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嫡杀-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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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那说书人娓娓道来,竟与明守靖的真实经历分毫无差。更兼说书人用词通俗直白,将事情编排得起伏跌宕,再配上他时而惊愕,时而沉痛,时而痛斥的语气,将整个故事说得活灵活现。听者纷纷对明守靖的狠心薄情痛骂不止,有些心软的妇人甚至啜泣出声,个别激愤的甚至高声说若明守靖落在自己手上,定要让他吃尽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书人正讲到明守靖杀死发妻的恶行被兄长知晓时,屋外忽然传来两声鸟啼,那说书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信号似的,语气一转,干脆利落地就收了尾:“各位客官,小老儿这出书今日便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刚落,屋内的一切声音便统统消失了,仿佛刚才还高堂满坐的客人刹那之间踪影全无。无论是适才还在为故事里的苦命女子不平落泪的妇人,还是为明守靖的心黑手狠气愤不已的青年,似乎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外间驻足聆听的明华容却是一派平静,并不因之讶异。目光落到满面惊讶的元宝身上,她笑了笑,说道:“人还是你找来的,怎么还这样奇怪?”
听到她的话,元宝浅浅呼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推开了房门。只见房内空空如也,除了一张案几,一把高椅,与一位精瘦的老者之外,再无其他人。先前那些高谈阔论的客人,殷勤张罗的小二,竟是统统不曾存在过。
元宝看着那位老者,慢慢将刚才的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完:“我只是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罢了。”
看到元宝,那老者略带讨好地笑了一笑,说道:“公子,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小老儿今日的书刚刚说完了。”
元宝微微颔首,说道:“很好,你明日准时再来便是。说定的每月十两黄金这个月月初已付过一半,待月末便会将余下的给你,只要——”
老者连忙说道:“小老儿省得!公子放心,小老儿绝不会将这些事情往外提起半个字!”
“你去吧。”
“是是,多谢公子。”
待老者离开后,元宝说道:“你让我找来这位精擅口技的老人家,又做下这般布置,就是想每天讲故事给明守靖听?你觉得这样就能折磨他?”
明华容道:“换了个脸皮厚的人,肯定不会。但以他那种好面子如命的性格,一旦得知自己做的好事被天下人都知道了,一生苦心经营出来的清贵读书人形象被彻底打破,心里肯定会觉得无地自容,羞愧欲绝,多半还会生出恼恨待死的念头。如果能一了百了倒也不错,只可惜——他偏偏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每天又被喂下掺了迷药的饭食,昼夜不分,晨昏颠倒,待到醒来的时候,耳中听到的又尽是将他所做的一切剖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话语。这种情况下,他不疯才有鬼。”
说着,明华容伸手抚过堵住门窗缝隙处的厚毡。那是为了隔绝声响,免得惊动邻里而挂上的,事实证明,它的效果十分良好,刚才她从外面一路过来,听到隔壁几个妇女纳鞋闲话,说的都是些日常琐事,显然压根不知道每天这里都要上演一场“好戏”。
但听了她的解释,元宝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遂决定亲眼看一看明守靖是否真的陷于疯狂。于是,他打开密室的动作不免比平时快了几分。
其实所谓密室,不过是一处用于贮藏菜疏的地窖罢了,只是经过改装后,有一处导音的铜管伸到外面,保证被关在里面的明守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每日的说书内容。
密室里点了一盏油灯,虽然昏黄,但仍可辩认出角落那里有个睡在一床破败棉被里、发须蓬乱的人。在他旁边,一名年纪不过双十,神态十分老成的女子正在收拾碗筷。见到元宝与明华容进来,便丢下东西,上来行了一礼。
元宝目光在伏在角落阴影里一动不动的那个人身上一掠,又向那女子问道:“今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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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4 渣爹发疯
见元宝问起,那女子立即答道:“知道您今天要来,我便没有给他的饭食掺药,只是在时辰到的时候打晕了他。”
听罢禀报,元宝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走了。”
“是。”说罢,那女子提着已经收拾好的食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窖。
自下来后一直不曾开口的明华容不禁说道:“你在帝京倒是诸多人脉。”不止连宫内故人都听他调度,在外面也有这样可靠的人供之驱驰。那女子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但刚才除了行礼之外再没有别的举动,甚至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这份自律和干练的行事风格可不多见,绝对不可能是随意找来的人。
元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好歹我在帝京也待了这些年,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茶盏,看也不看便将半盏残茶泼到地上那人的脸上。
片刻之后,那人果然喘咳着睁开了眼睛,慢慢蠕动着坐了起来。
虽然他现在蓬头垢面,多日未刮的胡须和纷乱的头发纠结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邋遢,一双眼睛也是浑浊黯淡,透着无尽的惶恐与恐惧,整张面孔更是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短短时间内便老了十几岁。但毕竟是曾朝夕相处的人,明华容甚至不必看清他的面孔,仅凭感觉就认出了他是谁。
而在这地牢之中,本来也只会有这么一个人。
“明大人。”她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明守靖却大大瑟缩了一下,犹如听见猎人拉弓引箭声的动物,然后才战战兢兢抬头看去。当看清数步之外,那锦衣高髻,袖手而立的丽人形貌后,他先是一愣,然后颇不确定地说道:“华容?”
