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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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将御椒房,吐薰龙轩。瞻彼秋草,怅矣惟骞。”……
她说:“但愿你能记得木槿,却忘了南京罢!”
她身后是遍地苍茫的雪,白皑皑的雪花之中,她的微笑却异常明媚,眼神清冽,她的手,轻轻拉起我的手……
喧哗的殿堂之中,我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微微地喘。一直期待着相见、一直害怕着再见、一直热切想念着、却又一直抗拒着……傅以柔!我的……姐姐。
“混帐!”朱棣的一声怒吼,让整个大殿里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我心里也猛地一惊。
“大逆不道!居然敢跟本王说这样的话!”朱棣用手指着站在眼前的傅以柔。而后者,正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是骄傲与鄙夷的神情。
“以柔不敢,并不明白什么叫做‘大逆不道’。”傅以柔用轻缓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特别放慢了最后四个字的声调。这在朱棣看来,无意是极大的讽刺与轻慢。
朱棣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咬牙道:“你是傅忠的女儿?”
“是。”以柔的语气温婉,却冷冽如冰:“以柔正是傅忠的女儿,也是寿春公主的女儿,是大明朝的郡主,是太祖高皇帝的嫡亲外孙女,也是当朝建文皇帝的表妹!”昂头而视,并未有丝毫怯弱之色。
第五卷 三十四、称帝(下)
朱棣怒极反笑:“好!不愧是傅友德的孙女儿!如此的胆大妄为,难道真以为我朱棣不敢对宗室之人下手?!”这傅友德乃傅忠的父亲,也就是以柔的祖父。为建立大明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屡建战功,后得封颖国公。朱元璋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寿春公主下嫁于其子傅忠,又把他的女儿配给自己的儿子晋王朱济熺为妃,后又加太子太师,可说是荣宠之极。然而到了后期,胡惟庸、李善长、蓝玉之案的爆发,加上朱元璋疑人之心日重,恐自己死后傅友德功高震主,策划反乱,竟派人赐剑给了傅友德,让其自尽。傅友德明知自己一家难逃此劫,竟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杀了,后自刎身亡。现全家老幼均已被流放边远之地。惟有傅以柔,朱元璋念其年幼,又是寿春公主留下的骨血,将她留在身边悉心照顾。
这一段过往,朝中知人甚多。我却是不久前才从道衍口中得知,如今朱棣提及傅友德,言下之意,已大有了“虽然朱元璋不愿杀你,但我朱棣却不会顾这宗室之情”的意思,让人心惊。
以柔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安然:“舅舅能起兵叛乱,自然是早已不念了叔侄、骨肉之情,以柔又哪里敢有丝毫奢望?”这字字句句,原本就已极刺人心肠,这一下,却是全然豁了出去,说出了“叛乱”二字。殿中诸人均是心中悚然。
“砰”的一声脆响,却原来是朱棣已将手中紧握的酒杯摔落地上。只见他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盛怒之下,拔出了腰间佩剑,直刺以柔。
这一下事出突然,众人皆不胜防,皆脱口惊叫。我猛地站了起来,口中叫道:“不要!”朱棣却已挥剑刺去。
只听“铛”的一声,我吓的蓦地闭上了双眼,大殿之上,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并未有意料之中的惨叫声出现。
我缓缓张开双眼,只见朱棣正站立一旁,手中佩剑却已掉落地上。傅以柔亦在一旁安然而立,二人脸上却都是讶然的神情,正看着旁边一人。我随他们的眼神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用宝剑挡落朱棣之剑的人,正是朱高爔!
大殿之上,众人的眼光齐齐盯住朱高爔,谁都不敢说话。朱棣忽冷笑了一声,道:“这是怎样?难道现今,连我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跟我作对么?”声音冷厉,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朱棣盛怒之下,竟是无旁人敢出来应答。
一阵脚步声起,却原来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人均已离席,伏地道:“请父王饶恕四弟冲撞之罪!”
朱高爔却神色若素,跪倒在地,谨声道:“儿子冲撞有罪,望父王责罚。”
朱棣冷冷不语。在座众人脸上神情惊疑不定,徐王妃已迈步而出,跪地柔声道:“这是做母亲的管教无方,就请责罚臣妾,万死不辞。”
朱棣脸上神情越加阴郁,冷冷道:“夫人请起。”却并不说他话。
我只觉喉头发紧,浑身虚汗。咬了咬牙,正欲站起了身来,身旁却有一人蓦地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回头一看,正是常宁。
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道:“我要出去。”
她低声道:“父王不会处罚他们。”并不放开抓住我的手,柔声道:“你放心。”
殿中是一片死寂,徐王妃和朱高爔、朱高炽、朱高煦四人跪倒在地,傅以柔站立一旁,其余诸人或坐或站,均是鸦雀无声。一枝蜡烛忽然发出“啪”的一声,烛芯跳动,人人心中都是颤了一颤。
朱棣点了点头,转身坐到大殿之上,沉声道:“大家都下去!”
又伸手指住傅以柔,厉声道:“你、爔儿,给我留下!”
众人屈膝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低头缓缓退下。我轻轻放开常宁拉住我的手,低声道:“我要留下来。”她看了看我,眼中有担忧之色,终是转身去了。
大殿之上,顷刻间空空荡荡,只剩下我和朱棣、傅以柔、朱高爔、徐王妃五人。
明晃晃的蜡烛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似是流水无声流淌,冰冷刻骨,仿似在人心上割裂出一丝丝的细纹。细碎而疼痛。
朱棣忽地抬起头来,对我道:“你怎么不走?”
我走上了前去,静静地道:“小七不能走。”
他道:“为什么?”
