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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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心下一惊,目光蓦地掠过一侧沉睡着的蔻儿,登时明了。必是我晕迷着的这段时间蔻儿告诉了他罢。靠着他越近,心思便越加不受控制,他的身上仿佛有一股我无法去忽视的吸引力,吸引着我所有的注意,可我却很清楚,这是万万不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心中隐隐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然而我亦清楚的很,不管他说了什么,我也只能强自镇定,只当未闻。我挣了挣身子,又怕惊醒了蔻儿,只得低声喊道:“王爷请自重!”
他镇声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因着伤寒错过了帝后觐见,然而为着你救了静妃的缘故内务府破格给了你一次待选的机会。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远见,知道择木而栖,我很欣赏你。只是,你确定你要留在这宫中与那样多的女人去争一个男人么?周萏,你很聪明,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心头一震,直觉便要辩驳我并非为了背靠大树才救那静妃,那一刻我完全是凭心而动。可转念一想,这话原也不错,救也救了,不管初衷如何,造就的后果却都是一样的。我救了她,静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人。
我一直是个冷静而自持的人,自幼便是。爹爹一共有三名子女,我与长姊周菡系同母所出,因着母亲连着生了我们姊妹后便再无所出,爹爹于是便纳了一名侍妾,并于入府后不久便得一子,是为三弟周柏。爹爹添了子嗣,自然是欢喜地紧,一发地偏宠那侍妾,而那侍妾有了子嗣支撑,一时气头更是如日中天,丝毫不将母亲与我姐妹二人放在眼里。
大姊周菡生性柔弱没有个主心骨,凡事只知逆来顺受,娘更是柔弱无依,任凭着那侍妾翻江倒海,搅浑了一府的安宁也只是默默叹气流泪。记得幼时三弟骄纵,处处不将我与大姊放在眼里,有一次他故意扯坏了大姊用了三个月才绣好的一副青石翠竹绣品,那原是大姊想要在爹爹寿辰之日送给爹爹的贺礼。绣品被毁坏后大姊十分伤心,我气不过便打了三弟一个耳光,未料刚好被那侍妾撞见。她很快便将此事告到了爹爹那里,我本以为爹爹会秉公处理,毕竟是三弟欺人在前,可没有想到爹爹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重重地掴了我一个耳光,转而去抚慰三弟母子。我受了责打也便算了,熟料爹爹听了那侍妾的挑唆,竟因此迁怒于母亲,直责母亲善妒无德,不事教养,竟唆使我去打骂亲弟。母亲一贯逆来顺受,受了如此不白之冤亦只懂委曲求全,强颜欢笑。可我不甘,我当真不甘,自那日起,我便暗暗生誓,我周萏一定要叫爹爹知道,即便我是女儿之身,也断不会辱没了门楣,甚至我要比弟弟做的更好,令爹爹后悔昔日对我母女三人的错待!
本应是大姊进宫参选,却阴差阳错让我替代了前来,我虽然一直以顺其自然自欺,但,深心里仍是期待着能够有所作为的罢?母亲容貌自是姣美,爹爹亦生得清俊,若我实在要感念他什么,除了生养之恩便应是他给了我与大姊一副清丽姣好的皮相了罢!可这偌大的皇宫内苑,美艳女子何其之多?光凭外貌想要在这群红粉之争中胜出,我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除非,我有所依靠,并非孤身一人。
脑中蓦地清晰了起来,我想起母亲的委曲求全,大姊的逆来顺受,爹爹的错待和那侍妾的骄横、三弟的气焰,蓦地警醒了自身,我为着自己险些失据的内心暗自羞愧不已。周萏啊周萏,你怎么能忘了母亲的泪水,大姊的隐忍,忘了你入宫的初衷!
