吹”。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痛惜的叹气声,胤禛转头才发现花楹的奶妈还跪在一旁,“四阿哥为何不说,本就是十四阿哥先推dao花楹格格的。”胤禛却苦笑了一下,“连我自个儿的额娘都……”话未说完却忽然止住。
奶妈朝着四阿哥磕了个头,“多谢四阿哥回护格格。”胤禛仍是笑笑,“我本就拿她当亲妹子,这也是皇额娘嘱咐的。”
康熙三十一年冬
连着下了好几天鹅毛大雪,走出屋子满眼都是一片白花花,天冷得从脸上手上一直渗进人的骨头里。胤禛披着貂皮氅立在屋檐下,举目看着雪地里玩的几个孩子。
老八、老九、老十、十三和十四带着花楹在一片银装素裹里疯,花楹穿着一件大红锦缎袄子,领口袖口都镶了银鼠毛,满头的小辫子随着脚步一跳一跳,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暖了人的眼,也暖了人的心。
胤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嘴角是淡极的笑意,却直直就到了眼底。皇阿玛极宠花楹,并不像对待皇女那样拘着她,多数时候都随了她的性子闹。这丫头打小长在一堆阿哥中间,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偏就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却盖过了皇宫里所有的正派格格的光芒,让人不管在任何时候都对她有所期待……
胤禛心里漫无边际,眼光一转一堆孩子已经越跑越远,到了湖边。老九往花楹的脖子里塞了一把雪,花楹脆脆的惊叫声立刻响了起来。胤禛摇着头微微一笑,记忆里老九和花楹一直就不对盘,互相拆台更是家常便饭,这老九又不知死活地摸上老虎屁股了。胤禛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花楹,视野里红红的火焰一下子跃了起来,冲着老九就扑了过去。
胤禛摸着鼻子就笑了,可是笑容却在下一刻便僵在嘴角,一颗心跳出胸膛,怎么也回不到原处。他拔腿在雪地里狂奔,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响在耳边,满脑子里都是花楹小小的身子纵起一跃的瞬间,老九往边上一闪,花楹就直直地冲进了湖里……
跑到湖边的时候宫女太监们已经急得哭天抹泪,几个阿哥们呆在原地,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胤禛看了一眼湖里还在挣扎着的花楹,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吼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救人!”言罢就纵身跳进了湖里。
那日花楹被救上来以后便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康熙派了最好的太医诊治。胤禛日夜衣不解带地照应着,花楹接连烧了十几日,才渐渐转了过来。
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昏迷了好几日的花楹睁开眼睛时,素日里以冷淡著称的四阿哥竟然喜极而泣。
康熙三十二年冬
胤禛15岁,康熙赐婚内大臣步兵统领费扬古之女那拉氏为其嫡福晋。
费扬古这些年来一直是朝廷重臣,在几个部里都转来转去,一直担当着康熙心腹的角色。对于这样的赐婚,德妃自然十分满意,便特意备了酒菜为胤禛祝贺。
晚膳后胤禛背着不满6岁的花楹回弄梅小筑,走在梅树小径里,呼吸间充斥着幽幽的冷香,虽沉默,却是安然恬静的气氛。
半晌,一直静静伏在胤禛背上的花楹忽然开口:“四阿哥,什么是指婚?”胤禛未曾放慢脚步,只是轻声道,“就是皇阿玛替足龄皇子娶妻。”
“娶妻……”花楹拖着长长的童音思索了片刻,“就像皇上和德妃娘娘吗?”
胤禛淡淡地笑了一下,“也可以这样说,总之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白首不分离的人。”“白首不分离……”花楹懵懵懂懂地重复了一遍,小小的脑袋伏在胤禛肩上,“那花楹以后也要做四阿哥的妻。”
胤禛闻言脚步一顿,敛去笑意,静静伫立了一会,心头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怅然,却只能低低开口道,“怕是不行了。”呆了一阵才惊觉背后一直没有回音。胤禛侧过脸,原来花楹早不知在何时已经香甜睡去。
胤禛薄唇略过一抹自嘲地的笑意,小孩子童言无忌,自己怎么竟当真了。想到这里轻轻喟叹一声
便仍旧举步向前,但脚步却不自觉轻了下来。
康熙三十三年春
花楹6岁,康熙请隐儒林几道教授花楹,林几道本来为人倨傲,连皇子的课业也不肯接,不料审视花楹良久竟点头应允。
上课数月,林几道奏报,“花楹格格天资聪颖,于女子中少有。”康熙闻言大喜,又命众子中书法最好的四阿哥教导花楹书法。
春日的桃花早已开满园中,花楹小手中提着一杆毛笔,一脸怒意地瞪着胤禛,胤禛看着花楹被墨迹抹花的小脸,就想起了老虎和病猫的说法,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胤禛笑了半晌温和道,“再写一篇,我就陪你去花园玩。”花楹看了看窗外的景致,天上飘着不知是谁家的风筝,皱眉想了一会方道,“我还要那个。”
胤禛顺着花楹胖乎乎的手指看向天际,有些无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讨价还价,可自己偏偏就没办法。于是叹了口气道,“好,写得好我就给你扎一个风筝。”
言罢胤禛仍旧绕到花楹身后,大手握住花楹小小的手,手把手地教花楹写字。因为有了风筝的许诺,花楹写得很认真,胤禛微微一笑,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暖暖的春风软绵绵地吹进屋里,夹着阵阵幽远的花香拂过两人。胤禛闭了闭眼,每日看着眼前谄媚阿谀的面孔,世态炎凉,冷暖自知。自打孝懿皇后过世以后,只有在花楹这里,他才能觉得轻松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