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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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管升将铜壶中的热水倾入早已经放好茶叶的漆制铜边釦盏中,心疼道,“这沙南一切粗陋,连一个能看的茶盏都的不到。好在这茶叶是奴婢从家里带来的,
还能入得了口。委屈主子了。”
刘盈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这个管升,是韩长骝从哪个杂物堆里找出来的?咋咋忽忽,浑没个稳重处。还是真的以为他是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公子,出门在外,什么苦都不能
吃?伸手接过茶盏,啜了一口茶,眉梢微颤,默了一会儿,“管升,”
“你替我到夫人那儿走一趟儿。”
……
管升背着包裹,叩开了隔壁“孟府”的大门,迎着开门的老苍头,仰起一张白皙的脸,笑的极讨喜,“这位大爷,我们是隔壁那家的,”手指了指,“今天新搬进来,我家
主子说以后就是邻居了,让我奉上见面礼来拜访一番。”
青葵用一种好奇和讶异的目光看着放在案上的宝蓝陈留灯笼锦包裹。
张嫣伸手,解开包裹的轻扎的活结,四角锦缎落下,露出里面一个小巧玲珑的错金提梁乌木妆奁盒。
妆奁盒不过三尺见方,体表为木头本身的乌黑色泽,而非髹漆,打磨的十分温润,衔接折之处,皆以错金錾花合页铆合,背面为一块横断,其上用错金纹刻着喜鹊登枝纹
样,穷雕细缕,栩栩如生,手艺精细至极。
——年初仲春三月的时候,三辅遭遇雷灾,劈坏了一口古井。少府在雷灾毁坏的地方往下挖掘,发出一株千年乌木。刘盈命将作监手艺高明的木工匠人用这段乌木打造了
这副错金提梁乌木妆奁,耗时三个月,此时拿来送予妻子。
“娘子,”青葵看着欢喜,几乎移不开眼睛,不由劝道,“打开看看吧。”
张嫣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劝的拉开妆奁三层中的第一层拉手。
第一层的抽屉极浅,里面放置了一柄乌木柄铜镜。将包裹在外面的一层丝罗取下来,露出琉璃镜面,造型小巧古朴而圆尚,映衬出少女如花娇颜,失了一份清晰,却多了
琉璃特有的晶莹剔透。背面为四象神兽纹,用小篆镌刻着长乐未央四个字。
……
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木制的镜柄,觉得凹凸的痕迹,细看逆光处有一行小小的铭记:七年春四月匠作局甲制。
唇角浮出一分冰凉的笑意,将铜镜放回去,又拉开第二层抽屉。里面配放了九个大小不一的乌木粉盒,因张嫣一直使用自己手制的胭脂水粉,便都没有添放宫制妆粉,最
下面一层是放置首饰的地方。打了一副乌木簪,一副乌木钗,以及一只乌木梳篦,造型内敛华贵,簪尾之处,刻纹精致无匹。
“真漂亮。”青葵目眩神迷。
青葵出生乡土,不懂得乌木的难得,也觉得这一套妆奁极其贵重。乌木号称万物之灵,最是养人,触人气愈久,愈显得光亮清香,更难得这整套妆奁出息同一株乌木。只怕
单此一套妆奁,价逾万金。
——再珍贵又有什么用?
提梁上的错金牡丹花纹,光芒耀在张嫣的眼睛里,不知怎么的,鼻子微酸,险些弹出滴泪来,将东西通通收起,合上盖子,推开来,急急道,“将这个交还给来人。便说无
楞不受实禄,我一介独居女子,不好与外男交往,更不敢收这等私密礼品。只能原物奉还。”
管升在堂下候着,听了这话,不由叫苦。他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奴婢想说几句话。”面上笑盈盈的。
张嫣妙目一转,落在这个廊下灰衣内侍身上。
“你是?”
“回夫人话,”管升腰微微含着,笑的极为谦卑,目光中却有着与谦卑并不贴合的打量和评估,只是隐藏的深,头颈身仰,“奴婢是在云阳别院伺候的,这一次,主子出
来,韩大总管指我跟着伺候。”
张嫣矜持一笑,吩咐青葵道,“今天早上太阳不错,我将屋里的几盆花都搬到院子里哂哂太阳。现在天都晚了。你和小刀去把那些花都搬回去。”
青葵愣了一愣,应了退了下去。
“……奴婢出身贫苦,”离了人,管升的话语更是少了顾忌干脆起来,“不懂得夫人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要,偏偏躲到这个地方来,只是,奴婢在林光宫,也见了不少起起
落落,那些昔日的贵人,一旦真的落到底了,再想起来,简直是千难万难,夫人此时虽然心为珠玉,只是若是过头,日后想要回转,就不容易了……”
第一八四章汝意
一阵风起,堂外手植紫薇花树微微摇晃,一片叶子离开枝头,打了个转儿,落在张嫣的衣襟上。张嫣捻起,用指抚平衣襟,面上渐渐浮出冷笑来。
管升便在这样的冷笑下说不出话,额上也微微渗出冷汗来。
他不是长安人氏,土生土长的出生在云阳。十二岁的时候入了林光宫做一个莳花草的内侍,有着一分小机灵,但从来没有见过皇帝,更没有见过这位十六岁的皇后娘娘。——
皇帝微服出行寻找离宫出走的妻子,身为内侍长的韩长骝要留在林光宫,对外维持着天子依旧在宫中的假象,不能随行,须挑一位身份不起眼且机灵能干的内侍跟出来伺候,机缘
巧合,挑中了他。从跟在皇帝身后的第一天开始,他便知道,这是他一辈子唯一的也许也是最大的机缘。
也就因为此,他比谁都希望,张皇后能够顺从跟皇帝回长安。
他的机缘,便是建立在张皇后离宫出走的基础上。虽然他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做高高在上的大汉皇后,反而毅然抛下荣华富贵地位亲人,无声无息的来到沙南这样一
个寒冷荒凉的地方。但显然,在皇帝心中,是很看重这位年少结发的妻子的。如果皇帝能顺利的迎回张皇后,大家皆大欢喜,他管升凭着这一段时间的近身相处小意伺候,一步登
天,不敢说比肩于内侍长韩长骝,但成为有名头的中贵人,不是不可能的;
但若是此事不偕,只怕皇帝就此以后,心伤不愿意再见与张皇后相关的人事,包括这一次沙南之行,以及沙南之行中的他,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升上云端之后再次被打落回