宁佑承揣度着我的面色,幽幽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与魄力,明珠是不该蒙尘的,跟着我,或是在这寂寂的后宫等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男人孤老,你可以选择,但,千万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心。”
我强自镇定,淡淡一笑:“人人总想要最好的,我周萏也不例外。不错,皇帝自然不会是我一个人的,可同样他也不会是任何女人的,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男子,能带给我天下女人都想要的荣宠。既然决定登高,我自然准备好了跌重,王爷的心意周萏明了,只是你我既然相识在后,怪亦只能怪是造化弄人了。”
“最好的?”他眉心一皱,似是很愤恼而不敢置信,“他不过比我早生了几年,这才有幸站在了这样的高处罢了!什么叫相识在后?你与他至今尚未蒙面,而我既在你未入选之前遇到你,总证明你我果真有缘。”
我撇开脸不再看向他,心底一丝清晰的淡淡道:“若论因果,周萏若非以秀女之身进宫待选,王爷又怎会遇到周萏呢?王爷的心意周萏无福消受,在此谢过。”
他身子一震,蓦地站起身来。一侧的蔻儿吃了一吓,跳起身便喊道:“小姐,小姐怎么了!”眼见我与宁佑承静静相对,可目中的较量与互不妥协却是明白无疑,她便是再鲁钝也瞧出了这气氛中的不对味,忙退到了一边,再不敢多再说什么。
他面上终于再挂不住了,愤而摔袖而去,“但盼你莫要生悔!”
望着他愤而离去的身影,我心底一痛,然而却亦莫名地轻松了起来。我是周萏,是背负着母亲和大姊所有希望,家族所有荣耀的周萏,我不能如此任性放任自己的感情去作出一丝半点可能会害了他们的事,从我踏进这沉沉宫门的那一刻起,我早已不是一人之身。
连着喝了两日的药,到得第三日上,我的伤寒当真也好的差不多了。谧秀宫的秀女凡是被圈名留下的都已断续受了封赏,然而位份最高者也不过是正六品婉仪。其余落选的也已尽数被遣出了宫去,偌大的谧秀宫突然便空空荡荡了起来,仿佛不久前娇娥如云,莺声燕语不过是春梦一场,梦醒无痕。
左右无事,掌事姑姑也未告知我何时得见帝面,我于是便让蔻儿抱了随行带来的瑶琴去了园子里弹弄,聊解寂寞。
其实时当辰时,幼时读书曾读到“晓来谁染霜林醉”,初时只觉好听,如今身临其境才切切地体会了那样怡人的情景,初晨的朝阳,如火的枫林,金色与红色绝美的融合,可不正是醉了景色也醉了赏景的人么?
心情突然大好,手上亦不由得行云流水了起来,正自得其乐,蓦地里却听到一声清冽却透着大病初愈的喑哑的嗓音淡淡传来:
“起曲缠绵,若绵绵溪水凝滞,微波息止,忽而顿起幽怨,又若曲径通幽,酣梦酒乡。”
我心下一惊,手下便乱了一步,只听铮得一声,徵声顿起。我正自惶恐,那声音又道:
“唯此音不美。”
我一怔,忙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银紫色襦裙的女子正盈盈立在亭下,微微仰首注视于我。端庄中透着妩媚的堕马髻,乌牙牙的黑发一丝不苟地盘结在脑后,只斜斜簪了一支翡翠飞燕簪,素净得很。肤若凝脂,月牙般秀致的黛眉,秋水般澄净的眼瞳,鼻如瑶柱,唇若落樱,身形虽算不得高挑,却极为纤细窈窕。骨肉匀称。微微浅笑,左颊上若隐若现的一个小小的梨涡,却不是静妃是谁?
“你弹得很好。”
她莞尔一笑。我一时有些怔住,竟然忘记了行礼,忘记了问好,忘记了一切该做的事情。眼睁睁看着她缓缓踱步走到亭中,立在我身侧,宽大的衣袖微微一掠,便滑出一截玉色的手腕来,轻轻自我面前瑶琴上拂了一拂,清音顿起,她猝然轻笑:“倒是好琴。”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蔻儿紧忙跪下,“见过娘娘!”