“是我。”
“你怎么来了……你如今过得不错?”毕竟是富贵堆里过来的人,明守靖一眼便看出明华容现在过得十分优渥。他本以为自己被革职后家里人定会过得大不如意,万没想到明华容居然还能如此体面,并且无论是面色还是气度,都比在府里时还更强上几分。
——如果是白氏这样倒也罢了,可明华容在帝京内并无其他亲眷,又是谁来照顾她的?莫非,她被什么富贵人家相中,所以才能继续过着好日子?肯定是这样的!她一定是攀上了高枝,然后央求人家寻到了自己,否则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一念及此,明守靖立即说道:“华容,所谓百善孝为先,你让为父在这里吃了许多苦头,实在是不孝之至。我念你年幼无知,暂时就不予追究了,你还不快将我带离此处,将功折罪?”
说着,明守靖便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这些日子所吃的饭食与茶水中均参有迷药,他体质又不甚强健,今日虽是未曾用药,但残留堆积的药性仍是令他手足瘫软,连坐都不太坐得稳,更遑论站起。
努力几次均无果后,他不禁动了薄怒,抬头刚想喝问明华容为何干站着不知帮扶一把时,恰好灯芯一动,油灯原本微弱的光亮有一瞬间的暴胀,借着光源,他清楚地看到明华容似笑非笑,一脸讥诮的表情。
那表情看得原本满心急切的明守靖一惊,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华容,为何还不带为父出去?”
“带你出去?”明华容微一偏头,面上讥笑意味更重,“明大人,你确定要出去么?外头可到处都是你为谋富贵,杀妻弑兄,抛弃女儿的传闻哪。你未露面之时已是人人喊打,若稍后现了身,岂不是要被他们活活骂死、甚至打死?”
明守靖在这不辨天日的地窖里待得久了,又天天听说书先生专为他写的段子,只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做的好事,心内羞愧难当,日夜不安,甚至连做梦也是所到之处沿途被人唾骂的情形。
之前他刚看到明华容时,以为逃出生天的喜悦让他瞬间忘掉了这份无地自容的羞惭,现在听明华容一提,他原本已露出一丝清明的眼睛再度变得混浊不堪,嘴里却惊叫道:“他们胡说!他们污蔑我!我是朝之栋梁!我是国之重臣!我一生清白无暇,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情,绝对没有!你们为什么要骂我,为什么要羞辱我!污蔑朝廷命官乃是重罪,我一定要让京兆尹将你们统统捉拿下狱!”
说话间,他甚至手舞足蹈起来,像是在推开什么人一样,满面惶恐,甚至还嚷着“别过来”之类的话。
明华容冷眼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折腾了许久,直到他喊得筋疲力尽自己停了下来,才淡淡说道:“是不是明大人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也罢,我就提醒你两句。十五年前,是谁杀了你的发妻颜氏,又是谁毒害了你的兄长明守承?明大人,你可还记得吗?”
随着她步步紧逼的质问,本来已经消停了的明守靖再度发出嘶哑而惶恐的惊叫,他整个人颤抖得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抖抖索索地披到角落里,笨手笨脚地抄起脏污不堪的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整个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些无所不至的谴责与逼问。
但明华容却仍然没有放过他,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明大人,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吗?”
“不知道——不是我——反正不是我!”明守靖慌乱的声音从棉被里传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闷滞感:“我是太上皇钦点的状元公,是天下人敬仰的尚书大人,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那些人统统是在胡说八道!他们是想毁了我的清白名声!”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丧心病狂之事。”明华容微俯下身,与他躲躲闪闪,闪烁不定的眼神对视:“那你当初做的时候,为何没有想到今日?”
“我——我当真没有——”
明守靖崩溃一般大叫着,突然伸手向明华容捉去。明华容刚待退后,身旁的元宝却旋身而上,平平将她推开尺许,挡在了明守靖面前。
大概是感觉到元宝的强势,明守靖不敢造次,低声说着否认的话,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这边厢,明华容理了理微乱的长袖,刚待说话,元宝却先向她看了过来,神情微妙而复杂:“他真的有些疯了。”
“怎么?看不过眼?”明华容淡声问道。
“自然不是。”元宝摇了摇头。他不是迂腐陈旧的人,会觉得父亲再怎样作践女儿都是天经地义,亦能够理解明华容想为母亲报仇,讨一个公道的决心。但是……即使当初还是故太子的侍卫时,手上也曾染过鲜血,做过刑讯之事,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种“酷刑”,不施加分毫暴力,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某些话语,就能将一个人生生逼疯。
看着神情微妙的元宝,明华容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是对症下药而已,若换了你在这里,你必定不会如此。但是他却——”说话间,她目光转回明守靖身上,眼中顿时流露出强烈的厌憎与恨意,“他本就心虚,平生又最看重面子,一旦发现所有的伪装都被打破,简直就像是未出阁的小姐只穿着亵衣在街上奔走一样,除了崩溃发疯,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