我抬头道:“请舅舅饶恕以柔姐姐的罪过。”
此话一出,原本正昂首不语的以柔身子猛地一震,脸色顿时苍白。却咬了咬牙,背过身去,显是不愿再见到我。
朱棣似是竭力忍住怒气,道:“来人,将傅以柔给我带下去!”两个小太监应声进来,以柔冷笑一声,径直走了。
朱棣目光炯炯盯住了我,口中却道:“你们都给我起来。”却是朝徐王妃两母子说话。我只觉朱棣目光凝视,那殿堂之上白烛明亮,映着他满身的明黄,透着润泽的光亮,让人心底隐隐不安。
“现在——”朱棣缓缓道。“你说吧。”
我嘴角微微一沉,低声道:“当日在宫中之时,姐姐曾对小七百般照顾。”低头道:“小七也不想亲见血溅宫廷、骨肉相残。”
朱棣语气森冷,道:“这样的人,我凭什么放过她?”
我心中思潮起伏,道:“舅舅是为了什么才要靖难,难道忘了么?”话声轻轻颤抖,自己心里明白,说出这样的话来,须要冒怎样大的风险。只是此刻,却已顾不得了。
朱棣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良久方道:“其他人,恐怕也没我这本事!”声音又森又冷。
朱高爔忽道:“父王,小七说的对。”我回过头去,只见他正昂然抬头,目光直视朱棣,二人彼此对望,道:“朱允汶对咱们宗室藩地百般为难,才致今日的局面。难道父王刚入南京,就要让宗室之人,又对咱们父子寒心么?”
朱棣半晌不语,眼中神情默然,徐王妃柔声道:“王爷,爔儿和小七都是一心为咱们着想。尚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咱们今晚倘若有丝毫闪失,岂不尽失宗室人心?自己家的人心尚且不稳,何谈天下?”眼中无限忧虑哀凉,缓缓道:“咱们一家子人,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历多少艰难。若不是齐心协力,就算十个燕王府也早就覆灭了,又哪里来的今天?”说着,落下泪来。
朱棣双手缓而无力地垂了下来,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轻声叹息。
敬请收看下一章:三十五、决裂
第五卷 三十五、决裂(上)
“就是这里。”带路的小太监避过一侧,弯下身去,恭谨地道:“郡主请进去罢。”
眼前房门掩映,锁已大开。我站在那里,却觉得此刻步伐沉重,每走出一步,便仿似有千斤之坠,痛楚而乏力。
以柔就在里面。
可是——我对自己露出一个苦笑。这样的重逢,必是当初在南京告别之时,谁也不曾料到的吧。
如隔世重逢、恍然若梦。
“吱呀”一声,门微微开启。一眼就看到她坐在那里,四面的空气凝结成冰,只她的背影,秀丽绝伦,却透露出让人心悸的灼热。
她并不回头。我慢慢掩上了门,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后。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轻声叫道:“姐姐!”
她回过头来,眼睛直盯在我身上,良久,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道:“你来做什么?”这笑意淡然,语气却是冰冷刺骨。
我心里微痛,道:“我来看你。”
她大声笑了起来,仿似听到了世间最好玩的笑话,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情分?郡主,你却不必来看我。我也绝不想再见到你。”拂一拂袖,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我整个身子略略摇晃,心中只如刀割,颤声道:“姐姐,你就这么恨我么?”
她侧了侧头,冷笑起来:“恨你?郡主,什么叫恨?我又为什么要恨你?”蓦地回头,一双冷凝清冽的眼中寒气逼人,“不!我并不恨你。各为其主,我又有什么恨?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从前的欧阳以宁、从前的傅以柔,全都已经死了!今日的你我,只是两个陌路之人。”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道:“姐姐!既是陌路,又何来不想再见一言?”
她轻轻地笑了一笑,道:“不错,你说的对。”缓缓站了起来,“我原也忘不了从前之事,就如你也忘不了一样。”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又道:“既知如今,又何必当初?”
我心痛如绞,低声道:“你是怪我帮助燕王么?”
她怅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怪?当初你离开南京之日,我就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我——只是不愿再见到你,不愿再想起从前,不愿再让自己心痛而已。”语气渐低,到后来颇有惘然之意,我心中一酸,落下泪来,哽咽道:“姐姐,不管怎样,我永远当你是我的好姐姐。”
她嘴角微沉,神色冷凝,忽然笑了笑:“你以为在南京之日,我是真心待你么?”
我抬起眼看她,她脸上神情漠然,我低声道:“你撒谎。你是真心待我的,我知道。”
她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有在撒谎。小七,难道你从不知道么?”她微笑:“你母亲和燕王兄妹感情交好,而燕王狼子野心。当初在南京之时,我就已经料到他日,你我之间必然为敌。我又怎会真心待你?”
我伸手拉住身旁椅子扶手,眼睛便似要涌了出来,道:“燕王造反,是因为皇帝削藩。倘若不是这样,他也绝不会如此。”
“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会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削藩,究其因由,还不是因为防备燕王!当初先皇在世之日,皇上就已对燕王忧心忡忡,也曾问先皇倘若他日藩王兵反,该如何应对。而皇上登基之日伊始着手削藩,如此筹谋深远,还不是为了江山永固?皇上宅心仁厚,即便靖难之时,也下令不许伤害燕王性命。倘若不是防备燕王造反,又怎会对自家宗室下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小七,莫非你真不明白么?”
这长长的一番话,仿佛直直打在我的心上。我低声道:“可是,皇上现今已自焚而死了,不是么?”
“不!皇上绝没有死!”她忽然激动了起来,道:“他们找到了皇后的尸身、嫔妃们的尸身,可没找到皇上的尸身!皇上绝没有死,燕王如此诏告天下,只是害怕有朝一日皇上带兵重返南京、害怕自己龙