她却不语,只含笑凝望着我,忽而振袖便在琴畔坐下,信手便弹。
我怔怔听着,早就听说静妃擅吟咏,工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今日一听果然并非虚名。我一时忘了规矩礼仪,听着她行云流水般清澈泠然的琴音,忘情赞道:“初起缠绵,如弱柳扶风,娴花照水。”
“……中道转阔,似凤凰涅槃,一飞冲天。”
“乐渐行缓,声近呜咽,若潺潺溪水盘旋,水声若泠,又若皑皑积雪独行,踏雪寻梅,雪里红妆……”
“……寻而不见。”
静妃猝然收音,霍然起身。一双净若秋水的双瞳渐渐盈满了笑意,“得此一知己,岁月无更替。”
我亦满心喜悦,目光再无躲闪地与她的目光胶着,相视一笑。她的笑容太轻,太净,可却透着那样令我无法躲闪的相熟感,一瞬间竟似将我的心微微地灼了一下。
她……认出我了么?
她缓缓又坐下身子,目光渐渐投向了不远处澄明清澈到能映出水底游鱼的湖面上,开始出神。我不敢出声打扰,只得在一旁站着,却听她幽幽言道:“晓来谁染霜林醉?”
我心头暗惊,忍不住唤了声:“娘娘?”
她尚未开口,一阵小心却透着无法掩饰的畅快的谈话却蓦地传入耳中。我抬头望去,原是两名挎着花篮的小宫女,正远远走了来。
“……不过失了个还没成人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为着她一个人宫里简直就闹翻了天,谨妃娘娘也有着身子呢,半夜里喊着肚子痛也没有太医照应,险些儿便滑了胎,皇上可是连去也没去看一眼。”
“可不是呢!咱们这位万岁爷眼里除了静妃娘娘还装得下谁?要不是碍着太后老人家的面子,只怕是太子殿下的位置也要给了还是奶娃儿的四殿下了。你难道不知今年秀女大选因为静妃娘娘的事,皇上都没去看一眼,去留都是皇后定的?”
“哎呀,那今年的那几位小主可不都成了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儿了?”
“可不是呢!要说皇后娘娘也真是不容易,虽然贵为六宫之主,可万岁爷一年除了初一十五,就没一天是在皇后宫里过夜的,虽然膝下有太子殿下,可现下皇上爱屋及乌,对四殿下的宠爱愈发明显了,将来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呢!哼,我就瞧不出那静妃有什么好的,整天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要说生得漂亮,可宫里比她漂亮的娘娘难道当真就没有了?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狐媚术哄着皇上罢了。”
“可皇上偏就吃她这一套呢。我倒是觉得那静妃娘娘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清冷了些,看着有些不好相与,其实倒是挺善良的。我认识个茶水上的丫头品秋,有天晨上奉茶时居然失手烫着了皇上,皇上恼得当场就将她踢得出气多入气少,要不是静妃娘娘开口求情,只怕定是要被拖入暴室处死了。”
“真有此事?她既然如此爱惜奴才,为何又任着皇上将纹锦打入暴室?纹锦可是自她进宫起便跟着她的老人了,待她一贯忠心耿耿,她落水难道竟是纹锦愿意的不成?”
“唉,我就知道你是为了纹锦抱不平,可你怎么不想想,静妃娘娘一直昏迷不醒,又滑了胎,皇上急怒攻心迁怒于纹锦和抬肩舆的公公,她又能如何?不是说现下纹锦已经被放回来了么,只是受了些伤,性命总是无碍,还不是静妃娘娘惦记着她。纹锦都没有抱怨半句,你却生得什么气?”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故作清高的狐媚样。哎,你可记得那次万岁爷带着众位娘娘和小皇子公主们在御花园里赏花,太子殿下绘声绘色地念了一首诗,静妃那脸色当场就变了。后来皇上为了这事还狠狠责罚了太子殿下,哼,我倒是认为太子殿下这诗念得很是妥帖呢。”
“你是说太子殿下咏牡丹的那首诗?”
“可不是么,‘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便是说任凭芍药再如何妖媚无格,终究也只能是花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