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妹-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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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不出声。
他耳畔似听到机器轧轧声,当年睡在表叔工厂储物室的苦况仿佛历历在目,他抬起头来,叹一口气。
尹白问:〃身为马拉加斯共和国国民,感觉如何?〃
沈珏笑,〃姐姐考我。〃
沈太太说:〃南半球连漩涡水转方向都与我们相反。〃
〃六月正值隆冬。〃
尹白喃喃说:〃窦娥与六月雪。〃
沈珏奇问:〃你说什么?〃
〃我有许许多的故事要告诉你们。〃
沈先生笑,〃你们有五天五夜,尽情的说吧。〃
尹白遗憾的说:〃在从前,姐姐妹妹都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吃喝玩乐,不知多开心。〃
沈太太知道尹白艳羡大观园里那幅姐妹行乐图,便劝道:〃也要嫁人的,很快就分道扬镳。〃
沈先生说:〃让妹妹们休息休息吧。〃
沈珏沈蓝闻言便去淋浴。
尹白那股热心又回来了,妹妹们给她的创伤已完全痊愈,她起劲地说:〃香港对她们来说真的太热了,不知道她们对本市哪些名胜最感兴趣,喜欢吃什么,还有,爸爸,快替她们联络内地的亲戚……〃
沈太太看着她的令千金,摇摇头,真不愧是香港人,跌倒爬起,既往不咎,这样的乐观,这样的大方,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的人可以做得到。
沈先生喊:〃描红的电话。〃
〃问她要不要来。〃
〃只怕屋子挤不下。〃
尹白接过话筒,描红在那边说:〃我马上来见她们。〃
〃你同韩君一起来吧。〃
描红笑,〃他是他,管他呢。〃
尹白莞尔,妹妹不怕姐姐,妹妹只怕妹妹,描红懂得万全之道,财不可露帛,收紧一点好。
沈太太见尹白怔怔站在窗前,面目较动时秀丽,她过去说:〃你如愿以偿了,七姐妹都给你联络到啦。〃
是的。
台青最先来,也最早走。
最爱描红,描红得到的也最多。
最佩服维奥丽,但认为翡翠的生活最幸福。
现在又见到天真活泼的沈蓝与沈珏,尹白觉得满足。
沈蓝与沈珏分别换上尹白最最凉快的家居服,摇着孔明扇,听姐姐讲赤壁之战的故事。
描红到了。
看到尹白绘形绘色,手舞足蹈地做说书人,不禁莞尔,尹白这样娱己娱人,不知要到几时,出于自愿,也不计较报酬,真是个可爱人物。
不过这样的性格,吃亏的时间居多,偏偏上帝是公平的,尹白的本钱比谁都浑厚,不怕蚀。
尹白转过头来,见描红一身衣物都换过了,虽然仍是白衫配藏青色直裙,看得出已是城里可以买得到的最佳货色,描红神清气朗,容光焕发,难得的是她口味不变,丝毫不带乡气。
尹白笑说:〃婚姻生活很适合你。〃
描红轻轻坐在她身边。
尹白为她们介绍。描红问:〃为什么叫沈蓝?〃
沈蓝也诧异地反问:〃为什么叫描红?〃
描红防范地答:〃大红一直是中国人最喜欢的颜色。〃
沈蓝却说:〃蓝色比较不那么刺眼。〃
尹白已经习惯这种直率,不再去做中间人。
倒是沈珏懂得顾左右而言他:〃描红姐听说你明天就要出发到英国定居。〃
描红点点头。
尹白乘机说:〃我们明天一起来送你。〃
描红便取出纪念品与沈蓝沈珏交换。
轮到尹白的时候,描红说:〃姐姐我真不知道可以给你什么,你好象拥有一切。〃
尹白笑答:〃你把我说得太好了。〃
沈蓝一听使察觉得到这里边有一段故事,她们迟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自然也不便追问。
