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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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拓跋朔正与我和惇儿在房中用膳,闻言放下了筷箸蹙眉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头不可如此称呼我等,仔细隔墙有耳!”
漠歌一震,忙低下脸去应道:“是,属下知错。”
拓跋朔淡淡嗯了声,没再开口,却在侧眼见我执着汤匙仔细地喂惇儿喝着一小碗鲜鱼汤时蹙眉道:“宓儿,你不可如此兴惯他,让他自己喝。”
我另一手拈了丝帕轻巧地拭了拭惇儿嘴角的汤渍,闻言只是淡淡笑道:“不过一碗汤罢了,哪那么多的计较?”我看向漠歌,“你听到什么了?”
漠歌抬眼看了看我,神态间便似乎有些犹疑,我心中微乱,忍不住问道:“可是朝中派来了追兵?”
漠歌尚未开口,拓跋朔却蓦地轻笑道:“他动作倒是很快。”
“谁?”我见他笑得一脸笃定,心中不禁微微疑虑起来,将手中的汤匙递给惇儿让他自行喝完汤,我沉声道:“拓跋朔,你可是有事瞒我?”
他抬手摆了摆示意漠歌出去,耳听得门扇轻轻阖上,这才转身执住我手笑道:“作什么摆出一副天大的委屈模样?我可是全照着你的吩咐行事,怎么能说是瞒着你呢?”
我斜睨着他,哼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他登时垮下了眉头,叹道:“今日才知何为百口莫辩,何为有口难言!”
他虽是一径顽笑,然而我心头却渐渐凝重了起来,正色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他静静一笑,“我说了,我都是照着你的意思行事。”他的眼中有星火跳动,“宓儿,你的计划只怕是要提前了。”
“我的计划?提前?”我讶然重复着,脑中却蓦地一个激灵,“你是说,允祯他——”
他点点头,“说起来,这一切还真是多拜那苏承风所赐。那晚云姬劫持了岳母,太后遭劫,本应人人自危,他却表现得如此激进,满朝文武可都看在眼里呢!”
饶是对着那样一个人早已心寒如冰,可听着他以这样戏谑不屑的语气提起他来,心底那幽深的一处仍是免不了逸出一丝轻微却深沁肌血的疼痛来。我淡淡道:“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终于大权在握,心中肆意再把持不住,难免便流于骄狂了罢。”
他点点头,“不错,宁允祺继位之初便大肆清宫,流失人心何止一端?宁佑承昔年身为楚朝的淮陵王,虽然逼宫兵败,其所属势力几乎折损殆尽,可百密一疏,在朝堂中总还是会有那样几位相与,或是当年承了他的恩的,或是首鼠两端墙头稻草的,总之,必然是与苏承风貌神皆离的。”
“他们眼见苏承风得势,自然惶惶不安。董家虽然与宁佑承昔年无交,可是无论是为了自保,抑或为了更大的野心,这样一个时机他们是绝不会放弃的。只不过是小小地散布了几句流言……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他说到此处,不必再多言,我已然明白他话中所指,必然是将允祺的身份以着秘闻的形式散布了出去。姨母的突然被劫,出宫后又音信全无,我的突然消失,爹爹的反常态度……这些,无一不为那亦真亦假的流言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朝中百官人人皆知昔年姨母北逃与先帝失散,途中与家姊同时产子,便是我与允祺。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又是一男一女,这本身便是很值得推敲的事,尤其我的容貌竟如此酷似姨母,比起名义上姨母的亲子允祺更要肖似,这却是不得不令人大为疑心了罢!
我喃喃道:“他……如此相帮,却又图的什么?允祯也好,允祺也罢,谁当皇帝于他都没有丝毫差别了。”
拓跋朔却不以为然,淡淡一笑,“此言差异。”他灼灼望我,“昔年他所求而不得,寄望于他人,也是人之常情。”
我心头陡然一凛,“你是说——?!”