去,只怕此后,便连想回去做林光宫中莳花草的小内侍,都不可得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
张嫣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峻而又讥诮,气势清贵,又带着一种多年蕴育出来的威严。压的管升不由自主的伏下去,冷汗涔涔的浸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体悟到,面
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不仅仅是日前府河边明媚娇俏的女郎,还是故赵王敖与鲁元长主的女儿,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逾矩放肆的内侍。”张嫣的声音明明轻描淡写。听着他耳中,却有一种锋于刀刃的感觉,“做你主子身边的内侍,聪明机灵是要尽有的。但更重
要的是,要会看人脸色,掌分握寸。你该庆幸我如今心气已平,若是在半年前,单凭这几句话,我能仗毙你。——你回去吧。”
“大娘子——”
张嫣在堂上发了一会呆,回房的时候,便看见青葵迎上来,面上单纯而欢快的申请,“我将院子里的几盆花都搬进屋了,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么?”
“嗯?哦,没旁的事了。”张嫣答道。微微晦暗的心情,在这样的微笑照耀下,也忍不住浅浅扬了起来。在她这半年来的沙南生活中,能够有着这么一个单纯热情元气十足的
少女在身边,带来了不少的亮色。
张嫣换了衣裳,赤足踏着木履出来,好像听到空气中流动着的若有若无的丝弦声,但是倾了耳朵细听,却又没有动静。
她用拧干的帕子擦了脸,重新丢回到铜盆之中,坐到梳妆台前,将白日里的妆容一一卸去。从铜镜里窥见青葵站在身后,想要离开,却没有离开,踌躇迟疑的样子,轻笑问道
,“有什么事情?”
“娘子,”青葵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道,“大娘子可认识今天府河边的那位郎君?”
“他和我们没关系。”张嫣板了面容,淡淡道。
青葵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收拾起用过的铜盆,准备离开。
张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我从前家中故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我们两家算是有通家之谊,我从小就认识吕郎君。他很照顾我们家,甚至就是要说他对我们家有恩,也是可以的。可是,我总是觉得,两个人想要
在一起,总是要彼此有意的。若是有一方勉强,就没有意思了。所以,对我来说,现在,他只是一个没有关系的人。”
她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奇怪回头,见青葵大大的眼睛已经是红了一圈,偏又忍住,只用一种自以为了然的声调答道,“奴婢知道了。”
张嫣忍不住失笑,“你在想些什么呢?回屋去睡吧。”
“对了——”她忽然唤住她,“你可听见丝竹声?”
“没有啊。”青葵愕然,又仔细倾听了一下,不以为意的笑道,“娘子你是听错了吧。”
“也许吧。你回房去睡吧。”
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民居狭小,用作寝居的屋子也不过七八丈见方,对着卧床的方向,设了一套案几坐榻,窗台上的青陶水仙盆里植了一株兰草。墙角里燃着一炉苏合香。
张嫣走到西墙边,推开支摘窗窗叶,扑啦啦的夜风吹进来,将她还有些湿意的发丝吹的直往后掠。
静静的琴声就陡的流淌出来。
琴曲本就是细致的音乐,古称君子自乐,聊以自赏。刚才窗叶没有打开,问青葵的时候,两个人在说话,青葵便没有听到。而当万籁俱静的时候,这琴声便显现出来。
好像总是这样,在失去之后,人才发觉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可是在失去后想要重新追回,那个被放弃了的人便该欢天喜地的等待垂怜么?
张嫣的唇角淡淡的勾起来。
不是的。
“后悔了?”一个声音忽然从静寂无人的夜里响起来。
张嫣却似乎早已经有所准备,并不惊骇,只是恼道,“孟观,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孟观没有进来,只是藏在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唯有声音传出来,悠悠问道,“这个弹琴的人,便是当日灞桥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吧?”
月色里,一片静默。
“说起来,以他的身份地位,能亲自来此处,算是极心诚难得的了。看你们当日情景,你对他并不是无心,为何不……?”
“孟则然,”张嫣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他的事情,你不了解内情,便不必再说了。——你喜欢冬歌姐姐么?”
“……自然。”
“无论以后怎么样,都喜欢么?”
孟观这回沉默了。
他和韩冬歌,想要在一起的时候,心意自然是真挚而热烈的。只是,真正结为夫妇之后,才发现,彼此之间的价值观有着无法融合的分歧:
冬歌喜欢安定,而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游侠不羁而冒险的精神。他本性像风,到处飘荡,冬歌却希望他停下脚步,做一棵树。如今他们还愿意彼此妥协,但是,当分歧大
到了彼此无法容忍的时候,真的可以一生一世美满么?
他便懂了张嫣的意思,感情内里太过复杂,外人本就没有资格评说。
张嫣悠悠道,“我承认,我和他之间曾经有过感情。可是,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仅有感情是不行的。事到如今,我对你的要求不会改变,你留在我身边,守护我一年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