尹白说:〃你必然还有事待办,不用陪我们了。〃
描红点点头。
〃去与大人话别吧。〃
描红进书房去见沈氏夫妇。
她一转背,那两位就齐齐说:〃描红长得好美。〃
是,就象大红颜色一样,人如其名。
〃来,我把其他姐妹的地址给你们,趁这次环游世界,你们可以一一登门造访。〃
〃好极了。〃一起涌进房间抄地址电话。
描红在书房逗留了一段时间。
门铃响,尹白过去开门,看见韩明生站在门口。
尹白一呆,〃来接描红?〃真是废话,〃我去叫她。〃
韩明生问:〃我可以进来吗?〃更加荒谬,一只脚已经叉进了屋。
〃你一直在楼下等她?〃
韩明生点点头。
尹白笑,〃不让你上来?〃
韩明生略为汗颜。
尹白的眼神洞悉一切,他不敢逼视。
尹白安慰他:〃重视你才会这样。〃
韩明生坐下微笑,〃可知你如何轻贱我。〃
〃非也非也,她这管理方式叫中央集权制,我的叫民主自由制。〃
〃恕我放肆发表意见:太过LAISSEZ…FAIRE了也是不行的,别忘记男人们都在心底收着个长不大的玩童。〃
自由竞争,放任政策也不行。
怪不得管理科学是一门精妙的学问。
〃你在怨我吗?〃尹白微笑。
〃不,下一次在感情上希望你精明点。〃
尹白茫然,〃我不懂呀韩明生。〃这是尹白的盲点。
韩君心内一阵炙痛,举起手来,想触摸尹白发脚,终于不敢,颓然收手。
他终于说:〃尹白,你会得到快乐的,因你赐予我们太多快乐。〃
尹白勉强地笑,〃我此刻也并非不快乐。〃
这时沈蓝及沈珏由房内出来,看到韩明生,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他,〃是四姐夫吧,我们是五妹六妹。〃
韩明生抿嘴同尹白说:〃你怎么不叫我姐夫。〃
尹白摇摇头,〃错,不能叫,你只是我的二妹夫,你同沈蓝沈珏多谈谈,大家有一半外国血统。〃
沈蓝马上张大双眼,〃姐夫,你另一半从何而来?〃
尹白笑不可抑。
正在这当地,韩明生的另一半从书房出来,见到场面热闹,沈蓝与韩君交头接耳,一见如故,不晓得说些什么,虽不自在,也只得微笑相对。
尹白不想她难堪,便说:〃有要紧事的人可以先走。〃
只看见沈珏举起手,〃姐夫要请我们出去吃冰。〃
尹白有点意外。
描红叫:〃尹白,你也来。〃
〃不,我要等一个电话。〃尹白不愿意再对着韩明生。
描红误会,轻轻问:〃谁?〃
尹白笑,〃眼睛有点红,刚才同大人诉什么苦?〃
描红不语。
再一看,韩明生已经率领着妹妹们下楼,尹白连忙推描红一下,〃还不快追上去。〃
沈太太见她们都走了,便说:〃简直象联合国一样。〃
沈先生问:〃尹白为什么不去饮冰?〃
尹白答:〃忽然有点倦,精力不能同她们比。〃
〃真夸张,大三岁而已。〃
〃母亲你不知道,三年前我还打得死老虎。〃
沈太太道:〃刚才描红说,韩明生把房子及财产都写了一半给她。〃
尹白答:〃对妻子好是应该的。〃
〃描红刹时间什么都有了,她打算过年时接父母出国旅行。〃
〃是的,描红好本事。〃沈先生连忙说:〃尹白也本事。〃
是的,尹白点点头,〃我也本事。〃
人人都有生存的一套本领,各自意愿不同,所图亦异,但是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尹白转到厨房去,做了一杯冰茶,独自啜饮。
沈太太轻轻问丈夫:〃尹白心里到底怎么想?〃
〃不怕的,我女儿这样的人才,一定有更好的归宿。〃
尹白似有所闻,转过头来笑一笑,她父母连忙噤声。
过一会儿沈先生又说:〃不是偏心,七个女孩儿当中,我认为尹白最漂亮。〃
〃奇怪,沈国武,我也这么想。〃
沈蓝与沈珏拖得很晚才回来,她们顺道到游客区逛去了,毋需导游,比较起来,青红两人胆怯得多。
回来之后,一迳取笑〃描红姐真的好紧张姐夫〃,然后在书房打地铺就睡了起来。