他郑重望我,镇声道:“宓儿,不管你心下如何不甘,如何怨怼,你终究是他的女儿。”他说着轻笑,抬手顺带着抚了抚惇儿柔软的额发,眼角那一点熙亮却始终是凝望着我。“事到如今,他终究是肯为你所谋,也只愿为你所谋了!”
只愿为我所谋……!
我心头繁杂,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得知宁佑承如此相帮允祯,本是顺着我的心意而行,一切也进行地很是顺利,可是心底深处却怎样也轻松不起来了。允祯……我注定是要对你不住,对你不住的罢!将你推到如斯的境地,来日你若知这竟是我的意思,或者说,你知道我竟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一双又一双的手捧上这注定会令你苦痛无奈的位置,为了自己的安宁,为了更多的私愿——我眼睁睁地瞧着,纵然犹疑,却终是默许!允祯,允祯!到得那时,你若怨怼于我,我终究是无话可说了!
今生今世,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彭城郡是金陵的门户,只要出了彭城郡,便是异姓王皖王赫连昭的领地……苏承风,也便鞭长莫及了。”他静静分析,置放在饭桌上的手掌无意识地一张一合,五指并拢紧握着,再松开,再握住……清晰可见两道暗紫色的血管在皮下肆虐。
“那赫连昭,早已有意投诚。”
我对那赫连昭不过是略有耳闻,只知他是上任皖王赫连德的独子,拥兵自重,对朝廷一贯是倨傲而不甚服帖的,只是他竟早已对漠国投诚,这却是非我所能知了。他说的笃定,我便并未太过留意,只是想起允祺的性子心下微微犹疑,忍不住道:“这一路行来实在是太过平静,允祺竟然没有任何动作,倒教我白白忧心了。”
他猝然冷哼,抬手便在我放在膝头上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傻宓儿,目下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应是想方设法地平息流言,稳固朝堂罢!他此时早已自顾不暇,又哪里还能得暇顾得上你了?何况……”他蓦地微眯了双眼,语气中便含了几分的冷峻,几分的不屑,“宁允祺纵然有心,苏承风也不会顺了他的意的,出了这样的变故,他自然是巴不得你远远消失的好。”
他望着我瞬时便雪白了的脸色,一时疼惜,一时亦有些不快,紧了紧我的手掌,他沉声道:“用过膳后你好好休息一番,今晚我们连夜出城。”
我幽幽叹了口气,却也不欲再多说什么了,轻声应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路程太远,一晃又是两个月=。=SO,极度不耐烦的洛决定一笔带过,下一章……宓儿两口子就咻一声——回家了!!!~(@^_^@)~
第五十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上)
踏上归途时犹然是春寒未尽的天气,我与拓跋朔,惇儿一路行来,不知不觉,此时已是盛夏。天气先是和暖,渐至奥热,夹衫早已除去了,就着明媚的阳光,身上不过一件浅薄的藕荷色轻纱百水裙,如瀑的青丝也尽都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嫩如藕段的颈项。
马车早已换购了更大的一辆,前半截是铺着软缎的坐厅,隔着一扇秋水云天的素纱屏风,便是一张装点得很是素净秀雅的锦帏床榻。懒懒地蜷在榻上,为着透气,绣夜打开了窗牖,亮晃晃的赤阳便直直地照耀进来,扑在面上,胸中便有些晕晕的暑意鼓胀开来。最近这些时日我总是晕得厉害,执了帕子覆在面上,任绣夜在一旁挥汗如雨地为我打着扇子,静竹也来搭了把手,可不管她二人如何卖力地为我制造着些些凉意,我却仍是阵阵地头晕胸闷,实在难受。
“还是晕得厉害么?”拓跋朔自屏风另一边绕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抬手便揭开了我覆在面上的帕子,蹙眉问道。
昏昏沉沉地蜷着,听着一路上吱呀呀的车轱辘声,和着路边树上声声不断的蝉鸣,额头上已然沁出了细密密的汗意。任由他爱怜地为我擦拭着额头轻薄的潮意,我半阖着眼点点头,眼角余光睨见他穿着一袭天青色锦缎深衣,腰间一领墨色嵌金丝的腰带,悬着一枚通翠的蓝田玉坠,发髻亦梳作南朝男子的妆扮,玉带金冠,剑眉朗目,不同于一贯的英挺冷峻,倒平添了几分淡雅、清俊。我心头微动,抬手握住了他半边手背,轻轻道:“陪我说会话罢。”
他闻言登时有些欢喜,温声道:“现下可是觉得好些了?”
我勉力想要撑起身来,然而身体却实在乏得厉害,胳膊才刚微微撑起便即软了下去,绣夜叹道:“王妃总是这样躺着,存了食不说,夜里又要辗转反侧了。”
他忙探手过来帮衬我撑起身来,静竹忙递过一个靠枕为我垫在身后,他蹙眉道:“这都连着快三日了,暑热的状况也不见好转,到了下一个城镇必须给你寻个大夫把把脉,我担心不是单单的暑热那么简单。”
我精神不振,话语便连带着少了,闻言只是轻哼道:“我不想瞧大夫。”
都说不管多大的人,一旦身体不适,便是再沉稳持重的人也难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何况我小小女子,骨子里的柔性与娇气总是有的,此时身体不适,却偏偏不愿就医,总觉得睡一觉醒来便能好了。他于是便微微不满,没好气地在我颊上刮了一把,“生病了哪能不瞧大夫?说这话也不怕惇儿笑话。”
我听他提起惇儿,这才蓦然想起好一会不曾见他在身侧绕来绕去了,忍不住问道:“惇儿去哪里了,怎地好半天不见他了?”
他应道:“才刚闹着要骑马,我陪了他一会,便叫漠歌带着他了。”
我听是漠歌带着他骑马,心下登时放心,侧过了脸便慢慢又阖上了双眼。强压着胸中阵阵涌动的烦躁与恶心,一时只觉难过无比,可偏又无法描摹这种不适,正自焦躁难安,耳听得他嗔道:“哪儿有你这样的人呢?叫了我来陪你说话,自己却又睡了!”
我见他计较,无奈推了他一把,正要开口,一阵腥燥的气息却蓦地顶上了喉咙,我眼睛陡睁,本能地便倾下了身子,只听静竹轻呼道:“王妃!”旋即取了置放在榻侧的铜盆便扑到了我身前。我胸中阵阵反复,双手紧紧地抠着床榻,低俯了身子便是一阵干呕。蓦地肩膀一紧,却是他探手紧紧地扶住了我,他声音透着无比的紧张与惊怕,颤声道:“宓儿!宓儿你怎么了!”
我口中苦涩不堪,胸中鼓胀难言,呕吐了半天,却终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半晌方喘匀了气息低低道:“水……”
绣夜早已跑去倒了一盏清水,闻言旋即递到了我面前,“王妃……”
我就着她的手喝了清水漱了漱口,方才借着拓跋朔的力道撑起身子,一张脸皱得如苦瓜一般,因着心绪不好,随口便叹道:“我快死了……”
我本是随口一说,未料他立即冷陈了面色,扶着我肩膀的手臂蓦地一震,镇声道:“不许胡说!”
绣夜又去换了茶盏倒了水来,“给我。”他伸手接过送到我嘴边,劝道:“喝点水。”
我见惹得他不快,心头也是过意不去,待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闷着头慢慢喝着他手中的水。他见我小口小口地喝了多半盏,面上才渐渐和缓了些许,道:“今天傍晚前应该就能到雁门郡,等到了那里我们立刻找驿馆休息,什么都不许再说,你必须瞧大夫!”他说着话,睨着我苍白如雪的脸色,愈发地不快起来,“今番绝不能再由着你任性。”
我叹道:“只是暑热而已,回头多喝上几碗酸梅汤便罢了,何苦定要瞧了大夫,喝那浓浓的苦药?”
他哼道:“你这副模样当真该叫惇儿进来好好瞧瞧。”
我见他愈发动气,只得幽幽叹了口气。侧脸望向窗外,只见惇儿果正骑在一匹个头较小的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