尹白推门进去想问她俩可需要些什么,一看,她们已经熟睡,真似没有一点心事,微声扯着鼻鼾。
尹白扭熄了灯。
只大了几年,尹白忽然发觉,她需要记住的人与事太多,需要忘记的人与事也同样多。
第二天她起的晚,沈太太跟她说:〃台青来过电话了。〃
〃为什么不叫我,〃又不是昏迷,只不过睡着,〃说什么?〃
〃很好,很想念你,圣诞时请你无论如何到纽约走一趟,她与沈翡翠联络好一起过节。〃
尹白微笑,〃这主意听上去不错。〃
〃还有,沈蓝与沈珏出发到新界看风景。〃
〃这两个孩子,讲好要送飞机的。〃
〃她们稍后自己会去,说要争取时间。〃
尹白忽然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沈太太看女儿一眼,尹白确需自勉,她几个姐姐妹妹全是折枝派高手,她不能再逍遥蹉跎下去。
尹白征求母亲的意见:〃古人诗句:意境之美,无以复加,是不是?〃
尹白找到韩氏伉丽的时候他们正在头等牌子前送行李进舱。
尹白故意在一个距离外看他俩,真是一对壁人。
描红的面孔化淡妆,直发掠在耳后,只戴一副钻石耳环,上身一件窄腰身外套配宽脚长裤,完全是一种四十年代味道,身段修长优雅,斜斜地倚在韩明生的肩膀旁。
一共七件整套的名贵行李。
尹白这才发觉韩明生的经济条件要比她想象中的好若干倍,这件事对描红来说都恐怕是件意外之喜。
韩明生看到尹白,连忙招手,尹白便慢慢走过去。
韩君问:〃还有两位呢?〃
尹白说:〃不管她们了。〃
描红走过来,尹白发觉她妆扮细致高贵如经优秀的美术指导精心指点,无懈可击,无论是皮包手表腰带鞋子,都配得恰到好处,可知韩明生真的眷顾她,他立心要补足她以往的不足。
尹白觉得非常大的安慰。
〃时间已差不多。〃
尹白点点头,〃咱们后会有期。〃
韩明生一手挽着妻子的大衣,另一手挽妻子的手臂,向尹白挥挥手,进去了。
尹白低下头往回走,忽然有人搭住她的肩膀,尹白一回头,原来描红又出来了,两姐妹怔怔无言对望片刻,终于拥抱在一起,描红把整张脸伏在尹白肩上,也不顾糊掉胭脂。
良久描红才抬起头来再一次进去。
尹白知道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头。
〃姐姐,姐姐!〃一路有人追上来。
尹白知道是那两个淘气鬼到了,果然,沈蓝与沈珏两人晒得鼻尖通红,知道来迟了,做出一连串怪表情以示歉意,但随即又把这件事丢开说别的,原来她俩已经买了船票到澳门去。
尹白听到一半没听到一半,奇怪,她正在想,怎么整个飞机场的人面都象是见过似的,尹白随即恍然大悟,对了,大概他们也象她一样,整个夏天来此地迎送亲友数十次。
尹白转过头来温和地对沈蓝说:〃别玩得太疯,当心中暑。〃
让她们歇顺了气,在附近用过日本菜,才送她们回家。
当晚两个大孩子就赶到澳门去玩耍。
尹白寂寥地坐在书房中出神。
沈太太安慰她,〃将来你可以去看她们,她们也可来看你。〃
尹白摇摇头,〃不一样的,象描红,我简直不认识她了。〃
〃她们迟早会长出翅膀来飞走,我们这里不过是第一收容站,你不会黑心到想她们一生滞留在此地吧,只有极无出息的弱者才会叫人照顾一辈子。〃
〃母亲,只有我一人依然故我,不知是悲是喜。〃
〃你早已长足,还想怎地?〃
尹白只得笑了。
第二天她陪父亲回医院复诊,证实沈国武身体已告康复,无碍长程旅行,父女愉快地回到家里,沈太太却说,有一位小生,在门口等足一小时有多,认为尹白故意失约,悻悻而去。
尹白不禁叫苦:〃我并非故意,实在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太乱,不能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